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中国的春天来了”——李银河深情读诗纪念丈夫
出品 / 凤凰文化
又是一年清明时,王小波离开这个世界整整20年了。这20年间,妻子李银河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对于王小波的思念,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春日的北方海边,李银河轻声读起王小波诗作。作为凤凰文化《春天读诗》第四季的首位读诗人,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镜头朗读王小波的诗与信。
今天我感到非常烦闷
我想念你
我想起夜幕降临的时候
和你踏着星光走去
想起了灯光照着树叶的时候
踏着婆娑的灯影走去
想起了欲语又塞的时候
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的战友
因此我想念你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军旗
——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诗
这是王小波在1978年5月21日写给李银河的信中收录的诗。从不写诗的王小波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的爱意,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我诌了一首歪诗。我把它献给你。这样的歪诗实在拿不出手送人,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麦子熟了,
天天都很热。
等到明天一早,
我就去收割。
我的爱情也成熟了,
很热的是我的心,但愿你,亲爱的,
就是收割的人!
——王小波译裴多菲的诗
“你好哇,李银河。”
1977年,25岁的北京市西城区半导体厂工人王小波,与同龄的《光明日报》编辑李银河相识。率情率性的王小波初次见面就单刀直入地问李银河:“你有朋友没有?你看我怎么样?”也许是此前阅读《绿毛水怪》手稿早已拨动了心弦,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爱恋,年轻的李银河并没有拒绝这份略显冒失的表白。两人从此开始交往和通信,在写给李银河的信中,王小波经常这样开头。
“世界上没有比爱情更好的东西了。爱一回就够了,可以死了。什么也不需要了。”拥有爱情的人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天地万物已如虚无,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如春天般明媚,在一起的每件事都如诗歌般优美。尽管每对恋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浪漫,然而制造浪漫多少需要一点天分,愚钝者的浪漫通常显得憨拙,灵动的人却富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欢愉。
王小波当然是懂得浪漫的人,他会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直到多年以后,李银河想起这封信的时候仍然坚信,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挡如此的诗意、如此的纯情——“被爱已经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而这种幸福与得到一种浪漫的骑士之爱相比又逊色许多。
自称“愁容骑士”的王小波把“爱”当作自己呼喊的战号,在他心里,爱与李银河是完全相等的概念,虽然他对很多人都怀有最深的感情,但进入爱的领地,所有人都被拒之门外,连同为别人所做的一切好事都恨不得全部奉献给李银河。“我爱你爱得要命,真的。我会不爱你吗?不爱你?不会。爱你就像爱生命。”
像所有相爱的人一样,王小波和李银河都从不吝啬甜蜜的情话,他们的通信中随处是深深的眷恋和思念。他们会讲述彼此的生活、分享起起伏伏的情绪——“这两天过得怎么样?又研究你的伦理学了吗?这一星期我们不能见面了,今晚有人找我。我们创了记录——一星期不见的纪录。你感觉怎样?受得了吗?连我都快受不了了。让不断的思念把我们的火持续地烧下去吧”;会谈论最近的阅读、交流各自的思考——“我今天看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叫作《伤心咖啡馆之歌》,是美国的一个女作家写的。据说它是要说明:人的心灵是不能沟通的,人类只能生活在精神孤立的境况中。看这种东西就像喝毒药,人会变得孤寂、冷漠”;也包括对于中国的观察——“咱们国家某些教条主义已经到了几乎无可救药的地步,从脑袋到下水全是教条,无可更改的教条,除了火葬场谁也活不了。”
爱情容易让人沉沦,但王小波和李银河的爱情却让他们在彼此的支持和帮助下获得了更好的成长——1978年,王小波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李银河进入国务院研究室工作;1982年,王小波开始创作成名作《黄金时代》,李银河前往美国留学;1984年,王小波赴美读研,期间与李银河游历了美国各地及西欧诸国;1988年,两人回国,随后王小波出版了第一部小说集,李银河则成为中国第一个文科博士站的第一个博士后。
