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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也退:犹太人的笑点很奇怪

2015-09-27 云也退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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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时候,我们会觉得笑同轻蔑、不屑、否认、拒绝联系在一起,然而犹太人却把笑视作理解、领会和赞同的一种方式。笑并没有否定上帝权威,反而可以是虔信的一部分。


战争不容易产生笑话,战败国的人笑不出来,战胜国的人,先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随后进入缅怀和哀思的漫长通道,想让他们放松下来编传笑话,可能性也不大。只有那些旁观者,力量弱小,堪堪自保,能看清过去这几年大国互殴的真面目。捷克人自嘲被德国人和苏联人轮番蹂躏,荷兰人自嘲美国兵在他们的土地上大播野种,而说起二战,流传最广的笑话,还是脑回路独特的犹太人编的:

犹太人去一家维也纳的咖啡馆吃早点,问侍者:“给我一份《人民观察家报》(纳粹党报)。”
“先生,”侍者说,“这张报纸已经没有了。”
第二天犹太人又来了:“给我一份《人民观察家报》。”
“昨天告诉过您了,”侍者说,“这张报纸已经没有了。”
第三天犹太人照常提问。侍者愠怒:“您又来了,昨天前天我都跟您说过了,您还问,这是为什么?”
“就是为了听您讲,这张报纸已经没有了。“

维也纳可以换成柏林、纽伦堡、莱比锡或日本的什么地方,主角可以换成中国人(真有这么干的),报纸,可以换一张日本右翼的,笑话却是不掺假的犹太笑话。因为这种思维是仅有犹太人才具备的。有无数的旁证,仅举一例:

祈祷堂,一个犹太富翁跟一个偶然路过的穷商人聊了起来,并邀他到自己家去做客;两人越说越投机,富翁又留了穷商人住下,整整八天,末了,穷商人无论如何都必须启程了,临走时,富翁给他一张账单,要他付二十卢布。穷商人气坏了,于是两人去找犹太经师评理。

犹太经师心想:这个过路人与我无关,另一个则是本教区的,还是有钱人,我何苦惹恼他?于是他判定那个外地人应该付钱。

穷商人付了钱,心中气恨交加,正要上路,富翁从后边追了上来,把二十卢布还给了他。穷商人莫名其妙。富翁解释说:“别紧张,我只是想让您看看,我们这教区有个什么样的经师。”

笑话是窗口,经由笑话你能看到犹太人智力上的优势意识。别人家的笑话总是嘲笑傻瓜、吝啬鬼、懒汉、贪得无厌的人,总之是放大某一种缺陷给人看,激发的往往是一种发泄性、释放性的笑;犹太笑话却不屑于玩这套。它们玩的是逻辑:偏离常规的推理,经合理思考导出的悖论,或荒悖行为背后合理的目的。引起的笑感,一大部分来自智力上的怡悦。

在犹太笑话里,你很难看到纯粹的傻瓜或坏蛋,如这个讲富人、穷人、经师的故事,其中占据智力高点的是富翁,但被贬低了的经师也并不是蠢货,他符合经济学上的“理性人假设”,权衡利弊,考虑自保。犹太拉比、经师、圣贤,出现在笑话里,经常就是这么一副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形象。

同犹太人聊笑话是最愉快不过的事。再没有第二个民族,会在笑话里找到如此完整而不可撼动的优越感。爱讲笑话的犹太人都奉持一种信念:没有人是真正的傻瓜,某些人之所以说出荒谬话,做出有悖常人的推理,是因为他们能接受、能认可、能理解“不可理解之事”。不可理解的事情会让人恐惧,但犹太人觉得,恐惧非唯一的答案,咯咯发笑也是可以的。

如何教孩子领会《旧约·创世记》里的生育情节?这个问题我问过好多犹太人。十二三岁还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中国孩子大有人在,而犹太人却从小就通过《创世记》这种基础中的基础文本,了解到亚伯拉罕和撒拉生下了儿子以撒,何况,这个故事里还有更加荒诞不经的成分:以撒出生时,亚伯拉罕100岁,撒拉90岁,经文里还特别说明,撒拉的月经早就停了——小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最普遍的回答是这样的:“领会?我到现在都不能领会,不过那没什么关系。”

把一个没法领会的、不合逻辑的故事奉为真实,视为本民族起源神话的核心,这就是犹太人。实际上,亚伯拉罕生以撒的事,《创世记》文本已经暗示了它的读者,应该采用何种态度去对待:你看,就连亚伯拉罕夫妇本人,都不能理解以撒是怎么吧唧一下生出来的。上帝告诉亚伯拉罕,他的妻子要由撒莱改名为撒拉,因为“我必赐福与她,赐给你一个儿子由她而出:我必赐福与她,使她做多国之母;必有多族之民的王由她而出”。

亚伯拉罕怎么反应?他“伏脸而笑,心里说:‘一百岁的人还能生孩子么?撒拉已经九十岁,还能生养么?’”

不仅亚伯拉罕笑,撒拉也笑。当撒拉无意中听到上帝派来的天使跟丈夫说的话时,“心里暗笑,说,我既已衰败,我主也老迈,岂能有这喜事呢”。谁料上帝心眼小,还去追问亚伯拉罕,问他撒拉为什么暗笑,然后就激动地说,我是如何如何大能的主,明年此时,撒拉必有一个儿子。于是撒拉害怕,不承认自己笑了,上帝说:你笑了,别以为我没看见,哼。

孩子降生后,他们为他取名为“以撒”,意思就是“他笑”。但亚伯拉罕为什么发笑?上帝说他太太90岁能生孩子,这句话什么地方可笑呢?亚伯拉罕是觉得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吗?


亚伯拉罕、撒拉和以撒

不是。亚伯拉罕接受“撒拉将生一个儿子”的可能性,他只是不能“理解”它。这表明他是一个人,一个凡人,凡人的标志就是他有理解的能力,但又如康德所说,凡人同样受他们所能理解的事情的限制。亚伯拉罕无法理解这起生育是怎样的,到今天,他传说中的犹太子孙们也同样无法理解——因此他笑了,因此,他的子孙们也笑了。

多数时候,我们会觉得笑同轻蔑、不屑、否认、拒绝联系在一起,然而犹太人却把笑视作理解、领会和赞同的一种方式。上帝驳斥撒拉,其实不一定表示他感到受了冒犯,他可能只是想要撒拉承认她笑了。笑并没有否定上帝权威,反而可以是虔信的一部分。

围绕着一部歧义频出、暧昧难解的中心文本建立世界观和价值理念,犹太人是要经常同费解的东西打交道的。我总觉得,他们在说“我也不懂”“我说不清”“我没有答案”之类的话时,是带有几分自豪的,因为他们可以携带着这些难解的信息过日子,不必去搞清它们的真实情况。人活着不需要太清透,也不可能凡事都想个明白。关于自豪感,犹太人有个一句话笑话,且再品赏一下其中的无理之妙:

“我自豪,因为我是个犹太人。即使我不自豪,我也是个犹太人。所以我自豪。”

(本文原标题:《一百岁的亚伯拉罕为什么发笑》)



作者:云也退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独立记者,书评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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