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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手牵猴:让全世界都去凡尔赛宫舔玻璃 | 博物馆窜行记

2016-09-10 顺手牵猴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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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在法国,赶上路易十四的三百年祭,从凡尔赛宫到巴黎国立图书馆,到处都有相关的展览,新书也出了不少。


这位波旁朝“太阳王”在位凡七十余年,身后留下无数政治文化遗产,不论正面负面,都是永恒的谈资。随后便是与英国及加拿大合拍的10集连续剧《凡尔赛》开播。


近来法剧制作有日渐国际化的趋势,被称作“法国纸牌屋”的《马赛》,便是Netflix的产品。如今,英剧、美剧占据小屏幕产业链高端的同时,也在提供标准和范式,虽说法剧近年的行情远比我们想象得好。


早在2010年,曾经推动过“新浪潮”的《电影手册》就出过一期美剧专号,评介《绝命毒师》、《火线》等剧集,认为这些作品具备了该刊一向鼓吹的“作者性”。《凡尔赛》被媒体比附为法国版《都铎王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作为一部英法双语剧,《凡尔赛》瞄准的自然是广阔的外国市场。比起那些排场也不算小的英国古装剧,新剧的背景可是真正的凡尔赛堡,还有子爵城堡等一系列名胜。这些还不过是舞台,通过剧情演绎,我们还能观赏这些奢华布景下的鲜活戏码,特别是宫斗外加火爆的法式性爱。而这也是去年的戛纳电影节上,制作方一力强调的卖点。

麻烦在于,法国制作方必须做成法语版,才能在以国内名胜做外景时,享受政府的退税优惠,除非他们选择去东欧另选景点。可这样的话,凡尔赛宫这个炒点就没了。


经各方游说博弈,政府调整了政策,将惠及范围扩大到外语作品。于是法语成了配音。可即使如此,整个过程仍然充满障碍,比如只能在每周一闭馆时,拍摄才能进行。


不仅如此。凡尔赛近几年来,每年都要展示一位重量级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如村上隆、杰夫·昆茨,等等。电视剧开拍时,恰好轮到李禹焕。那些布置在花园里的大型雕塑,对于摄制古装场景,就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李禹焕作品在凡尔赛宫的展览


剧中的凡尔赛是在梦孕育成形的:一座完美宫堡的柏拉图原型,通过向一位君王托梦,最后降临尘世。当然,完美与否,是一个口味问题。这个问题太过偏门,将来另文再议。


不管怎么说,它早已成为新古典风格的典范,更是后来者争相仿效的摹本,从维也纳的美泉宫到彼得堡的冬宫,多少都能看到它的影子。做这种梦的人一定权欲熏天。


《凡尔赛》剧照:君王梦境中的完美宫室


路易十四年幼登基,由太后安妮摄政,另有一干大臣受命辅政。当时的法国深陷残酷的“三十年战争”,主要对手是强悍的西班牙军队。打仗除了花钱,还要加强国家的动员能力。


宰辅马扎兰红衣主教的增税和集权政策,增加了民众的疾苦,也催生了贵族阶级的谋叛之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下那盘很大的棋。两厢冲突,爆发了所谓的“投石党”叛乱。局势最危急时,乱党曾一度逼宫,迫使幼主路易随太后出逃。


王太子时代的路易十四


亲政后的国王,仍将巴黎城里的大老虎视为心腹大患。如何把他们关进笼子,自然成了政治上的首要问题。笼子就是凡尔赛宫,将任性的贵族们圈禁起来,声色犬马,追逐时尚,斗志消弭,最后剥夺他们对于各自采邑的控制权。

除政治之外,这里还有经济方面的考量。简单地说,就是增加需求,制造就业,而且是当时的尖端产业。文艺复兴之后,欧洲的文化风尚中心开始转向西班牙。


这个曾经的“日不落国”不但拥有当时欧洲无以匹敌的陆海军力量,而且通过地理大发现,控制了美洲的财富资源,特别是白银。


那是一个最初版本的全球体系。其它如辣椒、甘蔗、马铃薯、烟草、番茄等物产,毫无疑问构成了我们物质生活的基础部分。假如眉州东坡酒家改名“哥伦布美食城”,感觉会更靠谱。

当时西班牙流行黑色着装,从马德里到其治下的尼德兰诸省,莫不如此。这倒不是崇尚水德什么的,而是欧洲的上等黑色染料要用墨水树加工,这种资源只能从西班牙的新大陆殖民地运来。这一点,只要看看里维拉和伦勃朗画中的人物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清楚了。


伦勃朗的著名画作《杜尔博士的解剖学课》


法国人只好反其道而行,揢饰金线,印染浓丽。除了来自意大利的影响——波旁一氏入主法国前的瓦卢瓦王朝,曾有两任王后来自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把文艺复兴的文化成就,包括雷奥纳多·达芬奇本人,引介到法国宫廷生活,就连本朝权臣马扎兰也是意大利人——更多出于替代进口的实际需求。

总之,一切必须国产化,而凡尔赛就是呈现法国各项成就的舞台。事情当然不像说说那么容易。直到路易十四28岁,凡尔赛还只是先王路易十三留下的一处猎场,拆东墙补西墙是免不了的。

