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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庵:为什么日本人更愿意保护文豪故居

2015-03-29 止庵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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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印象中,其他国家不像日本有这么多“文豪之家”。除了文化意识和旅游意识之外,此中还有一种乡贤意识使然。


上次我去日本的中国地区旅行,在松江逗留了一个下午。沿着环绕松江城的堀川而行,处处是景致。我参观了河边的小泉八云纪念馆和小泉八云旧居(海伦旧居)。

纪念馆展出八云的遗物,手稿,著作,相关图书资料,还有他妻子的遗物,共计千件以上;故居则为一处推定是江户时代后期的武士住宅,他们夫妻于1891年6月至11月在此借住。故居前后都有庭院,虽然不大,却颇精致,据说八云本人也很喜欢。起居室里有一张他生前使用的书桌,上面放着一盏煤油灯。八云个子很矮,桌子却做得挺高,这是因为他十六岁时左眼受伤失明,右眼的视力后来也很差,所以必须凑近桌面才能读书写字。

(小泉八云,出生于希腊、后归化日本的小说家)

本名拉夫卡迪奥·赫恩的小泉八云,一生似乎在哪里都难以找到容身之地,但只要可以短暂歇脚,他的梦想就能开出花来。八云著作很多,译介过来的太少,也太偏,不免给人留下片面的印象,好像这只是一位日本版的《聊斋》的作者。

虽然其所著《怪谈》我也爱读,但我觉得小林正树选取其中四个故事所改编的影片《怪谈》更纯粹、更极致地展现了著者想象中的那个美丽而奇幻的日本。这部影片我是三十年前在日本电影回顾展上观看的,至今记忆犹新。

我参观松江的小泉八云旧居,可以说受到一本书的影响,那就是高桥敏夫、田村景子合著的《文豪之家》。此前我去九州地区,参观过小泉八云熊本旧居,他们夫妻一八九一年十一月至次年十一月住在这里。《文豪之家》介绍了这两处他的故居,我都想看看。不过新近得知其实还有一处小泉八云避暑之家,原在烧津,后来迁移到犬山的明治村,书中并未提到。

《文豪之家》后记说:“本书通往一个个实际存在的‘文豪之家’,还原在那里生活和创作过的一位位文豪。我们殷切地希望,读者以本书为入口,以‘文豪之家’为目的地,展开一段充实而精彩的旅程。”该书总共介绍了三十六位作家的六十来处住宅,我去过其中的十处。



(太宰治出生的家,青森县津轻郡金木村大字金木字朝日山414号,现为五所川原町市,以“太宰治纪念馆斜阳馆”为名向大众开放。)

书中引用了太宰治夫人津岛美知子的一段回忆:她初次随丈夫来到家中,“虽然我回答说‘比事先听说的样子雄伟数倍,真让我吓一跳’,但他似乎不太满意。可能当时我如果回答‘真是把我吓得站不起来’就好了。”这番话读来很有意思,但恐怕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明白她的意思。

太宰家的故居位于青森县五所川原市金木町,那里现在好像也不算多么富裕的地方,在一大片近乎蹲伏的低矮木屋中间,这座如今取名斜阳馆的人字型屋顶、红瓦、白墙的高大建筑,显得特别突兀,甚至有点霸道。内部的装潢与摆设亦颇显奢华。同在此地的他的另一处故居——战时躲避空袭居住的津岛家的新住宅,也是一所很讲究的房子。

作为太宰治的忠实读者,我确实不虚此行:如果不来这里看看,恐怕无法真切体会其家境的显赫,对于他成为家庭和社会的叛逆者——特别是叛逆到那么不可收拾的程度,也就难以深刻理解。


(昭和二十一年,在金木的太宰治。)

上面所说的几处,还有我去过的津和野的“鸥外出生地”,都是保存下来的原来的建筑。有机会我很想参观一下武者小路实笃宅邸和谷崎润一郎故居潺湲亭(石川亭)。我一向特别喜欢谷崎的作品,留意武者小路则是因为他与周作人曾经有过密切的关倚松庵复原前的外观系。

