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沙龙实录 | 李长声&史航:中国人对日本人有种天然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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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日本人有种天然的关心
by 李长声&史航
【编者按】
2014年12月27日腾讯·大家沙龙“中国人对日本人有种天然的关心”在重庆西西弗书店举办,著名旅日作家李长声先生和著名编剧史航先生,给热情的重庆读者带去了一场关于日本的对话。
【嘉宾简介】
李长声:腾讯·大家专栏作家,旅日多年,写了几本随笔,被称作知日。信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总之,不装。
史航:知名编剧,策划人,网络红人。
【印象日本:说好话还是说坏话】
李长声:中国人对日本人有种天然的关心,今天来了这么多朋友,我很怀疑大家不是关心这个题目,而是为史航而来。很多人都是来听史航摆龙门阵的吧?我这个人比较有自知,如果我说多了大家会心烦,还是听史航来说吧,特别是听他说我的好话。
史航:李老师这个是深谋远虑,因为他自己夸自己也就两三句,我夸他能夸他两三百句,但我想,上一次跟他在北京书店聊天打一个比方。
我在这儿还想重复一个比方:一个财主到山洞里面发现山洞到处都是铜钱,他非常激动,他想要这些钱,但是他把衣服脱光了搓成布条来串这些铜钱,还不够;地上有多稻草,他拼命地串成草绳子把这些铜钱全都串走,但是这个过程中间他活活累死了,后面他就变成了我们大家非常熟悉的苍蝇。
你们看苍蝇老在搓手,他一直在搓想象中的草绳子带有他想象中的铜钱。所以李老师这五本书,里面那么多文章,涉及东西太多,所以我读他的文章老觉得我也要搓手,我也要串草绳子来串走这些铜钱。其实在上一次我们对谈中间,更多从日本文坛八卦角度,说的是《太宰治的脸》,从那本书说起的。今天说到中日,跟中国关系要再近一点,我可能要从《阿Q的长凳》来说。
其实你说咱们看日本的各种样子,有点像我现在穿这个已经感觉有点热的黄马甲,我自己开始买的时候以为是黄马褂,到后来有人说好多贪官在法庭里出庭的时候穿的也是这个,当然后来有人安慰我说,不光是贪官,环卫工人有时候也穿这样的衣服,所以我想是黄马褂的时候变成黄马甲或者别的什么衣服,有很多想象。
我拿这个来说一个意思,就是我们认识的日本是不一样的,其实我们认识不同的日本代表着不同的阶层属性或者人生阶段:有时候是觉得突然被近代史、现代史某个事刺激到了,非常愤怒;但有时候又突然看了一个日剧哭得眼睛通红;刚才还气得眼睛通红,现在又哭得眼睛通红,所以每个人从不同角度看日本都是不一样的。
要说到李长生老师,我们说知日,“知日”这个词不是随便说的,亲日、反日都好日,知日,我们知道这个字怎么写,知日叠起来就是“智”字,就是有这份智慧是很不容易的,没有智慧是不能知日的。
我想举最简单一个例子:一说到日本我们能想到的形象之一可能就是富士山,我们记得富士山在电影里面什么样子,在画上什么样子,在照片上什么样子,甚至在日本的各种电影片头是什么样子,但是李老师会说两个,一个是他去到富士山,真你走到比较上面发现满地都是煤渣,这个概念跟我们想象的富士山不太一样对吧?
