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雷：连恒大也无法改变的中国足坛

在恒大掀起的这一拨“烧钱”浪潮后，退潮只是时间问题，而中国职业足坛就好似是成百年不变的沙滩，潮涨潮退，没改变任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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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恒大也无法改变的中国足坛》

文/沈雷

卫冕冠军折戟1/4决赛，这在足球界里算不上什么大新闻，况且广州恒大输球的方式亦不算太难看——客场进球制度原本就为足球运动所特有，只是为了避免更冗长的加时赛与更不公平的点球决战而设立的权宜之法，其本身的争议性也不小。

从很多层面，恒大的这次亚冠出局，都可以被解读为一次偶发的意外事件：若非上轮遭遇不公判罚导致多位主力与主帅里皮无缘这场比赛，若非埃尔克森罚丢点球、吉拉迪诺射中门框，卫冕冠军本有大把的机会干净利落地赢出比赛。比起西悉尼流浪者，广州恒大具备强大得多的实力，对手阵中的球员有中超中甲的外援弃将，亦有从意大利二级联赛球会租借来的无名之辈。但在这个乌云密布的夜晚，星光暗淡，结局凄冷。足球比赛出现实力与结果不成正比的案例，又多了一桩而已。

负于实力远不如自己的弱者的戏码，为失利增添了额外的苦涩感，但由此断言恒大输了未来面临重建，多少有些夸大其辞。尽管在国内的统治力不及之前，尽管亚冠无缘四强，但广州恒大仍是亚洲最顶尖的三四支俱乐部队之一。如果保持现有基本班底并对个别位置略作微调，未来两三个赛季里，他们仍将是国内霸主、亚洲热门。但这个前提能否确保，却是一个问号。

（2014亚冠1/4决赛：西悉尼流浪者Vs广州恒大，里皮进场怒斥裁判。CFP供图）

从中甲到中超到亚洲制霸，曾经落魄的广州足球摧枯拉朽地毁灭旧势力缔造新王朝，有功之臣数不胜数，统帅却只有一位——恒大，或者说许家印——正是其不计回报的巨额投入，才让广州队能以最快速度登上巅峰，一睹未曾见过的风景。靠许氏“烧钱”起家，也几乎成了广州队的原罪，反对者无一不爱揪此“短处”，就如同非切尔西球迷愿意念叨阿布拉莫维奇的金元、非曼城支持者总会揶揄曼苏尔的石油。

恒大甫一介入足球就玩得相当高调。只不过起步阶段，足球界的传统势力并未感觉到它的杀伤力，只是心想多了一位愿意出大价格购买己方球员的“冤大头”，围观者也大多带着好奇之心。随着表演舞台的升级扩容，恒大开始毫无顾忌地炫富，不时摆出与老人们“较劲”的姿态——关于某位南美球星的转会费坊间曾有如此传说，对方俱乐部开价×××万美元，许老板主动要求出×××万美元，成就了足球世界难得一见的逆向抬价，有心人换算一下，此数额与几乎同时高调宣布重返中国足球的某地产大佬所投金额大体相当——如此强硬而异类的姿态，很容易造成他队拥趸与国内对手的集体反感，公开嘲笑许家印不懂足球的有之，等着恒大出丑看好戏的亦有之，及至今日，已发展成恒大输了球居然会有多家国内球会为赢球者发去贺电的局面。

但恒大对中国足球这几年的影响是利是弊，此争论绝无标准答案。平心而论，许家印制造的鲶鱼效应，令中超变得更具观赏性，恒大的巨额投资也会分流一部分给中下游俱乐部以及基层足球，而广州在亚洲赛事上的胜利，也确实会让更多远离中国足球的人回到这个话题上来，孔卡、穆里奇、埃尔克森们已经或正在成为一些孩子的偶像。这家摆出一副“我与他人不同”的球会，亦力图在市场运营等细节上努力，譬如其赛前海报时常令人耳目一新，譬如其在大赛中将旗下品牌推向前台的做法也有不错的效果。

