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俗社会亏欠了刘翔什么

或许还需要一年两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刘翔方能从“非”常人的状态中脱离，回归安静的正常生活——而那，正是这个充满世俗势力目光的社会，所亏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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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俗社会亏欠了刘翔什么》

文/沈雷

（注：本文原标题为《“非”常人刘翔的“非”常人结婚》）

从8日晚间至9日白昼，一位31岁的男子领证结婚的消息，在社交媒体上刷了屏，因为他叫刘翔。

于公众视野中淡出二十四五个月的刘翔，又一次轻轻松松抢了头条。前不久正是他奥运夺冠十周年纪念日，现在正是他处于职业生涯暮年的彷徨期，但人们似乎早已忘记了刘翔的本职，一夜间，讨论他究竟娶了谁、八卦其妻的往事，成了时髦的话题。这或许就是偶像的待遇。

（刘翔在腾讯微博上晒出和妻子的合影）

新世纪以来，中国体育诞生过三位偶像巨星——姚明、李娜与刘翔，这其中又属后者最为特别。姚明与李娜投身高度市场化的项目，二人都由举国体制打下基础，又都得到了体制的网开一面，得以独自闯荡职业体坛，并获得空前的商业成功。而刘翔从事的110米栏，只能算作田径诸多项目中的“鸡肋”，其影响力与市场化程度远无法与篮球、网球相提并论。但黄种人向来在“短距离直道项目”的劣势，反衬以刘翔在一长段时间内充满统治力的表现，激发了某种特殊的仰慕；他也赢得了举国体制最为看重（甚至可以称作“唯一认可”）的奥运金牌，由此被官方体系视为“珍宝”。两相合力，造就了刘翔。官方与民间一同赋予他超高的价值，将其推上了“城市英雄”“国家英雄”的高台。

姚明与李娜，也都不曾品尝过刘翔所经历的巨大失败，而且还是一连两次。纵然娜姐也遭遇过只想忘记的惨败，姚明亦在NBA打出过不堪回首的比赛，但都无法与刘翔两次在奥运会第一轮情节雷同的伤退相比。在公共场合不慎跌交，或许你我都曾体会过那种随之而来的懊丧与羞耻，而在现场数万观众的目光中、在全球数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展现出自己身体与内心最脆弱的一面，如此绝望感可以想象一二。更可怕的是一并袭来的猜忌、讽刺、嘲笑、谩骂、诋毁，这体验唯有用“人间炼狱”形容。

先如英雄般被全民追捧，再如罪人般被全民审问的相似剧情，曾在中国体坛循环播放过不少次。郎平、朱建华、李宁这几位前度“国家英雄”，都曾在惨痛的失利后收到寄自民间的剪刀、裤带，这些个喻意“自己了断得了”的物什，在二三十年后，刘翔也收到过。而比起前辈，他还要面对一个表达更为开放也更为肆意的舆论场。

在网络世界里，关于刘翔的灰色或黑色的议论被无限放大了。他与冬日娜的“绯闻”，正是从网络段子扩散成了许多人信以为真的事实，如今，依然有海量的段子将央视田径记者作为了这桩婚事的另一位主角。“绯闻”还只是出于八卦的好奇心，而真正的恶意则是对刘翔当年伤退的指责或无端怀疑，并将这种“刻骨仇恨”保持至今天。在刘翔新婚的新闻之下，依然堆着为数不少的“演员”“骗子”之类的评论。

如果说刘翔是一位“演员”，其实只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因为无论当时的他做出什么举动，都伴随着难听的话语：北京他退赛，“为什么不蹦过终点？”伦敦他坚持，“为什么要作秀？”如果说刘翔是一名“骗子”，他只是骗了世界几秒钟，却要为此骗自己在整整四年时间里品尝常人完全无法知晓亦无法承受的痛苦——手术，随之漫长而极其枯燥的康复训练，接着再是与所有高水平明星运动员一样的单调节奏：一周回家一次，难得的休息天；晚上九点就铁定告别娱乐，回屋休息；远离家庭和故乡的训练比赛；一举一动被成千上万双眼睛注视，几乎没有个人隐私没有业余生活……

北京或伦敦之后，刘翔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宣布退役。他铁定能在官方体系内获得一官半职，有一份稳定而不失体面的工作，并利用职业生涯的财富积累，过上安逸的日子。你我所梦想的名利，他早已拥有。“欺骗”是为了更多的名或利？但为此要付出四年的煎熬，这样的性价比真心很低。常人能看到名利的结果，却看不到追逐过程中的偶然与必然。

无论2008还是2012，刘翔的父母应该都曾想象过儿子能就此退役的场景。北京奥运前，母亲吉粉花说过一句，“刘翔现在是属于国家的儿子，也许这次比赛之后，国家就能将他还给我们”。出征伦敦前，父母也表达了“这次比赛后也差不多可以考虑成家”的想法。凡天下的父母，大多希望自家的孩子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而这对于雅典奥运会之后的刘翔恰恰成了奢望。

如果没有2004的一鸣惊人，他或许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在一届全运会后默默退役；等到或找到一份寻常工作，与体育全然没有干系也未可知；曾经对于跨栏的钟爱，只体现在父母的集报册里；恋爱、结婚、生子，为柴米油盐奔波，偶有抱怨与不甘——这便是每个寻常人所度过的寻常的日子，也是刘翔无福享受的平淡，他的领证时间地点为众人津津乐道，他的媳妇恨不得被掘地三尺以求八卦……虽然在竞技上刘翔已经走在了山丘的下坡路，但那尊“城市英雄”与“国家英雄”的高台依然如影随形地伫立着。

或许还需要一年两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刘翔方能从“非”常人的状态中脱离，回归安静的正常生活——而那，正是这个充满世俗势力目光的社会，所亏欠他的。对于刘翔，最幸福的事情也许莫过于，今天的结婚是自己最后一次成为整个社会的高光议论点。

关于作者

沈雷，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上海文汇报体育版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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