整个山上全是火山灰。这个火山灰是一个概念。然后他又说,你要是从哪个机场,从上面飞过去,再低头一看,你看到了火山口,打个比喻,就像一个没有封口的多褶的烧卖。所以富士山我们以往看到那么一个形象,但是现在李老师提供了一个航拍的角度,一看像烧卖,所以因此并不是我们更爱富士山,或者更讨厌富士山,只是我们对富士山多了一重印象,这个很重要。
李老师书里面大量谈的是印象,这些印象累计起来特别好,我们对于日本就不再是一个态度了。好多时候都要表明态度、表明立场,但有态度有立场没有印象其实也很可悲。我知道大家用智能手机有一个功能,拿指纹识别,你第一次设定指纹的时候,一摁到上面不可能马上有很密集的指纹,而是有一些稀松,你再按一次又多了一些,你摁五六次,一个完整大拇指的指纹就在那里了。
所以李老师他可不是就写这五本书,之前出那么多书,我都找来了,买来找他签名,这些他就是一次摁这个东西,我刚才听李老师跟媒体朋友也在说,他觉得知日这个东西是媒体一种过喻,其实就是逐渐理解加深的过程。我说这个变化就是想李老师说一下从一开始去日本到现在观念印象区别加深的东西。
李长声:对,其实刚去日本的时候,我对日本也并不了解,虽然去日本之前我编辑一本杂志,跟日本文学有关的,但是实际上对日本也没有什么切身体验,无非了解的也都是从文学中了解的,其实文学给我们的东西未必是真实的东西。到日本之后,亲身经历了,特别是生活得比较久了,就抛掉了大部分文学中给我的印象,接受了现实中日本,对日本才算是比较了解了。
我有时候会说现在我越来越想说日本的坏话,为什么想说坏话呢,我总觉得我自以为了解日本,现在中国很多说日本的好话,把日本捧上天,但是我觉得这跟日本差距太大,所以我现在也想说日本的坏话,所谓坏话就是想说出一个真实的日本。大家知道的是很多动画动漫的电影、电视剧这些被加工过日本,我说的是我亲身经历过日本。
史航:其实就像我们年轻时看日剧,最早从《东京爱情故事》开始看,觉得日本街景很美,日本夜景很美,后来明白就是白天人太多不适合你追我跑大家拍,得封街,所以晚上后半夜拍这种镜头很动人,但是白天的时候可能看到匆匆忙忙的蚁族布满街道慌里慌张过街的状态,所以很多东西不一样。像咱们现在爱说的民国范儿,或者咱们现在爱东瀛味道,其实它都是我们理想、幻想在对方的一个投射。
我觉得李老师在书里面有一处很有意思,你一会儿说想说日本好话,一会儿想说日本坏话,但其实都是实话,好的实话和坏的实话。所以中间提到对日本的称呼,咱们老说“倭”,后来说小日本,人家把自己定位为大日本帝国,还说人家小日本,他们说这个很过瘾,但是就说日本是个阿Q,光也忌讳,亮也忌讳,因为他是个瘌痢头,但是能嘲笑阿Q,而天天嘲笑阿Q以此为乐的那也不过是伪装的贤人。
你天天说这个说得这么高兴,说白了,你也不大,你也就是阿Q的同乡,阿Q的邻居伪装的贤人而已。所以这几本书告诉你,就是我们知日也不是找到一些东西来贬低他,来说它不好,知日只是增加印象,一切不是为了黑一个人,因为黑一切的东西最后黑的是你自己,你两眼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在这儿我要问一下李老师,你觉得,你说有一个变化,说日本的坏话,你能不能说一个针对我们对日本的幻觉,比如我刚才说到日本街景、日本夜色,包括富士山,你再说一两个,把这个气球给扎破了。
李长声:比如说吧,现在在中国游客心里,对北海道特别憧憬,很多人都想去北海道。我去过多次,但我并不认为它的景色有多么美。比如说日本很多风景漂亮地方,我们到实地一看,觉得就是那照片漂亮,小小的景,我们中国的景色比它漂亮的地方多得很,很多人反而没有走过中国。
