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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城:岁暮乡关何处是 | 五菱宝骏汽车特约专栏

2015-02-13 叶倾城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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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ID:ipress

疲倦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孤单的时候,谁能不想回家,不想得到家的安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春节前,原来是离婚的高发期。


那时我在长沙做深夜谈话节目的主持人,打电话进来的,多半是学生、为情所困的女孩子、午夜还在路上的开车族和外地打工者。岁暮乡关,电话内容里有一个主题渐渐多起来:我要离婚。


多半是在打工者大批返乡之后,他们带着行李、长年劳作的疲倦寂寞和对家庭温暖的期望回家,却一回家就打架:


妻子手机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短信;


一见面,还来不及温存,都在家里留守了一年的母亲和妻子,就像见到包青天一样,争相向他诉说对方不是,逼他主持公道;


双方都是底层打工者,妻子节衣缩食攒下大部分工钱,老公却空手而返。钱到哪里去了?妻子没法有好脸色。男人脸色更难看:我是人,我在外面不开销吗?妻子大怒:我也是人,我就该不开销吗?


都累极了,在各种各样的血汗工厂拼死拼活,一天十几个小时,都想休息,但要过年了,还有许多不得不完成的家务。丈夫怪妻子不去腌鱼腌肉灌香肠——“都等买外头的,有那多钱?”妻子说后阳台上那扇破了的窗一定要补——“难道破着过年?去年就破着过的年,从初一到十五,给人笑死。


一共在家没几天,他说有几房旧亲必须去去,她说一定要在娘家住一晚。你的亲戚重要还是我的重要?他们是我家里人,不是亲戚。他们是家里人,那我是外人?


怎么会这样,不都说小别胜新婚吗?还有一句是:人间久别不成悲。三五天是小别,三五月就得算久别了,更何况一整年。


许多农民工十几岁就出外打工,二十几该结婚了,趁着过年回家匆匆相几次亲就定下了,婚后没在一起生活多久,又各自出外为生活奔忙,他去他的制造业,她去当她的店员或者成为留守妻子。他们看到人家恩恩爱爱,也着实羡慕,但一年只碰面一次,难得三五天耳鬓厮磨,光磨合都来不及,天天磨擦得电光石火的,不吵架是不可能的。
另一个原因,我想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家是中国人的信仰,对于在外的游子来说,它更是一个念想,一个天堂般的寄托。最累最苦的时候,脑海中会自动浮想出公益广告上的画面:白雪茫茫里,千山万水地回到家,门一推开,暖黄的灯光,妻儿的笑脸,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红红的鞭炮在窗外炸响,鞭炮屑像桃花一样飞舞……



到他们真回了家,全不是这回事儿:灯可能是坏的,妻子第一句话是问他带了多少钱回来,饭得现煮,菜得现去买,现成的只有黑糊糊的剩饭剩菜。像当头一棒,像被谁诓骗了,想呐喊:“我要的不是这样的。”满心委屈化成愤怒——谁不是累了一年,对方比他还委屈呢,不暴吵怎么可能。吵到天昏地暗时,一个人说:“离婚。”另一个人说:“离就离。


我老记得有一个电话,年轻男人说:他没有手艺,只能在搬家公司出死力,黑汗水流的还赚不到钱。偶尔有一次,客户懒得打包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手一挥:“你都拿走吧。


那些我是不认得,但那个客户,家里好大,看着就很有钱,她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他巴巴地留了大半年,为了回家送老婆,细细捆扎好,用纸裹了好多层。一路火车转汽车转小巴,他老怕它们洒了,不时用手摸一下,又摸一下。


结果屁股还没坐热,话没说几句,他就和老婆大吵起来。一怒之下,他把瓶瓶罐罐都拿出来,当着老婆面,举过头顶,狠狠摔下。


那玻璃渣飞的……”男人哽咽起来,“我巴心巴肝给她带的。我自己给打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冲动就去办了离婚。一出民政门两个人都后悔了。到晚上就给我打电话。


我试图排解:“那明天再去拿个结婚证呗。”“明天民政就放假不上班了……


我渐渐发现:很多情况下,会不会真离婚,完全取决于,他们到家的时候,民政放假了没有。


而开年之后,电话内容的主题就很自然地成为:我要复婚。


这一个年,离了婚的两个人都没着没落的:千辛万苦地买火车票,找黄牛,各种转车,就为了大团圆,团圆却像一阵风,从手心溜走;万家灯火,自家黑灯瞎火,没有主妇的家,谁来下饺子煮汤圆?人家送年鞭炮齐放,大人孩子笑在一起,自己心累得一支鞭炮也不想放,孩子哭闹不休:“妈妈呢,我要妈妈。”一难过抱着孩子哭一场;该去拜年了,长辈们要问起“他/她怎么没来”,怎么答?也不想在家等人来拜年,还是会被问一道,最后索性躲在家里,听见敲门声也不去开,假装出去拜年了……


不用人劝,他自己也知道是气头上做了糊涂事。他想起来的,全是她的好。她自责得比他更厉害,春节七天,她哭了七个晚上。
那去跟你老丈人家道个歉,把她接回来。把话说开了,去复婚嘛。


沉默。“我初六就要回去上班,民政初八才上班……


我记得我问过一次:“不能拖到初九吗?”事后都想抽自己。太蠢了。大概就相当于问“何不食肉糜”。


只是,新春正月里,从乡村返回城里工作的人潮中,有多少人是哭红了眼睛?而明年,他们还有家可回吗?


我对中国农村很不熟,我没有过农村生活经历,也从不曾系统地做过田野调查。我对农村的了解,来自我的亲戚、出身农村的同学同事、在我家工作过的保姆钟点工……


做电台主持人那一年多,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正面与外来打工者接触,听他们诉说心声,冒充他们的人生导师。很惭愧的是,我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他们的困境,各种各样,但大部分一语以蔽之,就是:“贫穷乃万恶之源。


谁有头发愿意装秃子,谁不想小两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就得各奔东西,为的不过是口中嚼身上裹。疲倦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孤单的时候,谁能不想回家,不想得到家的安慰?但家,不过是人与人的组合,当人都形同陌路,当人都天各一方,家还存在吗?


中国社会的根基一直都是家庭,我怀疑,目前这根基已经动摇了。该如何制止这动摇,还是大势不可挡,中国传统家庭正面临全线崩塌?亲,我真心不知道。


我不做主持人也有几年了,只是,每当年关逼近,想起那些匆匆离婚的打工者——有些,还是会复婚的吧?但大多数,应该就自此分道扬镳——我心里,还是会难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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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倾城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湖北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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