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那些事 | 苏琦:假如报纸一夜消失
我只是好奇,没有纸媒我们会迎来什么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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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苏琦
好吧,让我们暂停争论纸媒是否会死,以及它的N种死法,让我们假定纸媒已死,然后来设想一下后纸媒时代的生活吧。
纸媒已死。一个免费的资讯来源就此湮灭,那些网媒或新媒体(我一直拿不准是不是只有手机端才算新媒体)的同僚们会不会有一种莫名的空空荡荡的感觉呢?
虽然(朱)学东兄“传统媒体养懒汉”之说不乏灼见(按:有兴趣读者可@朱学东 阅读相关媒体观察及解读),但纸媒人也曾经一度认为所谓新媒体不过是把纸媒做好的菜直接往上端,或者通过所谓的“专题策划”重新包装换一下而已。
此外,当一个可以对照自身“先进性”的落后分子从历史舞台消失后,新媒体就要在短平快之外凭一己之力担当起从深度报道到深度评论的一揽子重任了,好在初期还会有一批来自纸媒的“烈士”堪当重任,以后那些生在网络中、长在新媒下的后进新锐们如何练这些活儿就不得而知了。
我总觉得,把每天的碎片化消息整合成系列报道,并不是人们心目中的深度报道。一个线性的、完整的、多侧面多维度的故事,似乎天然是为纸媒量身定制的。
说到评论,曾经的纸媒与网络互为各自评论消息源的景象将变成从网络来到网络去的单向流动,随着“日前,据某纸媒报道……”标准起始句的消失,“以讹传讹”式的评论会不会越来越多呢。
还有,那些习惯了为纸媒写长篇宏论的老派学者们,会无缝对接到网络写作体吗?为纸媒写完了后被新媒体,和直接为新媒体写作,还是有着巨大的差别的。作为一个老纸媒人,说实话我内心对他们充满了同情。
而我自己,又如何保证自己在拿着手机阅读这些大块文章时,能够按捺住“分享”的冲动,摆脱先收藏、再转发、终不读的绝望三部曲呢,而在过往的纸媒时代,反复吟读之后再和别人分享所思所得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而刚看了标题和导语就迫不及待地要和别人“分享”并荐读,又该是多么突兀啊。
当转发和分享渐成习惯时,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什么叫深度阅读,却养成了拇指阅读,不,拇指划读的恶习,一目十行,已经敌不过一划数十行的快感了。很多时候,我与学术曾经的白首之约已经被偷偷置换成点赞之交了。
纸媒已死。那些曾拼命压低纸媒广告价格的“金主”们想必有些懊悔吧。从平面到网络到移动端再到论坛的全方位立体推广自然是三缺一了,而缺了纸媒,那么多“高大上”的广告不得不和各种离奇社会新闻和刺眼的小广告共享一个界面,该是多么屈尊俯就、流落民间的感觉啊。
必须承认,以上来自一个纸媒老兵的臆测肯定充满了偏见,甚至不乏恶意的揣度。行文至此,我都忍不住要点一个“汗”的表情了。但撇开一个从业人员的挽歌心理不论,各行各业的人士是否真正做好了迎接后纸媒时代的准备了呢。
没了纸媒,那些机关工作人员该是多么的无聊啊,他们该如何打发那些冗长的光阴呢。在每天例行的会签和报告处理完毕后,长时间的上网“冲浪”是不合时宜的:据说有些敬业的领导一旦发现下属的电脑屏幕不是文字处理的界面便会心生不爽并行之于色。偶尔翻检一下手机是没问题的,但长时间把玩显然是办公室“政治”不正确。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该是多么怀念可以长时段翻阅报纸埋首杂志的光明正大的办公室光阴啊,虽然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翻半天的悠闲形象曾被讥刺为与热火朝天的时代氛围不符,但那种讥刺里是带有羡慕的,而那种悠闲也是带有一种清贵之气的。而上班时间上网和玩手机,对不起,这样的公务员形象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入流了。所以,他们注定会怀念纸媒时代。
比他们还要怀念纸媒的是负责各个机关宣传口的人士,以前或者以署名通讯员的方式,或者通过行业纸媒的形式,就可以轻松完成宣传任务了。现在事情难办多了,要么自己吭哧吭哧办没有流量的网站,弄没有关注量的微信公号,要么被迫去和那些不谙世事的新媒体愣头青进行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
同样的考验也落在了公关公司的身上,以前的危机处理的第一步就是先别急着上网,或者能不能先从网上撤下来,现在好了,一切都在网上,都在移动端上,都在秒新分异的新媒体上,公关人能够做的就是雇人将丑闻“沉没”到非头条的位置,或者干脆祈祷新的丑闻会压倒性地转移人们原本就不再长久的注意力。
一段时间以来,在地铁出口处从人们手上接过读完的报纸的老人们明显稀少了下来,一如地铁出口附近的报摊或报刊亭。出门在报摊上买张大家都会看的这种或那种报纸,乘地铁上班途中信手翻阅,不经意间会发现周围的人们似乎都在关注同样的头条,同样的赛事比分,此时,某种形式上的公共空间就此展开,等出站将看毕的报纸顺手塞给等候捡废品的老人时,一个平民草根社会的生活链条也就此构建,其间不乏默契与温情。
然而,这一切随着后纸媒时代的到来都烟消云散了,报贩和捡报纸的老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个拇指族在海量的信息中像个没头的苍蝇四处浅尝辄止。
那些习惯了阅读晚报或都市报的老人们该是多么的寂寞啊,很难想象他们会迷恋上手机阅读。这些被时代的潮流无情甩到身后的人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获取信息的窗口,那种上百万的发行量所代表的社区感和共时性,是赋予他们存在感的重要标尺。一份报纸的消失,更多地意味着一个与外界“沟通”的重要窗口的关闭。
这种“窗口感”的失去,也同样袭扰着行色匆匆的精英们,那些在酒店大堂或飞机入口供人们任意抽取的地方报纸或杂志,在不经意间提醒着人们时空的转换。没有了这些承载着鲜明当地气息的纸媒,我们所谓的旅行可能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玩手机而已:用手机浏览全世界的讯息,用手机随手拍下周边的一切,只有回到家中,再次打开手机,才恍惚记起刚刚经历的旅行。
最后,我必须再次申明我对纸媒是否会死或可能的死法不持任何预设的立场,我只是好奇,没有纸媒我们会迎来什么样的生活。
【作者简介】
苏琦,资深媒体人,现为《财经》杂志副主编,主管宏观与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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