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卢布保卫战与俄罗斯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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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布保卫战与俄罗斯的未来
by 孙兴杰
俄罗斯经济最多两年就可以走出困境，普京在记者会上安慰俄罗斯民众，面对雪崩一样的卢布，俄罗斯民众还是做出了理性的选择，以最快的速度把手中的卢布花出去，或者买美元、珠宝、豪车，甚至苹果手机。12月18日，普京召开了年度大型记者会，向外界释放了稳定俄罗斯经济的信号和信心，卢布和油价绝地反击。
这一个星期卢布的大涨与大跌可以进入世界金融史，一次扣人心弦的卢布保卫战，折射出普京的捉襟见肘，也让人感受到了无声无息的国际政治博弈。毫无疑问，卢布遇到了一次空前的危机，而普京转为危机的胜算又有多少呢？
周一和周二卢布出现了断崖式的暴跌，俄罗斯央行一下子将基准利率提高了650个基点，但是还是没有阻止卢布的下跌，两天跌去了20%，创1998年以来的最大跌幅。俄罗斯不得不狠下血本，抛售美元以维护卢布，卢布止跌并反弹。俄罗斯政府和央行的措施只是暂时稳定了卢布，卢布再次进入贬值通道的可能性极大。实际上普京也做好了准备，俄罗斯不会拿着外汇储备来维护汇率稳定，俄罗斯只有40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但是俄罗斯企业的外债超过6000亿美元，未来12个月到期的债务达到1300亿美元，俄罗斯的外汇储备远不能覆盖其债务，如果这些债务不能在债券市场上获得融资的话，违约的风险也不小。俄罗斯政府估计今年的资本外流会超过1200亿美元，明年可能也会超过1000亿美元，也就是说俄罗斯人也对本国的经济没有信心了，赶紧将财产转移出去是比较安全的。
卢布暴贬对普京是个不小的挑战，《金融时报》报道，有俄罗斯官员要求普京为这次危机负责任。而普京在记者会上表示俄罗斯的困境主要由外部因素造成的，尤其是西方国家的制裁，当然俄罗斯单一的经济结构也是一个因素。普京列举了俄罗斯的有利因素，今年的经济还是能够实现正增长，即便油价跌到40美元也没有关系。这与此前在欧亚峰会上警告若油价低于80美元，石油生产将崩溃的言论已经大异其趣。俄罗斯经济能够长期忍受40美元的低价吗？肯定不能。普京认为这次油价暴跌可能是美国与沙特合伙制裁俄罗斯和伊朗，也可能不是。从普京的表态来看，现在的事态远远超出他的预期，更严峻的是，低油价以及卢布暴贬对普京的执政能力和硬汉形象提出了尖锐的挑战。
普京在2000年执掌俄罗斯大权，正好赶上了全球大宗商品涨价，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换回来大量的外汇储备，相比1998年，俄罗斯的外汇储备增长了60倍。有钱的俄罗斯当然比较任性，国民福利大幅度提升，而俄罗斯依靠天然气管道也成为外交武器，两次给乌克兰“断气”。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油价从147美元的高点跌落，俄罗斯经济也缩水5%以上，那个时候全球经济都陷入泥潭，尤其是欧美国家，危机是全球性的，并不是俄罗斯一家。后来油价反弹，一路到了三位数，富家好当，普京的硬汉形象也获得了雄厚的物质基础。俄罗斯经济的结构性改革也就被搁置起来，而这次危机之后，普及过又开始讨论俄罗斯经济结构的问题。
俄罗斯经济可以总结为能源-金融-军事复合体，这次卢布暴贬的一个偶然的因素是俄罗斯央行在出手救俄罗斯石油公司，该公司在油价高企的时候收购了秋明油田，借下了400亿美元的债务，现在外部融资渠道中断，又遭遇油价暴跌。该公司多次希望政府能够出手相救，后来该公司发行卢布计价的债券，俄罗斯商业银行购买，并将这些债券拿到央行做抵押来获得现金。
现代货币依靠政府信用，而央行严格的货币发行纪律是政府信用的关键，俄罗斯央行出手救国企的举动对卢布的信用造成了损害。当卢布贬值、经济缩水之际，普京还是要增加俄罗斯的军费开支。财政能够体现一个国家的权力结构，普京的执政基础也浮出水面，自然资源加上军事机器是硬汉的杀手锏，而卢布不过是为普京服务的仆人。
从2000年开始，普京打造新俄罗斯的执政思维是地缘政治的，恢复俄罗斯帝国曾经的影响和荣光。在国内最重要的举措就是集权，不仅将权力从地方政府收回来，而且还将大型的能源企业收归国有，一些不听话且又政治野心的能源寡头被投入监狱。普京手中掌握了财政大权和人事大权。政治压倒经济，俄罗斯的市场经济发展是畸形的，在梅德韦杰夫当总统的时候还是不断讨论“现代化”战略，但等到普京帽子戏法一般第三次当总统之后，俄罗斯经济改革也就回到了老路。
普京第三个总统任期之后，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就不断冷却，在大选过程中，普京认为美国支持了俄罗斯民众的街头抗议活动。普京第三次掌权也让欧美对俄罗斯的外交与内政感到不安，而俄罗斯周边那些曾经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国家对俄罗斯没有安全感。乌克兰危机是普京地缘政治逻辑的延伸，以数百亿美元援助来“购买”乌克兰的忠诚到最后接纳克里米亚回到俄罗斯，普京将地缘政治博弈的艺术演绎到了极致。普京在杜马就克里米亚回到俄罗斯的演讲是普京十几年来治国的最高潮，几乎整个俄罗斯都被动员起来，普京在国内外获得了神一样的地位，奥巴马比起普京简直太逊了。