北海道在日本人心里有点像外国,对于日本人来说北海道和冲绳两个地方都比较像外国,就是离他们本州是比较远的。它的景色美也是通过电影拍摄形成的,实际上我去了并没有那么美的感觉,所以大家都蜂拥而至的时候,这时候我就想说坏话,并没有那么美,不要去。
【印象与想象:中日之间】
史航:我对北海道的印象是当年《追捕》那些片子,包括高仓健演的电影《远山的呼唤》,北海道、根川牧场,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所以觉得北海道比九州、本州这些名字听起来帅气得多。其实小时候就知道好多的日本地名,我记得看《追捕》里有能登金刚生神,觉得这些名字太好听了。
但刚才说的这种到近处去看发现不一样的东西,我们自己也曾经给日本人这样的印象和遭遇,就是在清末同治年间,那时候有汉学家,而很多日本人已经成了兰学家——开始学荷兰,信西洋了。
有两个汉学家来过旅行,因为一辈子研究中国,就像一辈子研究敦煌得去一趟敦煌一样,去那里旅行,但是旅行之后看到了大清的本色,同样的遭遇,回来之后两个人:一个是切腹自杀了,另一个人参与了大陆政策的制定,为侵华做了准备。
就是日本的几个大思想家,应该是说联亚抗欧,跟亚洲人一块儿打欧洲人,后来一看亚洲人都是你们这样子,算了,我该脱亚,跟你们不是一回事,我就跟那头来打你们。就是日本人有这个思想转变,这当然是一个很功利的思想转变,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当时日本这些汉学家他们看到什么,有一些中国游记史的书,对他们来说就是他们以前认为的中国从唐朝以来的华美到后来一看清朝的街道。
像北京南锣古巷,就是在粪便垃圾全往中间倒,中间路面越来越高,变成锣锅状,一下雨就往两边流,把粪便垃圾冲到别人家去,所以清朝的路面不平,没有柏油路,是这样一个一个的锣锅,你想脚踩上去是什么感觉。
两个国家就是这样的,都是在印象和想象里活了很久,当然了可以去凑近看,看完之后不一样,会有很多排斥心,而且有一个排斥心特别好玩,尤其是在《阿Q的长凳》这本书里面提到的,就是说我们会经常讨厌日本。
但是我们可能忘掉一件事情,忽略一件事情,咱们跟日本有一种关系很亲近,咱们以前总是很骄傲地说,要是没有中国的汉字日本文字都形不成,虽然咱们当初给人家一些汉字,但是后来我们大量的词其实是人家日本舶来的,李老师的看一本书,也是我非常喜欢的,《汉语外来字词典》。
清朝末年有一位大官张之洞,湖广总督张之洞:你们以后不许再用日本名词。就是不要一写公文就用日本名词。但他很聪明,他马上发现一个问题,“名词”这个词也是日本的,于是就改“不许再用日本土语”,“名词”这事就不能用,这时候发现是很尴尬的事情。
我们有很多年轻人,咱们叫“愤青”,他很忌讳日本的很多东西,他要砸日本车,他要抵制日货,但你要知道有多少词是从日本来的,我随便报一下就知道:“广场”“立场”“场合”“手续”“内幕”“电池”“科学”“工业”“商业”“银行”“警察”“简单”“必要”“选手”“地球”“神经”,包括“共产主义”“俱乐部”“混凝土”这都是日本来的,“哲学”“化学”“美丽”这种词……
有调查统计,当今中文出现频率88个双字词有28个是来自日本的。包括“进化”这个词,这里面甚至后来日本人发明“电话”这个词,中国人翻译“电脑”,当然这个翻译日本人也接受了,还有很多常见的词——“职场”,产品的品质很重要——“品质”,还有“人气组合”,这些都是日本话。
所以我们要是抵制日货,先从抵制日词开始。那这帮青年就会非常辛苦,每天选择自己怎么说话和说什么话了,他的嘴里含着一个完整的雷区。所以我们拿这个来说呢,就是刚才我们说印象、想象,为什么拐到这个话题,知日就是不要专门的亲日媚日,也不要完全就是一个反日仇日的状态,都不是那么有意思。
我想问一下李老师,你写这几本书,每本书有什么样的侧重点,每个是什么样的想法?
