复旦旧书店8月6日回归!对话店主:只要亏得起,就会把实体店坚持开下去
伟德路88号
“复旦旧书店”新址
位于大学路旁一条安静的小马路
即将重新开业的“复旦旧书店”。黄海华摄
去年底旧书店暂时关张以来
店主张强每天最害怕的事情
就是接到读者电话:
我正在书店门口,怎么关了?
最多时
一天接到过二十多个这样的电话
8月6日
“复旦旧书店”即将重新开业
这让张强如释重负
摄于2022年8月4日的“复旦旧书店”。黄海华摄
如今从书店一楼半的南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复旦大学的光华楼,步行过去只需7分钟。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清晰记得,2021年的最后一天,张强站在复旦大学文科图书馆门口,回忆起第一次在这里摆旧书摊的情景,眼里溢出的是幸福。
这是一个叠加着矛盾的意象。一年的最后一天,意味着结束,一如旧书店的关张;然而这里于他而言,永远是一个肇始之地,他与复旦师生的“以旧书会友”正发端于此。
有时兴之所至
在过街地道不知不觉聊到天亮
三尺见方大小,把背着旧书的蛇皮袋往地上一铺,就是“复旦旧书店”的最初模样。1999年一个天将黑的日子,张强在复旦大学文科图书馆门口摆起了旧书摊。
每天最后一批从图书馆出来的复旦学生,是旧书摊的常客,等他们挑好书心满意足地离开,张强方才收摊回家。
那时候,刚到上海讨生活不久的张强,买不起脚踏车,每天背着沉甸甸的书,从复旦第九宿舍的出租屋走过来。白天,他四处奔波收旧书。晚上,他总是站着出摊,累了就到围墙边坐一会儿。
张强租住在复旦第九宿舍,家里也都是书。黄海华摄
“可能有人觉得这样蛮辛苦的,但这是我最怀念的日子。”张强说,即便2000年有了政肃路的“复旦旧书店”门面房,他还是喜欢在这里摆书摊。那时候,邯郸路过街地道尚未拆除,从图书馆出来的复旦学生喜欢和他聊天,有时兴之所至,在过街地道不知不觉聊到天亮。
一次,张强正埋头看书,突然听见脚踏车的急刹车声,原来是一位学生被书摊上的《资本论》吸引住了。他蹲在地上,翻看了许久,说了一句让张强记到现在的话:“这儿的书,我都想买。”这位复旦大学武警班的学生小仇,此后隔三岔五就出现在旧书摊。来自山东的他,有时想吃家乡菜了,就买上几根大葱,直奔张强的出租屋。即便到了现在,已在北京工作的他,但凡出差来上海,一定要寻到“复旦旧书店”来看一看。
周振鹤:
对堆在仓库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书最感兴趣
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周振鹤,是“复旦旧书店”的常客,用张强妻子的话来说,“他只要来学校,肯定会到我们旧书店来一趟。”
周振鹤师从谭其骧院士,1983年获历史学博士学位,是我国首批两名文科博士之一。他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比起一般人,我花在买书方面的时间也似乎是过分的多……我买的书有两大类,粗略言之,一是新书,二是旧书……”
“周教授每次来,很少去看摆放整齐的书架,反而对那些堆在仓库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书最感兴趣。”张强说。
为读者找书,为书找读者。这句话是周振鹤写在“复旦旧书店”留言册上的话,他还特别声明这并非他的原创。“这说出了我的初心。”张强一看这句话就特别喜欢,还印刷在了旧书店的塑料袋上。
陈尚君不仅来买旧书
还赠送自己的新书《唐诗求是》
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陈尚君不仅来买旧书,还把自己的新书《唐诗求是》送给张强。这位曾自嘲为“唐朝片警”的学者,四十年来潜心研究,其代表著作《全唐诗补编》《全唐文补编》补录唐代诗文达12000多篇。
