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钰：诺兰给粉丝的糖衣炮弹

诺兰确实是保守的，他的保守，实际上是对电影市场的妥协。诺兰比任何人都明白，没有市场，就没有了一切可能。所以他一边认真守住自己的硬核，一边为他的硬核裹上炮制情感、堆砌奇观、制造圆满的糖衣。

…………………………

《诺兰给粉丝的糖衣炮弹》

文/李多钰

（注：本文有剧透！）

【诺兰的情感】

说《星际穿越》（又译《星际启示录》）是穿上宇航服谈星际恋爱的蝙蝠侠，无论如何有点勉强了。超级娱乐风的《银河护卫队》刚刚热映过，“I am groot”的萌潮还没有过去，《星际穿越》是带着绝对逆潮流的姿态来的。

在《星际穿越》之前，吕克·贝松已经用一部轻巧的《超体》逆袭了超级英雄们的药不能停。诺兰则是舍弃了他擅长的奇诡华丽的叙事，用粗粝的硬科幻来讲一个星际拓荒时代的故事。

这个故事最重要的硬核是，良夜其实暴虐，星空其实恐怖，人在时空的摆弄中，要踏出这远离地球的小小一步，一念如同永诀。这永诀，不单是父亲与女儿、丈夫与妻子的永诀，其实是一个人（或几个人）和地球人类的永诀。人在洪荒太空中所特有的巨大孤独感，无人能够轻易忍受。围绕这个硬核设置的父亲与女儿的分别与重逢，不过是让这个硬核能够稍稍软化，让更多人吞得下去的技术手段而已。要证明这一点十分简单，可以让电影终结在黑洞五维空间的时空莫比乌斯环中，故事照样成立，但是如果去掉硬科幻的核，故事就完全坍塌了。

事实上，有关情感运用问题，诺兰确实有他执拗的地方。最初他曾经被批为不会表现情感，电影中的情感展现过于冷淡。后来他开始转变，但是他始终并不善于表现过于复杂微妙的情感。诺兰的情感始终是痴情的、执拗的，比如说《盗梦空间》，在梦境中妻子的一再出现反复纠结差一点在梦境中地老天荒，跟《星际穿越》中女儿跟老爸之间的世纪牵挂，有着相似的情感基因。我们可以质疑诺兰在情感运用上不够克制，却不能因此认为他除了情感一无所有。

从另一个角度说，诺兰要说一个穿越而非逃离的故事，仅靠微弱的理性之光，其实是无法穿越星空的。理性也许可以让人顺利逃离不适合生存的地球，但是在巨大的时空壁垒中，人与人之间的热望，才是穿越阻隔的唯一必要，也是唯一希望。

【诺兰的突破】

对于科幻创作来说，硬科幻永远比纯粹的幻想要艰难得多。幻想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硬科幻却需要一边幻想一边给出理由。它们总是不得不面临一个拷问，你说的到底有没有依据？并且，这种依据还时常因为科技的进步而变得落伍和滑稽。能够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硬科幻作品非常罕见，电影作品就更加稀缺，这也是人们至今津津乐道《2001太空漫步》的原因。

阿瑟·克拉克在《2001太空漫步》中有两大命题突破：在太空中，意识将突破形体的桎梏；人一旦进入太空，就不再是人，而是“星孩”。库布里克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即能用胶片拍出至今震撼人心的这两大命题，是所有导演都不得不面对的一座硬科幻大山。

诺兰拍《星际穿越》，为什么一定要用胶片？这就是原因。他唯一要致敬并试图超越的对象是库布里克。

诺兰有没有突破呢？我看是有的。第一个突破是对于时间的表现。所谓父亲与女儿的情节设置，最终目的是为了表现时间：在太空中，时间的凝固、时间的轮回……这些都是在《2001太空漫步》里没有触及的。第二个突破是对于人在太空中的蜕变做了进一步阐释。阿瑟·克拉克的“星孩”或者说刘慈欣的“太空新人类”到底是怎么回事？诺兰在曼恩这个人物身上做了尝试。虽然诺兰只是把曼恩作为孤例，并没有在“猜疑链”上做进一步构思，曼恩这位曾经是人类评价最高的航天员的举动已经足以惊世骇俗了。观者据此足以想象，在时间不对等消耗的太空中，人与人之间为了生存而构成的猜疑链肯定是相互的，而不是单向的。

为了《星际穿越》，诺兰请来大物理学家基普·索恩参与编剧，这个参与可不是做做样子。《星际穿越》对于虫洞、黑洞、五维时空……的设计展现，都有科学依据，所以是迄今为止，最具真实感的“时空旅行”。这种旅行肯定不像《银河护卫队》里的旅行那么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也没有宇宙原石做超级道具，但是对于奇点的想象之精妙，《银河护卫队》若与之相比，只能算一张花花绿绿的糖纸了。

因为上述突破，诺兰的《星际穿越》已经足够列身最伟大的科幻电影殿堂。

【诺兰的保守】

但是，要跟《2001太空漫步》比肩，《星际穿越》还是差了一个等级。

这种差距体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2001太空漫步》营造的太空感觉，寂静廖远，恒常深邃，从太空艺术的示范性上来说，《星际穿越》与之无法媲美。虽然《星际穿越》请来了当代最著名的物理学家（包括霍金在内），表现了前人所不能表现的物理奇观，它们也足够绚烂诱人，但是奇观的叠加并不足以让人沉浸在太空的永恒美感氛围中，反而产生了出离而旁观的效果。

其二，《2001太空漫步》因为简洁和开放而更具寓言与象征色彩，《星际穿越》相比而言就过于芜杂和确定了。时间、虫洞、黑洞、高维、新人类……这些概念都想要，而且要给出终极图画，还设置了一个封闭的结尾，导致它失去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诺兰确实是保守的，他的保守，实际上是对电影市场的妥协。这位曾经的文艺青年，经历过备受赞赏但无片可拍的黯淡岁月，最后孤注一掷投身蝙蝠侠，用市场赢得了拍摄空间。诺兰当比任何人都明白，没有市场，就没有了一切可能。所以他一边认真守住自己的硬核，一边为他的硬核裹上炮制情感、堆砌奇观、制造圆满的糖衣。

看起来，诺兰的糖衣奏效了，人们真的很吃这套。

按：有关《星际穿越》，《大家》诸多作者都曾撰文，角度各异，有兴趣的读者可 @作者名 查看：

@张冠仁 ：《让蝙蝠侠穿上宇航服来一场星际恋爱》

@朱白 ：《如何将天体教科书拍成动人故事》

@廖伟棠 ：《Interstellar：星际元年的史诗》

关于作者

李多钰，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资深媒体人、作家。曾任时光网总编辑、TimeOut中文版总编辑、新京报副总编辑等职。

《大家》版权说明：

　　本微信号每日推荐文章，均为腾讯《大家》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任何媒体及微信公号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喜欢本文可分享至朋友圈。

版权合作请联系：[e-mail]

点击↙↙↙【阅读原文】进入作者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