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与整容、财务自由与早退

即使早早退休的中国中产阶级们，大概不会满足于加入那些在广场飙舞的大妈行列，他们终究想亲自体验女神的引领，那是一种亘古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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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菲与整容、财务自由与早退》
文/吴强

大众消费的社会，如同1830年的巴黎街头，总是需要女神引导的。不过，当女神变老，群众便会焦虑。

譬如，上学时的女神，曾子墨，还是人大附的高中女生，隔壁同学每次带她到宿舍，都能在楼道引起轰动，然后集体过节般一派祥和，直到她离开，众同学仍趴在阳台栏杆上依依惜别。当然，等她后来在凤凰出镜发红、变成了大众女神，这段往事就只能收藏起来，直到最近女神渐老，同学聚会上才敢不约而同地当着各位夫人的面深情回忆。女神，怀旧，仿佛是余生里最好的安慰剂，也是这些中产中年同学早早步入老年的迹象。

幸好还有不老的女神，王菲！如传奇一般，近一周来，再次向她的粉丝展现对爱情的执着和青春的面庞。尤其对我的那些中年同学来说，虽然不无妒意，却也似乎打了鸡血，在周末，一对当年同学迟到的婚礼上，开始讨论追求爱情的年龄上限，甚至私下约定60岁时再续校园前缘……

在当下中国，王菲的鼓舞非同小可。过去几年，周遭朋友要么纷纷创业，要么到处踅摸置地，准备退休生活。而他们的年纪，只是30到40岁，年富力强，事业均有小成，内心却充满了着对未来的担心，身形和面庞也变得臃肿和憔悴，口中嚷嚷的都是所谓的财务自由。相形之下，我的那些欧洲同学们，30岁往往才是毕业和工作的开始，然后大都伴随着颠沛、毫不富裕的生活，只是无需过多担心住房、丈母娘或者家族压力，也不会减少丝毫的爱情、勤奋和创造。

然而，中国新中产的创业心态似乎截然相反，财务自由仿佛魔咒或者吊在驴前的胡萝卜，刺激着开始创业，把创业看着进入资产阶级，摆脱不安全感，提前退休，获得人生自由的快捷通道。连那些在阿里巴巴过着“996”模式的程序猿们，与福清、长乐人90年代的偷渡潮没有多大差别，甚至和过去三十年的农民进城务工也无本质差别。无论在法拉盛的中餐馆，还是国内建筑工地、富士康工厂、CBD大楼里，他们追求的不外是家乡建起一栋5、6层小楼让分别已久的老人和家小看守空屋，或者企业上市后身家暴涨。只要达到了心目中的“目标收入”，他们随时可以舍弃一切，告别令人厌倦的工作、事业、生活、乃至祖国，重新开始人生。几乎找不到真正喜欢自己工作、视之为神圣的工蜂。

更有趣的，这种自我决绝，对自我身体的厌恶，不仅充斥职场，也统治着娱乐界，或者说精神产品的生产，连带包括女神的生产模式，越来越接近成批的韩国制造。而像王菲这样的个性化女星越来越少，乏善可陈，只有零星的汤唯、姚晨等在顽强坚持着自己的脸型和身材。更多的，都是整容过的锥子脸和D罩杯，卖力地讨好着观众。以至于，最近几年中国演艺界很有意思地出现了阴衰阳盛的局面，一批男演员从黄渤到陈盛斌到张嘉译再到登陆的一批台星，成为支撑银幕繁荣的盛景。

这是女神的隐去，男神的出世？毕竟，作为过来人，看过好莱坞或者欧洲影视业、文化圈的，都了解那里的演员只有兢兢业业，熬上许久方可成名，美貌永远不是最重要的。如同各种编剧、导演、摄像等等的角色，他们也多是自由职业状态，在贫困的自由中最大限度地压榨出创意和才华。而整容只能毁灭女神，造就一批充气娃娃。因为不管怎么整，终究是切除咬肌，导致面孔僵化，然后剩下克隆的花瓶。她们的存在，除了讨好电影娱乐业的资本富豪，就剩下缺乏品味和社交能力的屌丝男青年们快速消费，以及更幼稚的小女生们趋之若鹜，看完《小时代》走进整容医院。

还好，女观众总体上崛起并决定着票房，包括品味、口碑和观影频率，也就是审美以及电影、娱乐在生活中的位置。然后，最具有审美能力和购买能力的女观众，也就是中产太太、文艺女青和白领剩女们，她们对男星的喜好明显主导了成熟男星的群出。这似乎也是城市中产阶级在形成的间接证据，也是温和女权上升的潜在力量，默默地在为谋取财务自由的经济动物，创造一个新的精神消费市场。

只是，在这个新的空间，不是女神，而是合乎主流价值的男神们在引领。那些著名成熟男星，与那些在北上广日益增加的女性读书会、公益组织和沙龙论坛里侃侃而谈，或着在微博等互联网新公共空间里诸多形象佳、气质好的不少男公知群体，几乎一样，也类似于17-18世纪启蒙时代公共空间的兴起过程中，贵妇、情妇们所扮演的角色，她们催生了文学批评、艺术批评和启蒙思想。不过，启蒙胜利了，而中国的为中产消费的演创导和公知大V们，在道德风暴的侵袭中，首当其冲，他们也几乎同时遭受了道德谴风暴的打击。

原因也许是一样的，当新中产们追求财务自由却又面临私有财产的不确定以及民主参与的障碍，他们的太太或者闺蜜们期待的男神和整个思想市场，也面临着更为根本的不确定和不安全。也难怪中产、中年们会那么珍惜和缅怀昔日的女神，那是80年代的最后记忆。

可以说，值此充气娃娃统治屏幕的小时代，她们形象的维持，一靠财力，二靠整容医院，三靠整容效果，乃至肉毒针的供应和中韩关系的稳定。只是，即使高度同质化的韩国，不止有整容医院，金泰勇还娶了汤唯，韩国中产阶级们曾经发动了“光州起义”（发生于1980年5月18日至27日期间的由韩国当地市民自发的要求民主运动），而今天更热心全世界传教，包括中国。

即使早早退休的中国中产阶级们，大概不会满足于加入那些在广场飙舞的大妈行列，他们终究想亲自体验女神的引领，那是一种亘古的渴望。

关于作者

吴强，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德国杜伊斯堡-埃森大学政治学博士，现任教于清华大学人文社科学院政治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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