一次,陈尚君妻子的同学从美国求助,想要寻找一份年代久远的油印刊物,原来上面有这位同学撰写的文章,一直遍寻不着。巧的是,张强在收集旧书时,正好收进了这份油印刊物,而且从创刊号到第4期全都有。得知此事的张强一分钱都没要,送给了对方。
“他对复旦的老师和学生,总是半卖半送。”妻子有些嗔怪地说。张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这家店之所以被大家喜爱,可能就是这方面做得稍微好一点,尽量把有用的东西给需要的人,这比挣多少钱更有意义。”
张强说,这种关系其实是相互的。陈尚君等老顾客捧着一摞书结账时,张强说给100元就行,对方往往会直摇头说,不行不行这些书至少得300元!然后,放下钱心满意足就走了。
傅杰:
在复旦工作时,有时一天要来两次
“傅杰老师在复旦工作时,有时一天要来旧书店两次,还会打趣说,让你们下不了班的人来了!”张强说。
“旧书店是大学周边应有的一道风景线”,这是傅杰为“复旦旧书店”写下的留言。此前他在复旦开设的《<论语>精读》是最受学生追捧的课程之一。
最让张强印象深刻的是傅杰原来位于光华楼的办公室,门一打开,书就“溢”出来了,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关门的时候,则是人站在门外,把“溢”出来的书往里扔,门才能关起来。
张伟然:
有福读书,前世修得,令人羡慕
张强口中“基本上每天都来的”,还有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西泠印社社员张伟然,“复旦旧书店”是他下班回家必经之地。
最有趣的是,张伟然夫妇有时结伴出来,妻子去一楼菜场买菜,张伟然则习惯性地走到二楼“复旦旧书店”看书。妻子买好菜后,会在楼梯口呼唤,每每这个时候,张伟然总是口头答应着“下来了”,但眼不离书,脚也纹丝不动。妻子等得着急了,就会上楼来催促,有时张伟然看得入迷了怎么催也不走,妻子索性放下买好的菜,自己也捧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张伟然送给张强的印章
“有福读书”,这是张伟然为“复旦旧书店”写下的墨宝,也是他的心声——“张强兄夫唱妇随经营复旦旧书店,收购庋藏,暇时阅读,无辍寒暑,可谓清福前世修得,令人羡慕。”
郭景仪:
楼下邻居生怕厚重的书压塌了楼板
95岁的复旦大学经济系教授郭景仪,多年前早已深居简出,但他听闻“复旦旧书店”即将关张的消息后,在家人的搀扶下,特地去了书店一趟。
张强至今难忘,郭景仪一来就买一大摞书,但又不敢直接搬回去。原来,家里早已堆满了书,不仅家里人不让他再买书,就连楼下邻居都开玩笑说,怕那些厚重的书压塌了楼板。
“每次我帮着把那些书送回去,只能暂时堆放在楼梯口,郭教授则如同蚂蚁搬家,一本本把这些书偷摸着带回家。”
肖水:
曾在“复旦旧书店”开讲座
“众人皆为匿名之诗”,这是复旦大学教师肖水为“复旦旧书店” 写下的“诗一般语言”。肖水曾任久负盛名的“复旦诗社”第27任社长,推动了复旦诗社的“复兴计划”。
一整个晚上,包括黑暗/赋予困倦,我都在等待/一个汉字和一个词的发芽/不待它开花,长成/杜甫胡须上的伟大诗句/李白酒杯里的澄清月光/我就拾起,并且迅速塞进嘴里……这些感性的文字正是肖水写下的诗句。
十年前,肖水曾在“复旦旧书店”开过一个讲座:《什么书影响了我的写作》。
当时不到70平方米的“复旦旧书店”,曾经层层叠叠堆满书。这里不仅是读书人的乐土,还不时为一些人文讲座无偿提供场地。
蔡伟:
淘我所需,淘我所爱,其乐陶陶
2009年,仅有高中学历的三轮车夫蔡伟,由于在古文字研究的造诣,被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破格录取为博士研究生,师从古文字学泰斗裘锡圭。
原本就爱看古书的蔡伟自然也成了“复旦旧书店”的常客,“淘我所需,淘我所爱,其乐陶陶”是他在书店留言册写下的。
