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有作恶的理由

面对社会的不良现象，每个人都应该生气。因为生气是一种态度，你的态度决定了你的立场、你的对策，而所有人的态度集合起来，便决定了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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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个人都有作恶的理由》

文/颜纯钩

早前看到一单新闻：某地农村一个十八岁少女到小城去找工作，不料被人扒了钱包，没钱买车票回家。正彷徨间，有个三十岁左右打扮鲜丽的女人上前关心她，听说她丢了钱包，便表示可以帮她买车票。两人交谈起来，后者表示正好有亲戚在招聘工人，便带这女孩去见亲戚。

到了“亲戚”家，一个男人竟是人贩子，两个贩子讨价还价之际，却给这十八岁女孩偷听到了，女孩也有急智，随后表示正有两个女同学也在找工作，想帮帮她们。那女人贩子见猎心喜，就被女孩带到另一个男人家里。没想到这男人也是人贩子，女孩当即以五百块钱的介绍费，把这没安好心的女人卖给第二个男人。

女孩离开后，女人贩子就被男人强奸了，而女孩回家后与父母说起整件事，才由父母带着到公安局报案。

整件事令人震惊的是：

一、一个小城镇居然有两个独立“营运”的人贩集团；

二、事件中的两位女性，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三、牵涉事件的四男女，没有一个是好人；

四、女孩本来可以报案依法处置坏人，但她没有，她以恶惩恶。

不久前有另一则新闻：某高级中学一个女班主任，在教师节因为收不到学生送礼而对学生大发脾气，口出恶言，原因据说是其他教师都收到礼品了，唯独她没有，很没面子。显然，在她心目中，收受学生礼品是绝对合理的事，收不到才叫不合理。这女教师班上的学生，自然有不同身份的父母，比如官员、医生、机关干部、公安警察，等等。只要是手上有权的人，都会在不同情况下收受别人的礼品，但看来他们在收礼的同时，也不得不为孩子的利益向这个女班主任送礼。

同理，女教师在学校向学生索取礼品，转过身来，在办事需要时，也要向做医生﹙或官员、或警察﹚的学生家长送礼，整个社会就是以收礼和送礼的方式在运作。金钱成了社会生活的润滑剂，没有这个润滑剂，人便寸步难行了。

二十多年前，老岳父在泉州做了一次肠癌手术，在医院里，主治医生、手术医生、手术室护士、住院部护士，每个人都要打点，因为忘记送红包给扫地的工友，结果有好几天病房都没有清洁，后来奉上红包，才有人来打扫。

现在政府厉行反腐，老虎苍蝇一起打，也见到一些成效，但我有点担心，如果一个社会都靠贿赂在运作，政府部门怎么可以独善其身？

十多年前我上腭生了一个肿瘤，在香港做了手术后，化验出有恶性细胞，一星期后又生出另一个肿块。当时有外科医生认为要再做大面积手术，锯掉部分上腭骨头，以后吃饭说话都会有困难。幸而后来玛丽医院口腔科医生认为可能是手术增生，建议暂时观察处理。那些日子心中恐慌，在网上与北京肿瘤医院院长联络，依约到北京请他诊视。院长刚从朝鲜开会回来，星期天上午也没有休息，在他的办公室接见我，替我做了检查，详细解释来龙去脉，也是建议可以再观察。得到如此结果，当然喜不自胜，因为那天没有到门诊挂号，也不知道如何付诊金，我就准备了一个红包，大约依香港专科医生的收费标准，准备给五百块钱人民币权充诊金。谁知道院长当场拒绝了，理由是“我们这里不搞这一套”。

那是二零零三年的事，距今十余年，我很不该忘了这位院长的名字。因为有老岳父的经历，我知道医生索贿是很普遍的事，但我还有点小小的坚持，便是我只按约略的标准付诊金﹙当然这个标准是香港的标准，但我相信以当时的社会惯例，一个北京肿瘤医院院长的身份，即使是内地的标准，也应该不只五百元那么小家子气﹚，谁知道院长先生连标准诊金都不收，还要说︰“我们这里不搞这一套”，好像在内地根本没有医生收贿这件事，因为院长的坚持，我居然不费分文而得到一位专家诊治。