李长声:其实我写的都是小小的随笔,随笔你真的划分它到底在写什么说什么也搞不清楚,无非就是看到一件事、一个物,一点感想,得到一点知识,就随手写了下来,当然想分成五卷的时候大致有个想法:一本是写文学方面的,一本是审美方面的,一本是衣食住行方面的,一本是属于日本国民性方面的,还有一本是中国和日本的文化以及国民性的比较。
但是实际上真正看这个文章的时候,就发现也很难到底说哪一篇很明确可以归类到哪里去,就是一个大致,大致归总一下。
其实我自己对出版比较感兴趣,但是这里关于出版没有说,出版一直是单独的,所以文学可能比较多一点,因为我做过文学编辑,从职业来讲比较感兴趣,我并不是搞文学研究的,只是从一种出版角度对文学比较感兴趣。
我自己对日本比较感兴趣还是审美方面,比如刚才媒体朋友采访的时候也提到日本的小趣味,说老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小趣味这个说法,但也是讲到日本的小趣味跟中国的不一样,中国是大趣味,中国是大国嘛。日本确实比较小巧地看一些东西,我印象比较深的,我是东北人,我是长春人,我们那里没有油菜花,从来没有看见过油菜花。
到日本的时候,日本把油菜花叫做菜花,我以为是白菜花,因为我们东北只有白菜长花,后来才知道那是油菜花,才知道有油菜籽,所以就特意去日本一个产油菜的地方参观,看见一片油菜花觉得挺新奇,那是我第一次看油菜花还是在日本看的。后来我回中国就开始发展起来了,到处有油菜田油菜花的景色,一看简直就是日本的几十倍几百倍,吓坏了,我就感觉到日本的小趣味。
日本人对中国往往有一种恐惧感,有时候他们会说中国威胁论,日本人从生活中确实有这个感觉,比如他觉得人吃什么什么就没了,比如说中国人吃金枪鱼,他一看就紧张了,金枪鱼和三文鱼恐怕被中国人都吃掉了。
而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一看油菜田,我回日本说这是什么呀,你就这么看中国,那油菜田真是太惊人了。所以两个国家由于地理、历史形成的观点是不一样的,差别是比较大的,虽然日本受中国的影响很大,但是走的路子完全不一样,所以那小趣味也挺有意思的,所以它是小里面的细致,中国比较大,比较壮美,但是往往不细致。
史航:李老师刚才说到五本书,我来具体点一下题,关于日本文坛八卦这本书叫《太宰治的脸》,日本人衣食住行这本书叫做《吃鱼歌》,日本人的审美方面叫《美在青苔》,日本人的心态心里的叫《系紧兜裆布》,日本人和中国的关系叫《阿Q的长凳》,这里面我再举一些例子,中日的感觉差异。
有一个电影叫《艺伎回忆录》,这个大家都有印象,当时很大一个风波就是怎么让杨紫琼、章子怡来演日本的艺伎,中国人很分愤怒,凭什么好端端中国女孩去演日本的艺伎,网上很多人声讨抵制,杨紫琼可能人缘好一点不那么被抵制,主要是章子怡被抵制。
然后那边日本人也很愤怒,我们自己可以演自己的艺伎,凭什么让中国人演,难道日本人就自己演不好,日本就没有演员了吗?双方都很愤怒,但是你细究这个愤怒,日本人愤怒还可以理解,我们自己演员可以演自己的角色,自己的民族文化,这个心态还比较清晰;中国人那个很奇怪,因为可能很多人连最简单一个问题都没搞明白——“艺伎”的这个“伎”字怎么写,伎到底是女字旁还是人字旁——这两个是不一样的,因为“妓”我们叫“妓女”。我们现在大概知道是什么样的事了,就是换句话说我们更多强调女性的成分,日本人强调是人的成分,但是以前包括歌伎。
【天然的关心:中日之间】
我还举另外一个例子,也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大陆的导演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这也是一个禁片,一直没有机会公映的,当然哪天能公映我觉得是真正中国电影的节日。《鬼子来了》大家自己到网上去搜是什么故事,但是我想说这样一个戳破了以往我们好多抗日神话,那些神话滋生今天这些雷剧,从《地道战》开始,就是说我们没有多少本事对付日本人,我们一直想混着混着就过去,我们一直想忍受这个侵略。
