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最后一天，到了下午4点半天色开始暗下来。东江阴街菜场门口的刘飞油条摊，老婆正忙着收拾各种家当，仅剩的一点油条、油饼摆在餐盘里，有客人过来买走，也有路人来拍照，油锅已经偃旗息鼓。贴隔壁是家爆鱼店，也是网红。青鱼活杀现炸，除了常见的糖醋口味，还有五香、香辣、椒盐，都是老板娘自己动脑筋研发的新口味。老板娘是个讲话粗门大嗓的浦东阿姨，热情扑面而来。一位东北口音的搬家师傅将店里的锅碗瓢盆一件件搬出来，有的装上三轮车，有的直接丢在路边，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把路过的上海爷叔吓得一激灵。大叔一边丢，一边嘴里唠叨着：“这件收起来，这件不要了，去新店用新的！”
爆鱼店再往前走，是间椒盐排条店。说是卖椒盐排条，其实花样精很多，盐酥鸡，炸鸡腿，还有炸猪排。油锅一开，香飘百米，每天到了下班时间门口总归要排长队，今天也不例外。菜场里，安徽水产摊贩马宗梅把大小黄鱼一条一条装进泡沫箱，再把泡沫箱叠在一辆推车上，垒到足有一人多高后再拉到菜场门口。一辆货车敞着门，她把货一箱箱装上车。2023年最后一天，也是商贩们在东江阴街菜场做生意的最后一天。去过的人都因为它传统的气质而误以为这是间老菜场，殊不知东江阴街菜场也不过11年的历史。2012年，40年历史的董家渡菜场面临动迁。政府出资，租借动迁空置场地东江阴街129号再建菜场，更名为“东江阴街菜市场”。商户们搬来这里，当时也就是一个临时安置场所，钢梁结构的顶棚正适合挂些咸鱼腊肉，才有了这番传统的气质。2023年9月，来自美国的法裔米其林三星大厨Jean-Geroges时隔3年回到上海巡店，一早来到菜场，探寻本地食材，尝试传统早餐风味，书写下画风奇特的一个小篇章。菜场门口的胡辣汤店，摊主们一边闲聊，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开店一天，就是成本，许多人选择把生意做到最后一刻。菜场门口的小卖部平日里为摊贩和过客提供烟酒和饮料。店主把所有东西打包好，准备收拾好先回老家休息一阵。东江阴街菜场开出来的时候，安徽人赵仁祥就在这里做家禽生意。做分割禽的好处是风险小，弊端则是利润薄，需要稳定和长期的客源和持之以恒的费心经营。平时的赵仁祥能说会道，总是和客人、周边的摊主谈笑风生。菜场要关了，他一下没了方向，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菜场里的馄饨水饺摊主，准备搬到不远处的中福市场，摊位早早就订好了，租金比东江阴街菜场贵了一倍。她说，以后会增加蛋饺、百叶包等品类，这样销量再上去一些，对冲增加出来的成本。中福市场的名字在摊贩与客人之间流传。菜场里也有不少地方悬挂着邀请商家去开店的宣传横幅。当年董家渡菜场关闭时，东江阴街菜场成了摊贩们的落脚点；如今东江阴街菜场关张，中福市场成为他们新的选择。缪肯霞在菜场里卖豆芽，丈夫李新国在与她相邻的铺位卖墨鱼。最后一天，缪肯霞早早收摊，丈夫则已经去中福市场捯饬新的摊位了。新年第一天，他们要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马宗梅平时经营水产。到了冬天，她和丈夫做的鳗鱼鲞大而肥美，挂得满铺子都是，是菜场里的一景。马宗梅早早订好了中福市场的摊位，今天准备搬家。她说，离开东江阴街，心里有许多不舍，在这里开店，把孩子供养上了大学，维系着一家人的生计。但是现在来不及伤感，生意还是第一位的。虽然新的地方租金贵一点，生意还是做得出的。去年是暖冬，梭子蟹产量低，一年里最大头的利润没赚到，她指望着到了新的地方可以打个翻身仗。摊贩们忙着收拾家当，或者准备退隐江湖，或者准备搬到新菜场。菜场里有了不少年味，到处挂着香肠腊肉。来自福建的客人自己买了肉，送到菜场请师傅帮忙灌制成香肠。她说：“我们福建气候太温暖湿润，做不了香肠，这个师傅我们合作好多年了，他会做传统腊肠，也会做川味香肠，今年我订了100斤，准备陆续寄到客户和朋友手里。”蔬菜摊不用自己接水接电，不涉及复杂的摊位改造，搬家相对从容很多。多数菜贩还坚守着阵地，准备做到晚市结束，再一口气搬家。水果摊老板娘向一名刚下工的建筑工推销水果，要搬家了，东西能少带一点是一点。菜场周边现在是一片大兴土木的情景，这里过去的消费者主要是周边的居民，现在多了建筑工人的身影。中福市场离东江阴街菜场不过500多米距离，正巧碰到东江阴街菜场的菜贩正拉着车搬家。市场的门头挂着颜色喜庆的横幅，欢迎商贩们的到来。相较于东江阴街菜场，中福市场并不是一个临时菜场。这个刚开5个月的菜场硬件设施不仅新，起点也高得多。虽然没了东江阴街赛博朋克式的画风，但品类丰富。目前中福市场还有一些摊位处于空置状态，菜场的管理方表示，其中的大部分是留给东江阴街菜场摊主的。在水产区偶遇了搬家过来的水产摊主马宗梅。摊位比原先有所扩张，环境也比之前整洁敞亮许多，马宗梅的脸上难掩对未来的期待。那边厢摊主正全力以赴忙着收拾新摊位，这边厢已经有人红红火火做起了生意。菜场里的腊肉店十分专业，品类繁多，老板对收购自各方的咸鱼腊肉如数家珍。虽然租金价格比东江阴街的菜场贵上一截，但是很多摊主还是选择搬来了中福。究其原因，更好的环境，周边大量商品房小区的聚落，让这间菜场可期在未来有很好的生意。菜场运营方一年要向业主方缴纳超过1000万的租金，毕竟地段市口摆在这里。东江阴街菜场在人们对摊主的祝福和相约再见中走入历史。中福的存在让人多少感到心安，不仅因为大部分摊主就此有了着落，更重要的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出一个品类齐全、很具规模的大菜场，对于保留老城厢中积攒起的人气、烟火气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半个月后，中福市场将迎来春节档，而东江阴街老板们的生意也应该慢慢步入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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