经过6年的努力,蔡伟从复旦大学毕业,前往贵州安顺学院任教时,他打包邮寄了80多箱藏书。
“直到现在,只要有不认识的古文字,我都会向他请教,他每次都会很热心地回复,就像当年他在复旦读书时一样。”张强说。
陈天翔:
沿着书店的二楼走了一圈,下来就作了一首诗
复旦南区17号楼305室,不足10平方米。2010年12月,复旦大学历史系本科生陈天翔,就在这里创办了复旦大学第一家“寝室图书馆”,当时分门别类摆放了一万多本书。
“就是这么一位喜欢和书打交道的学生,每次来我这里,都要买走一摞书。”张强说。
当他请陈天翔在留言册写点什么时,对方一口答应,然后沿着书店的二楼走了一圈,下来就作了一首诗:平生不肯为人忙,偷得半日驻架旁,蠹鱼不识断肠句,还遣书心偷墨香。
“几天后,他到书店来,觉得这首诗写得不够好,但在我看来,哪怕有瑕疵,即兴的情感流露是最好的。”张强说。
对话张强:
只要亏得起,就会把实体店坚持开下去
“这里是我每次来复旦讲学必到的地方”
“这是一家令人怀念的书店
”……
翻看着读者为“复旦旧书店”
写下的这些朴素文字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
与张强进行了一场对话
↓
记者:这家书店为何以“复旦”为名?
张强:最初,我们只是书店里的一个旧书摊,没有什么正式的店名。很多老师和同学在我们这里淘到不少好书后,别人问“哪里淘的”,他们自然地脱口而出——在复旦那边的旧书店。后来,我们租下了一个单独的店面,做店招时,我想既然大家都说是“复旦那边的旧书店”,那就干脆叫“复旦旧书店”吧!
记者:这么多年了,是不是对复旦大学也有了特别的感情?
张强:确实是这样。我没上过大学,刚到上海那会儿,工作不太好找,口袋里最后剩下不到40元钱,以两元钱一公斤收了一位复旦学生的旧书,在复旦文科图书馆门口摆起了旧书摊。我住了17年的房子,也是一位复旦教授租给我的,一直低于市场价。
我儿子小时候一直住在老家,早些年难得到上海来玩,我们特地带他参观了复旦大学。
记者:来书店的人,有什么共同的特质?
张强:是对书的那种尊敬,非常打动我。有的学者在我们这里找到了需要的书籍,他们会欣喜若狂,而我心里的满足感,别人恐怕很难体会,这不是多赚一点钱就能产生的价值感。
就算来了只看书不买书,我也不在意的。有的顾客说,只需要书中的一段话,我说那就用手机拍下来吧。这也许正是“复旦旧书店”的与众不同之处吧!
记者: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顾云深,曾经留言:赞赏复旦旧书店之坚守精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坚守?
张强:只要亏得起,我就会把实体店坚持开下去。我们卖的是旧书,但同样受到网店的冲击。因此,2006年我就开了第一家网店,在实体店最困难的2011年和2012年,正是靠了网店的利润来填补实体店的亏损。
不过在我看来,网上书店无法让人沉浸其中,实体书店有着不可替代的阅读体验,与其说这是一门生意,不是说它是一种文化交流。我们这个书店有一个特点——乱,不分类,常常有人在找书的过程中,与其他好书不期而遇。
记者:开旧书店这么多年,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张强:去年12月,“复旦旧书店”在政肃路的旧址即将关闭,我接到很多远在千里之外的读者电话,他们想赶回来再看一眼。短短七天时间,店内销售书籍三万册。正是他们的厚爱,让这段日子变得温暖,也让我对“复旦旧书店”的未来充满信心。
记者:“复旦旧书店”的新地址有点偏僻,你担心吗?
张强:倒不是太担心。太繁华的地段,一是租金太高,二是路过的人也不一定是去看书的。真正喜欢看书的人,是会特意去寻找书店的。安静的地方,正适合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