有时候,王小波会在给李银河的信中抄录一些美好的诗歌。“我在《德国诗选》里又发现一首好诗:他爱在黑暗中漫游,黝黑的树荫/重重的树荫会冷却他的梦影。/可是他的心里却燃烧着一种愿望,/渴望光明!渴望光明!使他痛苦异常。/他不知道,在他头上,碧空晴朗,/充满了纯洁的银色的星光。”“麦子熟了,/天天都很热。/等到明天一早,/我就去收割。/我的爱情也成熟了,/很热的是我的心,但愿你,亲爱的,/就是收割的人!——这诗怎么样?喜欢吗?猜得出是谁的诗吗?是个匈牙利人写的呢。”
在1978年5月21日写给李银河的信中,从不写诗的王小波用诗的方式表达了他对李银河的爱恋:“今天我诌了一首歪诗。我把它献给你。这样的歪诗实在拿不出手送人,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今天我感到非常烦闷/我想念你/我想起夜幕降临的时候/和你踏着星光走去/想起了灯光照着树叶的时候/踏着婆娑的灯影走去/想起了欲语又塞的时候/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战友/因此我想念你/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也像所有相爱的人一样,王小波和李银河的信中还有着许多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我真的不知怎么才能和你亲近起来,你好像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我捉摸不透,追也追不上,就坐下哭了起来。”“你知道我过去和你交往时最害怕的是什么?我最害怕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如果这样的形容使你愤怒我立刻就收回)。”“我请你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你宽容吧。原谅了吧,全是我不好。”“不跟你说话了,我记仇了。”……
两个人甚至还曾经历过分手的风波。“一开始刚谈恋爱的时候,有一次差点就分手了,那段事有时候想起来觉得挺逗的。”时过境迁,如今在李银河的回忆里,这段风波也成了一段美好的往事:“我嫌他长得不好看,然后我就说要不然咱们俩就分手吧,他就反应特别强烈,给我寄了一封信,他当时说从这信上可能能闻到竹叶青、二锅头、汾酒……各种,列了一大串酒名,他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后来他就说你也不是那么好看,当时我都快气乐了,我就说‘哦,对,我也不是那么太好看,我干嘛非得找一个那么好看的人’。结果俩人就继续下去了。”在后来出版的王小波全集中,李银河刻意没有将这封信收录,或许对于她而言,这件事是最为珍贵的私藏吧。
1996年10月,李银河赴英国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王小波到机场送别,用力地搂了李银河的肩膀一下,然后转身向外走去。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李银河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却不曾想到这竟是两个人的永别。
1997年4月11日,45岁的王小波因心脏病突发辞世,从此与李银河阴阳两隔。从1977年相识算起,俩人牵手走过了整整20个年头。
“当时他们没有告诉我,他们通过我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说你现在必须马上回国,小波病了,然后他们可能是怕我太震惊,就没告诉我真相。可是从接这个电话以后,我心跳就一直特别快,心整个虚的,好像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觉得可能不好,但是不能确定。就在那把所有的东西都退掉,然后赶快订机票回来。我们所当时的办公室主任去机场接我,我还记得特清楚,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他说了一句话,他说小波是个诗人,他走得也像个诗人。我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尽管两个人很早就在信里谈论过生死的问题,王小波看得很透,生命肯定要逝去,只要在此之前经历过所有美好和创造一点点美出来就够了,但当爱人真的离去,李银河仍然无法忍住悲伤。“作为他的妻子,我曾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失去了他,我现在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小波,你太残酷了,你潇洒地走了,把无尽的痛苦留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结识之初,这对爱人曾拉钩相约,即使不能做夫妻,也要做终身的朋友。当王小波离开人世的时候,不知李银河的心中会不会在某一刻闪过这样的念头——早知如此,也许只做朋友还能好受一些。
“人生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既然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短暂,上帝为什么要让它存在?既然再美好的花朵也会枯萎,再美好的爱情也会湮灭,上帝为什么要让它存在?没有人能给我一个答案。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可能这就是上帝的公平之处吧,李银河将王小波视为上帝给她的一件美好的礼物,既然如此,那么上帝也可以随时把礼物收回。