但仅仅如此，远远不够。

在中国职业足球不过廿一年的短暂历史中，靠着投资方的注血“烧钱”而闻名的队伍倒颇有几支：甲A早期的前卫寰岛就曾名噪一时，一度被对手的老总们认为破坏了市场价格，但还没等到砸钱攒满一整套豪华阵容时，就因中央党政军系统不得办企业的要求出台，原属公安部的东家寰岛集团放弃了球队。那个年代的转会市场受制严重，每年五个名额且实行倒摘牌制，即使有钱也难以找到消费之处。霸主只能是大连万达/实德这样的队伍，一方面投资方稳定，球员享受着比他队更优渥的薪水，外援也属于国内顶尖，另一方面地区足球底蕴雄厚，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输送。此后的中超时代，山东鲁能、SMG及朱骏治下初期的上海申花，或许再加上前些时候的大连阿尔滨，亦都有过一段烧钱烧出名的日子……但最终的结局大致相当：无以为继——除了国企背景的鲁能能保持稳定，他者均遭受巨幅跌荡。

足球俱乐部的造血与盈利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而职业化以来中国足球从业者在这方面的探索没有任何成果，甚至可以说缺乏探索精神，大部分的现行模式与十年乃至十五年前无甚区别。虽然近年来随着打假扫黑的落幕与高层领导人再三表现出对足球的兴趣，中国足球的信誉与市场吸引力逐渐回升，但现状依然尴尬——中超公司的商业收益分红，对于俱乐部运营仍是杯水车薪，在低潮期签下的某些大单如今反倒看起来有负面效益；大部分国内球迷依然欠缺忠诚度，支持度与成绩直接挂钩，且消费能力一般；国内转播机构不会为比赛支付像样的转播费，这个状况亦无可能在短期内解决；俱乐部与球队的名称成了最容易挖掘的财富，又多以东家的直接冠名了之，这样简单粗暴的做法，仍然是多数人的生存之道。简而言之，绝大多数俱乐部完全不具备造血能力，不得不依附于投资方，一荣俱荣，但毁灭也同样只需要一分钟。

以上种种又与廿年前有何区别？最大的区别在于，职业化初年的几乎全部俱乐部，都有鲜明的官方色彩，并由政府以各种方式注资，即便当年一向以市场化运作闻名的上海申花，在创办头几年，每年可以精神文明建设的相关立项获得一定数量的政府拨款。而如今，纯国企背景的俱乐部仅剩北京国安、山东鲁能、天津泰达，另有小部分球会有政府推荐赞助商的红利，大多数玩家都是民间身份。但如果“商人逐利”是真理，那么这些足球投资客可能的利益又在何处？多年前，这也成了中国足坛最有可猜测性、且当事者们最为讳莫如深的话题。虽然冠冕堂皇的理由无外乎“喜爱足球”“回报社会”，但坊间猜测的理由从职业化初期至今一成不变，无非三样：东家品牌的广告效应，与热衷体育的高级干部建立亲密的关系，又或者借体育之名拿地拿政策。

回到恒大的话题上来。许家印从介入女排到闯入足坛，初期都有着一定的广而告之的意图，一场比赛招来全国百余家媒体，相当数量来自足球欠发达但有其楼盘的地区，而上赛季成功的亚冠之旅，让其主品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正面曝光度，顺便营销了一把恒大冰泉。至于足球的政府公关作用，恒大亦有一定收获，多次大型事件都有本省本市的高层列席参加。至于第三项，不足为外人道也。上赛季亚冠夺魁，倒令恒大面临一个兴奋却小有尴尬的处境：没想到那么快就练满了级。登上巅峰终能看到另一侧的风景，但不过尔尔。许家印若继续巨额投入，又能再换回什么？显然，没有答案了。这也不难理解，今年的一系列动作都显示作为投资者的恒大开始收缩足球战线，拉马云入伙的举动解释为找人脱盘也是合情合理——如果恒大对足球的投资收益合理的话，拉来另一位大佬平分俱乐部股份，只可能存在资金链问题，或者许家印是中国“首善”。

这一场亚冠失利不会令恒大足球队伤筋动骨，它依然是中国足球最成功、最拿得出手的俱乐部代表。但很遗憾，即便是财力雄厚、乐于搅局的恒大，也无法建立出一种有市场化操作可行性的俱乐部模式。它的成功是一种必然，因为中国从没人为足球俱乐部投入这么多钱，它的失败也是一种必然，因为高额的投入总有无以为回报的那一天。（值得一提的是，当女排通过砸钱达到成绩顶峰后，恒大已将其彻底摒弃，中国首家职业民营女排俱乐部以与广东队合并的方式重新回到体制内。）

在恒大掀起的这一拨“烧钱”浪潮后，退潮只是时间问题，而中国职业足坛就好似是成百年不变的沙滩，潮涨潮退，没改变任何模样。

关于作者

沈雷，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上海文汇报体育版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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