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跟冯小刚导演聊聊什么叫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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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刚去看票房已经过了20亿的《速7》，中途离场，很生气，说：拍得不走心，看热闹不满足，要的是人心。
这话是在一个真人秀节目里说的，一说起近年来的真人秀，你一定了解那一套规矩，不管阿猫阿狗上去唱歌也好拿大顶也罢，完成后主人公一定会说一个感动人心的故事，类似从小父母离异，家境困难，碰到过什么样的危险，又流过什么样心酸的眼泪，今天他站在这里，终于了了自己的心愿。台下已经有敏感的女评委开始抽泣，观众的掌声绵延不绝。
为什么选秀节目，一定要强调人心呢？
我想了又想，大概是因为选手们的节目质量实在太差，没有真功夫，只好自揭伤疤：你看我都这么惨了，还好意思给差评？
国内大部分影视节目，都喜欢强调一个惨字，也就是冯导喜欢的“人心”，只要打开电视，走进电影院，你一定能看到创作者们捧出的热乎乎的大坨人心。
不讲理的中年妇女开始声泪俱下：我苦一辈子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吗？大肚子的中年大叔功成名就后必回老家发展企业，父老乡亲一拥而上像妖精见了唐僧。谈恋爱的女学生一定会不慎怀孕，这时候她才能知道到底谁是真爱。
古罗马诗人普罗佩斯云：我们正在人为地将我们的命运弄得更悲惨。这其中最杰出的悲剧制造者，一定是中国荧幕人心的制造者。
有人翻出央视数年前热播的一部连续剧，被剧情惊呆了。《阿霞》，说的是某高考落榜生被亲戚骗到大山里，作为被拐妇女她拼命出逃，但全村人都觉得买她那家人实在不容易，不能白花这个钱。
阿霞跑阿跑，不慎跑到沟里昏迷，醒来发现照顾她的傻老公和傻婆婆，不禁大为感动，剧情转而变成了该被拐妇女，接受命运的安排，开始带领大山里的群众一起发家致富。
一个普通人看到这种戏，一定觉得匪夷所思，因为被拐妇女唯一正确的出路就是赶紧逃出生天，特别是周围没有一个人希望她能逃出去，都希望她留下来给傻乎乎的老光棍做媳妇，毕竟他们人不坏，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远离这种群体愚昧。但我国剧作家们通常认为，这样为了一己私利的创作，没有必要，不能感动别人。
他们必须要让主人公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考验，所以阿霞逃出去了，居然又跑回来结婚了，因为她逃跑的时候傻男人给熬了鱼汤，结完婚这男的马上就残疾了。我知道，这又是为了考验女主人公，到底是不是真的真善美。男人残疾了还整天盯着她有没有出轨，于是她变得更加优秀还更加积极地照顾这个几乎一无是处的老公。
让命运将主人公一而再再而三地碾压，这个女主人公终于成为了类似圣母般的人物。这就是冯导希望的人心。
你是不是想起了《唐山大地震》？王小波爱好者没准想起了一部更早的戏，冯小刚的《情殇》，1997年播完《情殇》后，王写了篇文章叫《有关爱情片》，他也提出了一个困惑，为什么长得漂亮的女主角总是会活该受点罪，老公是个植物人，好不容易找了个合适的男朋友，这常年不醒的植物人又醒了。
《唐山大地震》更是同样的悲惨戏码，地震中妈妈选择救了儿子，结果儿子不开心，女儿不开心，妈也活受罪三十来年。你会发现这些强调人心的影视作品，无非就是围绕着那个最无聊的题目：老婆和老妈都落水了，你到底救谁？
创作者们只是在漫长的时间过程中，不停地把灾难升级，以一再凸显主人公到底多么伟大，光照顾植物人老公已经不够了，这些伟大爱牺牲的女主角们现在时不时要在电视里捐个肾，坐个牢，反正怎么受罪都不过分。
贺拉斯说行善积德过了头，常人就该称为疯子，君子就该称为小人。于是今天你在荧幕上，很容易看见各式各样的女疯子，比如阿霞这样的，被人拐了，差点被强奸，甚至丢了条命，结果一醒过来看见买她的老公熬了鱼汤，忽然就不生气了。
据我所知，创作这些剧本的导演、编剧，通通都不是这种人，他们平常在网上被骂两句，立刻就大发雷霆脏话连篇，指责这些批评他的根本不懂行，一点都没有镜头中主人公的忍耐精神。
到底为什么要将人心大批量使用，以至于德行在电视上变成一种重型武器？我想答案还是一样的，因为这些人根本编不出一个有趣的故事，于是人心就成了唯一不断加重的东西，一个忍辱负重的已婚妇女，为了自己的恶婆婆捐出一只肾，这种匪夷所思的电视剧播出来，观众并不能大骂真难看，编的什么鬼？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是个善良正直的人。
导演们认为，只有宣扬这样的美德，才能减缓中国普遍的婆媳关系。
按蒙田的说法，他们大概是过分热烈地将德行拥进怀里，以至于这德行在搂抱中变成了恶行。这恶行就是他们永远不会给美丽善良的人好日子过，非要让他们尝遍世上所有的罪不可。
现在这类人心已经称为一种重型武器，让我每每观看国内影视剧，内心都非常不好受，于是不如去看《速7》，演员死了，但是导演和主创都希望大家不要不开心，我们一起来看场最热闹的戏。
我一个中学男同学说，看到最后十分钟，他简直要抽泣起来。看完这种戏出门，内心有点淡淡的哀伤，同时又很满足，好人得到了众人希望的美好归宿，这不是天下最寻常的希望吗？但如果你去看冯导的戏，恐怕绝没有什么好心情，好人没有好报，你还得赞成这种牺牲和付出。
如果你说不好看，你这个人的伦理道德就出了问题，个人认识也很浅薄，仅仅因为我并不赞成阿霞守着个残疾人过日子，也不赞成美丽的女主角伺候植物人老公。
可对于人心爱好者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承受苦难外，一点有趣的事情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们只要反复拍《渴望1》《渴望2》《渴望3》……就行，何必去糟蹋更多的刘慧芳呢？
（本文原标题为《论走心为什么不能量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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