我们一直对它抱有幻想,人家给我们好一点特别高兴,其实就是一个阿Q正传。但是这样一个电影被日本右翼抵制,为什么呢?你这样写,就说我们日本军人在杀害很多平民。所以他们很愤怒,要声讨,尤其在戛纳得奖。但是中国的广电总局也很愤怒,你这样说我们老百姓不都是游击队员了?这又诬蔑了。姜文说正因为以往咱们老说咱们基本每个人都抗日,所以人家屠杀平民才有道理,人家是在屠杀战士,这是两国交兵。所以我们必须得正视现实,我们就是平民,没有动手就被人杀了,这才是日本军人当时的残忍。
我们要是老吹牛就帮了敌人很大的一个忙,所以姜文是要说明这个道理,要把这么多年我们帮着日本鬼子忙这事停止一下。但是广电总局不干了,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们宁可帮鬼子忙,也得吹自己的牛呀,你怎么把吹牛这事停下来呀,就是一天不上就上不来气了。所以日本右翼和广电总局又一次同时激动起来,愤怒起来,对同一个片子。
所以我觉得这个特别好玩,两次不约而同,两次异口同声。你最后不得不叹息,日本的愤青和日本的右翼好像逻辑更顺一点,就是他们这俩事,比如我们做了肮脏的事不让你们揭穿,我们跟你们生气,我们自己的角色弘扬自己演,不让你们来演,这个逻辑还挺顺。
但是我们这两个逻辑都很奇怪,说这件事就是想说两国对很多事情看法的差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就像日本人看你们吃的各种下水东西,那他们就全收购到中国来卖,能赚一笔钱。就是利用这个认知差异可以赚钱,也可以赚名,突然跑这儿成为一个知日学者,或者跑那儿成为一个知华学者,就是有很多两头跑的二道贩子的东西。但是往往这个会裂痕增加很多,妖魔化更强,最后对这个世界是不利的,因为离得太远了,李老师的想法呢?
李长声:我还是说中国人对日本天然的一种关心吧。其实我觉得这是既有地理原因,也有历史原因,但是更多的我们对日本的关心恐怕还是由于有了那场战争之后,甲午战争以及上次他们的侵略,这两场战争之后使得对日本关心,而我们从来也没有忘记国耻,所以天天讲,年年讲,月月讲,使我们不忘。
从历史来讲,我们跟日本关系并不密切,它因为在大海之中,到中国来一趟很难的,过去唐朝皇帝唐玄宗曾经跟他们约定过:你们离得太远了,风浪很险,二十年来一次就可以了,实际上二十年也做不到,因为派一次谴唐使,它要倾整个国家之力,国库要掏空才能派得出来,因为那是要花钱的。
那时候中国也不完全是你来全都招待的,你路费得自己掏的,有些事情你都要自己花钱的。好在那时候他们有黄金,他们又不使用,就带着大量黄金,因为中国也认黄金,所以带着可以办一些事情。那时候来往并不容易,其实真正中日之间来往多了一点是宋代以后,海上交通比较发达,大量中国商人也去日本,这时候才略微密切一点。
所以经常说中日之间如何如何交往多密切,其实这是一个神话,并不是真正的历史事实,中国真正跟日本密切起来还是打仗以后才越来越密切了。
再一个就是说日本人对我们的关心,对中国文化的关心,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其实这也是有一个原因,就是它的文化源流如果上溯的话就是上溯到中国文化里面去了。比如说日本人特别喜欢三国,他们的游戏都有三国,为什么三国呢,就是他的历史能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承受三国志里面记载了日本历史,所以它的历史是从那儿开始的,它特别喜欢三国,因为再往上就没有人物了,历史任务全都是神话的,所以找不到人物就找诸葛亮那里去找,所以日本人特别喜欢四川,蜀,尤其喜欢诸葛亮,所以他们旅游经常到四川三国游。