说起以上这些事，是因为最近看到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了龙应台的《野火三十年纪念集》，龙应台在她那本三十年前写的影响深远的书里，第一篇的标题便是《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

面对社会的不良现象，每个人都应该生气。因为生气是一种态度，你的态度决定了你的立场、你的对策，而所有人的态度集合起来，便决定了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的品质，而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的品质，也决定了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的命运。

社会如果恶质化了，没有人会从中得益，即使贪官和他们的子女，一时好像得益了，但整体和长远地说，他们还是活在这个社会里，这个社会所有的恶，都必然加诸在他们身上，他们仍旧要身受其害。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裸官，他们在一个恶质的社会里捞钱，然后到一个优质的社会去生活，他们很聪明，明知道这个社会有病，非但不生气，还要为私利加剧社会的沦落，最后自己跑得远远的，把一个病入膏肓的社会丢给人民。

但是如果每一个官员，每一个手上握有不同权力的人，都像上述那位肿瘤医院院长那样，面对红包时都能说一句：“我们这里不搞这一套”，那又是怎么一种情况呢？那时大家都不收贿，也同时不用去贿赂他人，每个社会成员﹙包括官员在内﹚，都在法律的范围内和良知的闸门里生活，那是一种良性循环的社会，每个人都很放心，很泰然地过日子，依自己的本事去谋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那岂不是比每天生活在收贿和行贿的日子里更舒心顺意得多。

当然，一定有人会说，你说得倒轻巧，你来试试？在一个红包行遍天下，空手寸步难行的社会，你要大家独善其身，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面对一个恶浊的社会，个人的能力真的非常有限，有时候你真的不能假清高，无视社会潜规则，因为那样你一定没办法安顿自己和家人。但我想，有时候贿赂他人或许无法避免，但收贿是可以避免的，收贿只是你利用手上握有的权力，得到工作之外的好处﹙凭自己的工作你已经得到应有的报酬﹚，你有时不得不行贿，但如果你省悟收贿与行贿都损害了你生活其中的这个社会，而在面对贿赂时，能说一句：“我们这里不搞这一套”，那还是做得到的，而且除了得不到那点不义之财外，你的利益并没有怎么受损。

每个人都不收贿的话，还有谁需要去行贿呢？实际上是不需要了，因为所有人都在一个干净、有序、良善的环境里生活，大家彼此是平等的。

前不久在网上看到一套微电影，片名忘记了，故事说两个热恋中的男女坐长途巴士回乡下探亲，开车不久上来两个年轻人，车刚入深山即露出凶相，持刀抢劫全车乘客。后来一凶徒垂涎女孩子的姿色，百般调戏，持刀逼走她男朋友，欲行不轨。全车人面对暴行都静默旁观，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看不过眼，出言阻止，理所当然给两个暴徒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结果凶徒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奸了那女孩，之后施施然走到车前，坐在司机位旁边。那目睹女朋友受辱的男孩走回女孩身边，想稍作安慰，但女孩却不理他，迳自走到车前，竟坐到奸污她的凶徒身上。这时那挨打的中年男人，很不解地盯着女孩看，女孩趁机发作，叫凶徒把中年男人赶下车去。

影片结尾，车过山崖，女孩转身扭过司机的方向盘，整架公车朝万丈深崖冲下去，全车人无一幸免，都做了凶徒的陪葬品。唯一逃过大难的，竟是那个被赶下车的中年男人，因为他的正义，他受了一点皮肉之苦，但也因为他的正义，他逃过了死劫。

在此之前，如果全车乘客都挺身而出，保护那个女孩，或许会有人受伤，甚至有人会丧命，但至少，不至于有车毁人亡那样惨烈的结局。

故事自然是虚构的，但编导的用意很明显：态度决定命运！

在极端的情况下，态度决定你的生死，在平常的日子里，态度决定你的祸福。

关于作者

颜纯钩，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笔名慕翼、斯人，资深编辑、作家、评论家。目前任香港天地图书出版公司出版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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