武者小路实笃宅邸离东京不远,下次旅行专门抽出一天就是了;潺湲亭在京都,现属某公司所有,除规定日期外不开放,就连久居该市、喜欢闲逛的苏枕书都没去过。这里附带说一句,我有一本谷崎润一郎著《お艶殺し》限定版(全國書房,一九四七),扉页就钤了“潺湲亭”的印章。


(1936年至1943年间,谷崎润一郎从当时在神户领事馆工作的比利时人Lenore处租来一套宅子并居住于此,他借用第三任妻子“松子”之名,将这套宅子命名为“倚松庵”。此为倚松庵复原前的外观。)

前年我去南轻井泽参观了三处“文豪之家”:有岛武郎的别墅净月庵,堀辰雄山庄(1412号山庄)和野上弥生子书斋,都属于“轻井泽高原文库”。

其实堀辰雄山庄原在旧轻井泽,净月庵原在三笠,野上弥生子书斋原在北轻井泽,分别于1983年、1989年和1996年“移筑”到这里。——“移筑”就是保留建筑物原有材料,在别处按原样重建。

这种“移筑”的故居,《文豪之家》写到的不少,此外还有我去过的伊香保德富芦花纪念文学馆,那里“移筑”了德富芦花最后居住的旅馆“千明仁泉亭”的一部分。芦花在小说《不如归》的开头曾经写到这家旅馆,如今旅馆仍在营业,距离这里不远。

“移筑”的部分有一间是德富芦花辞世的房间,当年使用的铁床已经锈迹斑斑。我在故居看到一张芦花夫妇与哥哥苏峰夫妇坐在床边的合影。在兄弟绝交整整十五年之后,1927年9月18日苏峰一家赶来探视病危的弟弟,二人遂告和解,当天夜里德富芦花就去世了。

后来我在微博上贴出这张照片,有人跟帖提到周氏兄弟失和之事;我记得周作人所说过的话:“我也痛惜这种断绝,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总只有人的力量。”(《知堂回想录》)可是仍然不免心生感慨。

(德富芦花辞世前与苏峰夫妇的合影)

当然,故居一经迁移也就丧失了原有的周边环境;我们来此参观,感受好像总要打些折扣。譬如“净月庵”乃是有岛武郞与《妇人公论》记者、有夫之妇波多野秋子情死之地,死后过了快一个月尸体才被发现,已经高度腐烂。遗书有云:“在爱的面前迎接死神的那一瞬间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我们现在置身于“净月庵”,窗外并不是二人“临终的眼”里所看到的景色。当然话又说回来,原来的建筑毕竟保存下来了,无奈之下,“移筑”虽非上策,却属善举。

我去过的新宫的佐藤春夫旧居,原在东京关口町,建于1927年,《文豪之家》说“从外观上就能看出,是一栋与佐藤春夫的文风相得益彰且别据匠心的建筑”,1989年“移筑”到新宫熊野速玉大社附近。据介绍,不仅建筑的主体部分,就连拱形的院门和围墙,石阶前的通道,庭院,院中种植的七叶树等等,都忠实地复原了原来雅致的旧宅的风貌。

新宫是佐藤的故乡。我也参观过德国吕贝克的托马斯·曼故居,美国巴尔的摩的爱伦·坡故居,但在我的印象中,其他国家不像日本有这么多“文豪之家”。我觉得除了文化意识和旅游意识之外,此中还有一种乡贤意识使然,又特别侧重于文学艺术上有成就者,而且无拘县、市、町、村,均肯出面承担。

这种乡贤意识,说穿了就是一份情意。话说至此,想起十几年前为保存北京美术馆后街的赵紫宸赵萝蕤父女故居,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据云“这一古老四合院集建筑、人文和文物价值于一身”,但最终还是一拆了事。赵家是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新市镇人,假如在日本,即便北京无意保留,故乡所在的省、市、县、镇中的某一级,或许也会考虑“移筑”罢。

《文豪之家》,高桥敏夫、田村景子著,王雯婷等译,新星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

(头图为夏目漱石送给弟子汤浅廉孙的水彩,所画为他在熊本的书斋)




作者:止庵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有《周作人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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