这是一个历史的原因,我们后来把它搞得中国人和日本人关系太密切了,所以我们大家就很想了解日本。其实更多的了解,就是一般的知日就可以了,我觉得知日就是知道,因为这个词本身也是日本词。大家说现在日本对中国的影响,中国经济、文化发展到今天,但是我在日本没有看到多少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相反,日本人当年比中国好得多,所以那时候日本的漫画、日本的词语进到中国来,好像现在还在不断地进来,这个现象倒是蛮有意思,就是中国文化并没有跟着经济走向世界,这是值得考虑的一件事情。
史航:刚刚李老师谈到三国,我也是三国迷。我最早看李老师的书是从《日下书》开始的,那时候注意到,比如日本人是喜欢诸葛亮,所以诸葛亮一死之后,三国的故事日本人就不关心了。
对于他们来说,为什么喜欢三国,为什么那么喜欢诸葛亮,我觉得日本对诸葛亮的智慧层面是一个理解——那么智慧还那么忠于自己的主君,这是不是跟日本的公司文化,这种每个成员的归属感,跟诸葛亮对蜀国的归属感有关系。
我看到你书里面专门提到好多诗,有一首也正是我特别喜欢的,三顾茅庐后诸葛亮他要跟刘备走了,他跟自己弟弟嘱咐说,好好耕田,我到时候还能回来的,当时就插了一首诗,说“身未升腾思退步”,就是身子还没有往高处跑先想回来的路,“功成应忆去时言”,就是最后回忆当时走的时候那句话,只因先嘱叮咛后,“星落秋风五丈原”,就是本来是想会的,只是因为刘备那么看中他。
这一番叮咛就要了诸葛亮的命了,让他没有脸回来,只能卖命卖死。而日本人写这种长诗来关心这一切的时候,我觉得日本人是特别悲剧的,他们对这种悲剧人物特别喜欢,特别有带入感。一个真正功成名就一统天下的人他们没有代入感,所以日本人也一直没有做到这件事情,他们自己觉得自己是一片中心无人谅察,我觉得他们特别爱代入诸葛亮这种。
前一段一个日本老作家去世了,我一直特别不喜欢,可以说日本作者是我最瞧不上的,当然,在书店里肯定有他的书,一会儿大家可以去找找看,叫做渡边淳一,就是写《男人那东西》的那人,他写了好多书,我看了两本特别没有劲,就扔在那里。后来去世我没有多么隆重悼念,结果我看李老师的书提到渡边淳一两个观点,我觉得还不错,我反而对这个人还要加一点分了。
他说什么呢,他说现在日本经济不景气,他建议有家庭的多出轨,出轨你就在外面吃饭,你得要住旅馆,你得互相赠礼物,你起码还得买床上用品,这些都是你的消费,所以这就拉动内需,这是第一点。第二点,老年人,李老师也上点岁数,就是以李老师为首的这种老年人应该多发展一点黄昏恋,哪怕援助交际,就是你得忙你不能闲着,他说日本的资产有百分之六七十都在六七十岁这帮人手里,平时也不花,就想最后变成遗产给孩子。
那不行,你得现在赶紧花,等不到你变成遗产给孩子的时候造,你就得来造,你平时又不造,你怎么造呢,你遇上个小年轻女孩就能造了。所以如果你爱日本就请你出轨,请你黄昏恋,请你援助交际,就是这个很实际。我觉得渡边淳一这老头说得就这么实在,这些东西特别好玩,在咱们这儿可能叫渡边淳一是老段子手,可以这么说吧,作家绝不敢这么说话。
还有一些印象特别深刻,就是我看着《阿Q的长凳》最后结尾有几句话我特别喜欢,因为我是又喜欢鲁迅,又喜欢周作人的那个人,他们哥俩打架,但是我都喜欢,就跟金庸和王朔吵架,可我两个都喜欢。李老师,读鲁迅好似跟着他痛骂,大快淋漓,读周作人不会有这种痛恨,他曾说:在今日谈日本的生活,不撒有国难的香料,不知有何人要看,就是我谈日本要不拿国难这事来说什么,那大家恐怕懒得看吧,青年人会白眼吧。