王小波生前形容自己与李银河的爱情,就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李银河尝过了甜蜜,只是没能尝到底。
李银河选了一块天然的石头,刻了“王小波之墓”五个字,生卒年月,底下凿了一个洞,把骨灰盒放进去。她曾想在碑上写上王小波喜欢的司汤达的墓志铭:生活过,写作过,爱过,也许再加上一行:骑士,诗人,自由思想家。但最后还是没写,顺其自然简单,一如小波的个性。这块墓碑前,始终有着络绎不绝的读者前来凭吊,尤其每年的祭日,离世多年的王小波依然是中国自由主义的一面旗帜。
今天,2017年4月11日,又是小波的祭日,他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的爱人20年了。如今,65岁的李银河已从北京移居威海,大侠的出现给了她新的爱情,让她走出了失去小波的痛苦,他们还收养了一个男孩,过着平静和美的生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并不意味着遗忘或者背叛,对王小波的思念在李银河这里从来没有停止过。不过她已经决定,自己不会在祭日这一天去给小波扫墓,太多人会去墓前拜祭,她不愿与大家分享哀思。她是小波唯一的爱人,她的思念是唯一的爱情之思,她要独自安静地呆在小波面前。
李银河也婉拒了许多媒体的采访请求,所有问题都可以猜想得到,她不想一再重复那些说过的话了。但面对凤凰文化《春天读诗》第四季的邀请,李银河却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这是她与王小波的书信集出版以来,她第一次面对镜头朗读王小波的信与诗。在镜头前,她重新翻开了那些往日的信件,轻声念起小波写给她的情话,念起小波写给她的诗句。
岁月将甜腻的话语幻化为古老的故事,但初恋时的青涩仍旧挂在她的嘴角,仿佛是第一次拆封这份跨越时空的情书。凤凰文化准备了一张王小波的照片放在她身边,她拿起来看了看,笑着说:“这张照片好丑。”还是那个“嫌弃”小波长相的李银河,但也或许在这20年的回忆里,她心中的小波早已变得无比圣洁完美。
春天,北方的海风还有些冷,李银河慢步走在海边,偶尔仰起头来望向北边,那方向是小波安睡的地方,是她和小波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王小波喜欢春天,他在信里告诉过李银河:“冬天真可恨,把我们弄得流离失所。让它快点过去吧!该死的天,还下起雪来了。冬天太可恨了。春天来了就好了。春天来了咱们一起去玩去。记得老歌德的《五月之歌》吗?爱情,爱情,灿烂如云……咱们约好了吧,春天一起去玩。”
而此刻,李银河对着空气告诉他:“小波,中国的春天来了。”
这样的思念方式,或许是她也不曾有过的吧。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观点,爱情这个东西,在初爱上的时候,是激情挚爱,这个时候是特别特别美好的,但是激情挚爱一般来说不会很持久,就像火一样,建立亲密关系以后,结婚了过上日常生活了,这个火就变成水了,激情就变成柔情了,有点像亲情了。回想跟小波的感觉的时候,我觉得其实虽然看上去也是变成柔情了,不像一开始迷恋的时候那么激动,但是整整二十年,这个中间我觉得我们始终还是有激情的。我想这种深深的爱还是保持了终身的。”
从1977年到1997年,李银河认识王小波20年,她说这是她的一段生活,这段生活里小波就是她、她就是小波,她会反反复复地看这20年,这20年永远活在她心中;
从1997年到2017年,王小波离开李银河20年,树叶绿了20次,又黄了20次,花儿开了20次,又落了20次,春天来了20个,又走了20个。守着和小波的往事,李银河说感觉和看到小时候的照片一样。
就像小波曾对她说的——
“静下来想你,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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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读诗》第四季预告:跨界读诗 致敬经典
第四季《春天读诗》将于4月下旬在凤凰文化正式推出,本季《春天读诗》承接前三季的美好与感动,继续记录美好春光和优雅诗篇。本季《春天读诗》将打破以诗人为主的嘉宾阵容,以“跨界”为形式、“致敬”为主题,邀请不同身份的嘉宾,分别向世界经典诗人致敬。他们当中,有享誉世界的小说大家,有屡获大奖的著名艺术家,有广受喜爱的知名演员,有制造无数经典的“民谣教父”,等等。随着李银河读诗的特别首发,《春天读诗4》正式进入播出倒计时。凤凰文化将陆续揭开读诗人及被致敬诗人的神秘面纱。这个春天,与凤凰文化共同相约经典,预约美好。
《春天读诗》是凤凰网文化频道在2014、2015、2016年春天连续推出的独家视频策划,集结数位诗歌界、音乐界著名人士,在三四月的春光里,在世界各地诵读、吟唱春天诗。《春天读诗》以独特的策划视角、强大的嘉宾阵容、独具匠心的拍摄手法、精良的视频制作包装,旨在重新唤起公众对诗歌的热情,在浮躁的信息世界里为公众提供美的享受。
三年来,北岛、余光中、叶嘉莹、郑愁予、郑敏、痖弦、罗伯特•哈斯(美)、水田宗子(日)、加桑•扎克坦(巴勒斯坦)、布兰达•希尔曼(美)、西川、欧阳江河、梁小斌、王家新、翟永明、雷平阳、赵野、陈黎、余秀华、廖伟棠、巫昂、俞心樵、野夫、杨黎、胡赳赳、潘洗尘、严彬、周云蓬、万晓利、张楚、莫西子诗、叶蓓、程璧、艾敬,共34位诗人及民谣歌者参与拍摄,其中包括美国、日本、巴勒斯坦的国际诗人。他们的足迹遍布北京、台湾、香港、天津、大理、江南、加拿大等地,与春光共在,伴诗歌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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