月满则亏，普京冷酷的地缘政治逻辑使欧美启动了经济制裁的机器，地缘政治逻辑与资本逻辑正面对撞，相比之下，经济制裁使慢性的，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俄罗斯的重视，甚至有俄罗斯官员在网上邀请美国制裁。为什么俄罗斯没有重视经济制裁呢？除了俄罗斯人天然的傲慢之外，还有对本国经济体系缺乏足够的认知。俄罗斯不是前苏联，它的经济已经进入了世界经济体系，国民经济严重以来贸易，尤其使能源出口，对外依存度非常高，一旦国际市场出现周期性波动，风险和危机就会传导到国内。而普京十几年来逐渐实现了对国民经济的管控，形成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幻觉，但国际经济的规则和主动权还是在欧美手中。
1998年的俄罗斯金融危机可以说是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经济转轨失败的集中体现，休克疗法让俄罗斯经济的发动机坏死，政治机器也处于重新打造之中。而这次卢布的危机则是普京地缘政治逻辑累积风险的总爆发，从国内来看，过度倚重集权造成了经济结构的畸形，资源诅咒被俄罗斯的政治经济结构放大；从国际而言，普京领导俄罗斯置身于冷战结束以来对抗美国的第一线，一个置身于全球经济体系的俄罗斯面临着被踢出去的风险。从这一点来看，普京的确要为现在俄罗斯的困境负责任。
这次危机让不少媒体唱衰普京，但普京也不是只知强硬的鲁莽之人，虽然他手中的经济牌并不多，但是卢布暴贬也不仅仅是因为经济而起。普京还有机会改弦易辙，而且他已经开始调整了。卢布贬值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国内外形成了看跌俄罗斯的预期，这种预期的形成与欧美经济制裁密不可分。
就在普京举办记者会的时候，默克尔宣称，只要俄罗斯不尊重乌克兰主权，不帮助确保与俄罗斯和平共处的欧洲安全，那么对俄罗斯的制裁就不可避免。欧盟也在加码对俄罗斯的制裁，美国也采取了类似的立场，中期选举之后，对俄罗斯强硬的共和党占据参众两院的多数席位，奥巴马签署了对俄罗斯制裁的法案，也就是说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会长期化。俄罗斯若不在乌克兰问题上做出妥协，恐怕难以克服这种悲观的情绪。
虽然普京还在记者会上指责基辅当局是麻烦的根源，但莫斯科的声音已经缓和，即便普京要妥协让步，恐怕也不会从他的口中说出。若经济制裁解除，俄罗斯企业再回到债券市场，普京所说的卢布低估的现象自然会被调节过来。
除了经济制裁之外，油价暴跌严重影响了俄罗斯的经济实力，从11月俄罗斯央行宣布卢布自由浮动之后，卢布随着油价涨跌。油价暴跌是一场阴谋吗？沙特石油部长否认本国石油政策有政治目的，并且声称油价下跌是暂时现象，这一表态也提振了油价。
油价有很强的传导性，影响范围极广，很难说几个国家合谋可以操控油价。供大于求是油价下跌的基本原因，产能过剩，而需求增长有限，产油国也没有“合谋”成功，欧佩克决定保持日产3000万桶的产量，已经超过全球需求。
产油国内部的博弈在油价下跌之际更加激烈，每个国家都不希望石油收入缩水。不少对冲基金也损失惨重，没有预料到油价会出现如此大跌，油价的周期性调整可能短期内还将持续，因此，普京也做好了“两年走出困境”的准备。另外，美元指数上涨，油价自然下跌，强势美元对所有新兴市场国家都是挑战，俄罗斯经济单一脆弱自然首当其冲。若美联储在明年加息，那对俄罗斯更是雪上加霜，油价跌跌不休，资本逃逸不止。
要改变经济结构是长期的工作，普京首要的目标是拓展能源出口市场，尤其是亚洲新兴经济体的市场，从普京访问中国、印度等国的行程可以明显看出能源外交的重心。普京声言，对中国的能源合同虽做出让步，但也有利俄罗斯经济。朝俄关系改善也为俄罗斯向韩国输气奠定基础，谋求出口市场多元化多少可以解一些燃眉之急。
中俄关系成为普京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中国当然不会坐实俄罗斯经济崩溃，依靠金砖银行、外汇储备库等多边金融安排，既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也可能会改变一点看跌卢布的预期。虽然有金砖国家机制，但是还是要承认一点，美国是统治或者主导世界经济的国家，中国国务院副总理汪洋在中美商贸联委会的演讲中表示，“我们基本上接受这些规则，并愿意在全球经济机构中发挥建设性作用。这些规则在中国改革开放前就已由美国建立。”
普京其实也认识到俄罗斯经济对西方体系的依赖，表态希望与那些尊重俄罗斯的西方国家保持关系。制裁发挥作用了，但是却不能将普京逼入死角，当缓和的大门关闭之后，普京只能依靠自己擅长的地缘政治思维来破解制裁，毕竟俄罗斯还有核武器，还有庞大的战争机器，俄罗斯战机频频造访北约成员国就是个例证。
西方过度依赖制裁就像普京过度依赖地缘政治一样，都是极端思维，任何一方都不能企图获得绝对胜利，否则就会让彼此将对方视为“魔鬼”，变成了一场正义与邪恶之争，到时候，只有输家，没有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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