时过四分之三世纪,好像今天谈日本还是得撒点什么香料,这就是今天我跟李老师我们在这儿的原因。我们两个像跑码头一样跑重庆的码头。日本总得给人一些让人家能够再转述给别人或者悟出道理,但其实好多事实里面没有道理,道理是假的,事是真的,事和事之间的逻辑不是你随便能总结出来,好多人出好多书,就是顾不上说事,就先把道理说圆了,最后那些道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验证,因为都没有见过那些事,比如说我认识叫李长声的,这人不错,你同意吗,我都没有见过这人,我哪儿知道他好坏,我怎么同意呀。
所以这五本书我个人觉得特别好的向你推荐的是什么呢,它像圣诞树一样,它不是固定的一棵树,它上面挂的所有东西你摘走都能单独当一件东西送人,每件东西能弄出几个有意思的点,这个点又是知识,又是兴趣,又是感触的东西,这是特别重要的,就是不管撒不撒香料。
这些书里面,我觉得它是让我坐地日行八万里的,我就在沙坪坝这儿,我在想着,日本人他们是那样做事的,比如说李老师跟我都特别喜欢一日本老作家,他在不同文章反复提到这个人,池波正太郎,为什么,他就说这个老作家不说他写东西多好,就说他这个人他每年春天开始干一活,写明信片,拿毛笔写。
他要写那么多,成百上千,几千个人,名单很长,怎么办呢,他就得从春天写,他不让代笔,不能印刷,每天写几张,一直写到冬天,写完了开始往外发,就这个形象。我个人觉得,其实比他写的好多小说对我来说都重要,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做这样一件事。
咱们现在西西弗书店,我们知道西西弗是一个人,他一直在推一个大石头往山上走,掉下来再推,这个人你忘不掉,池波正太郎老先生爬在小桌子上写明信片这个人你也忘不掉他,就是他生命中有那么多人,他在乎那个人,他牵挂那个人。
当然你说现在你是西西弗会员,到年底,可能也会给你寄点小礼物,但是那个是统一的,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们不一定能每个真正针对你。但是他是每个人,在想着你写着你,写着你想着你,这个东西很特别,你每个人都想一想,你这几年接到过手写的明信片吗,你有几年没有经历,不用说毛笔写的,你圆珠笔写的你有几年没有经历了。
当然池波正太郎他也去世了,就是从前能接到他明信片的人现在也接不到了,但是你可以肯到这种情思,这种情怀,就是我们这儿比较少的那边还有人这样做,这个就给人一个不一样的感触。所以日本人我觉得,咱们有时候说笨拙,他不笨,但他拙,这个我对日本人挺佩服的。
笨是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给你一本书不知道怎么拆开,那叫笨,拙咱们有个词叫手拙,我就这样,我宁愿慢一点,龟兔赛跑,你们都往前冲,我就慢慢一步一步走,我是这样的,所以这个气息是让你感动。
他要说日本人坏话,我说一点日本人好话原因在于,我虽然认识的人不多,但是我手里拿到的东西,哪怕我突然从日本买的各种版本的黑泽明,你一看他们的包装,你看看出版他的一些书,你觉得他们真是聪明人下笨功夫,所以这个让人很佩服,我从这个点佩服。
【老生常谈:我眼中的日本人】
李老师回忆回忆有没有你想夸一夸的日本人,有没有让你佩服的地方?
李长声:最喜欢日本人的细致,日本人服务非常好。中国现在这么发达,什么东西都有,什么样的分店,什么样的设施都有,但是在服务上绝对赶不上日本,比如我们到日本去旅游,比如去住温泉旅馆,给中国人感慨最深的恐怕是日本人的服务,那种认真的真的把你当上帝的服务,中国人往往感受会更深,因为中国人从来没有当过上帝。
我在日本这么多年,我举例子是服务行业的态度,就是包括它的政府机构其他的各行各业都是这样的服务态度。我觉得它并没有为人民服务的这种思想,并没有学雷锋,我不认为日本医生对病人多么好。
我经常去看病,日本的各个医院,因为老了嘛,哪个部件都要去看,所以我接触真是太多了,我发现他们未必真对你的病多么认真,但是他们的态度非常好,他们的态度为什么好呢?