这就要提到《凡尔赛》的另一处外景地,也就是巴黎东南郊的子爵堡(Chateau de Vaux-le-Vicomte)。这座庄堡离枫丹白露不远,原为财务大臣尼古拉·富凯所有。依照当时的标准,此人算是相对开明,对投石党人和新教徒之流,倾向于宽容对待。但此人常被后世通俗作家描绘成何绅式的奸佞贪腐之徒,例如大仲马的《铁面人》。


贪腐是当然的,那个时代谁不贪?即便是瑞典,官员财产申报入宪,也是18世纪的事了。



子爵堡,巴黎东南方55公里处,兴建于1658年到1661年


1661年夏天,马扎兰去世不到半年,富凯在新完工的子爵城堡举办盛大派对,当晚首演莫里哀的喜剧《讨厌鬼》。当时的超炫排场至今还是人们的话题。


彼时,年轻的国王为平息国内不满,小雷达正360度搜索替罪羊。富大人,您丫也太TM嘚瑟了,诚心接驾,结果惹雷上身。而他的政敌,后来取他而代之的科尔贝,也没少给扎针。

马扎兰死后,路易最不想要的就是另一个权臣,在政策问题上与之掣肘。十九天后,这位财相奉召面君时,被突然以谋逆的罪名下狱,执行逮捕的,正是那个卫队长兼火枪手统领达达尼昂。


所幸他人缘一向不错,有人愿意说话,斩立决改判终身监禁。专制集权或许源于当时的现实政治需要,却并非毫无代价。


后来,路易废除亨利四世的《南特敕令》,导致大量信奉新教的优秀工匠和工商业主流失,移居较为自由的荷兰和英国。国王也有他的道理。


三十年战争后,威斯特法利亚和平体系的副产品之一,便是一国之宗教,当随国君而定。L’etat, c’est lui——国家即丫——其中就包括宗教。


宣扬“朕即国家”的太阳王路易十四画像


富凯失势后,为他营建子爵堡的一干匠作,随之被投入凡尔赛的工程中去。他们分别擅长建筑、装潢和景观,彼此协调,营造出沿视觉轴线分布的整体对称效果。


由于凡尔赛宫的巨大名声,这种玩法被后世称作“路易十四风格”,其中更大原因还是权势的起伏易手。赢家通吃一切,不仅是财富和性特权。与不动产一同转手的,还有富凯的挂毯和艺术收藏。


如今的凡尔赛花园中,很多雕像都是从子爵堡抄没所得。



需要另觅保护人的,除了建筑师,还有作家。集权体制意味着君主成为唯一的保护人,他的口味就是标准。路易的口味就是处处端着,拿腔作势,崇尚神话历史题材的主旋律,尤其是高乃依、拉辛那样的三一律正剧。


而喜剧家当中,就算是他垂青的莫里哀,也得先由作曲家吕利移植为豪华的歌剧形式,作品才能在宫廷剧院上演。至于他在建筑方面的眼光,据传大师贝尔尼尼曾评论说还算凑合,至少对一个从未游历过意大利的国王来说。

以那个时代的标准看,路易十四的文化政策倒也不算出离操蛋,起码没兴文字狱,夷过谁家九族。讽刺诗人拉封丹爱写动物寓言,不大积极颂圣,还念念不忘富凯旧日对他有过的知遇之恩,为他撰文洗地,吁请宽赦,对宗教问题也很不严肃。这样不懂事的人当然会被边缘化。


很多年里,他远离帝都,流窜外省,混迹于各种非主流群体,其中有新教徒、让森教派,甚至同性恋者。好在他活得不短,熬到法兰西学院空出一个位置,由他获选补缺。


路易十四曾拒绝颁旨,正式确认他当选。但也不过如此。当新院士向同侪展示才调,国王陛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体要忙——凡尔赛宫建成了。


▲ 凡尔赛宫全景


除了控制奉召迁入的贵族,凡尔赛宫的另一功能,是作为宣传法国文化及产业成就的橱窗,让各国使节舔玻璃。或许可以把它看做世博会的雏形。


时装、美食、艺术、珠宝,当然还有法语,这些都是软实力。在这项规模浩大的工程中,当年取代富凯成为财相的科尔贝居功至伟。


为了让贵族们更多地花钱,他把宫中的着装分为一年两季,冬季是皮草、披肩、天鹅绒,夏季则有绸缎、阳伞及折伞。时装分季的惯例便由此而来。


为装饰著名的镜厅,他从威尼斯招募过一批工匠,但他们却被特务暗杀,以免技术泄密,迫使法国人独立研发高端的制镜工艺。可他却没能目睹最后的成果。


他死于工程结束前一年。作为法兰西学院四十位“不朽者”之一,他留下一个空缺,而填补这个位置的,恰好就是被他打压多年的拉封丹。


▲ 电影《绝代艳后》中还原的凡尔赛宫皇后寝室电影

▲ 著名的凡尔赛宫镜厅

▲ 作为博物馆的凡尔赛宫


【注】本文原标题《凡尔赛完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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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行脚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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