我认为是日本人有教养。关键在于教养,就是说他无论怎么样对病人马马虎虎,但是他会笑咪咪地跟你说,会接待你很好。日本人接待客人也是这样。我在日本,因为我是酒鬼,总要去酒馆,酒馆总的态度是非常好的,但是我们在日本年头久的能辨出来他的好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对于中国人态度到底真好还是不好,尤其陪中国朋友去的时候,其实日本人态度往往不好,但是那个不好对中国人来说已经不错了。但是现在中国的服务态度我觉得挺好的,越来越好。
史航:为人民服务不一定靠谱,为人民币服务会靠谱一点。当然为人民服务也分为软件、硬件,如果说我软件态度上在为人民服务吧,他一定会给你亲热亲切,你当然感觉到温暖实惠,具体的东西,就像我卖酒兑多少水的问题一样。当为人民服务在你看不着的地方,你感受不到的地方,他怎么下手就不知道了。
其实还是一个时代一个国家跟别的时代别的国家的对比,比来比去是底线的问题,你说的好多你觉得他的底线在那里,他再对你不舒服他有这个教养包裹着,有这层底线还是过得去的。其实有好多谈日本的书,中国人还算写得少,中国就是周作人、戴季陶以前写一写,李老师写很多,还有刘柠、毛丹青这些人在写。
全世界写日本的书很多,日本人也很关心全世界人怎么看自己。我记得我还买过一本书,日本人编的,叫《看呐,全世界怎么笑日本人》,就把全世界流行关于日本人的笑话很认真搜集一本书,然后出版,当然主要卖给日本人看,这样的书很多。李老师在书里面提到,日本人关心全世界怎么样看他们,但又不在乎你们读得懂我们不,所以你猜不中我不生气。
中国人,比如我对自己是这个认知,你要认知不这样,我觉得我长得就像我本人,我是双鱼座,我长得就像双鱼座,你说我长得像天蝎座,我就跟你急。但是日本人他是双鱼座,你猜他是金牛座,他很高兴,他不想被猜到,就是他觉得这样才高级,你们绕着圈猜,自己在中间没人猜得中,就是他有一种沾沾自喜的傲骄。为什么?
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独特的民族,不能被你们全世界人随便一眼就看穿了,这就是他们关心着全世界的态度,就怕别人家了解了,别人不了解他们日本人很满意,这是很好玩的心思,这个也不能说对或者不对。但是用这个作为参照系,中国人把自己当成什么样子,我们地大物博,你敢说我不地大物博,我历史悠久你敢说不悠久,我勤劳勇敢你敢说不勤劳不勇敢,我马上跟你急。
日本人还有那种可能,你说的跟你想的一样,你高兴可以,人家说的跟你想的不一样你也不一定要那么生气,说不定咱们中国人可以这样想,咱们神秘,咱们神秘他猜不中,咱们神秘不也是一种高级,龙的传人凭什么让他们别的一些什么动物传人就猜出来了,所以说白了,别随时不高兴,随时跟人急,因为这样会浪费很多时光,耽误很多真正去看事情的东西。
李老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肯定能回答。我们光说虚的,最后都落到书,但是书也省事,因为你过后买这本书或者网上找李老师文章都不会错过,但是我想为大家谋一点福利,有很多人可能去过日本或者要去日本,一个中国人要去日本,你会给一些怎样的提醒,有一些旅游消费误区,冤大头呀,或者被人瞧不起翻白眼,你有一些怎么样的李长生式的提醒。
李长声:这让我来提醒真不适合,因为我不陪别人买东西,从来没进过药妆店。但我觉得现在日本人也开始骗人了,尤其是骗中国旅客。过去我们到日本是不能讲价的,现在有的商店也可以讲价,其实它已经抬高了价格,准备给你跺的,你没有它反倒赚了。
日本基本是明码实价,但是现在也知道中国人扫地抢购很厉害,所以他也在骗,商人都不会太老实的,因为要谋利嘛,这是要注意的。再有就是我觉得还要尽量入乡随俗,尽量按照日本习惯来办好一点,特别去温泉,它有它很多规定,有很多规矩,它会讲到,讲到还要尽量办,不要自己出去一得意就乱来,还不大好。
史航:你不善于给消费者提醒,那你还老说我去日本你要给我导游,反正我们两个都是老乡,都是长春人,虽然差距在年纪,但是我老觉得特哥俩的感觉,糊弄也糊弄在一起。
李长声:我们俩就装日本人。
史航:行,反正我就不说话了。
李长声:我们装日本人去他就不敢糊弄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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