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光系:这些年我错过的三次财富分配机会

2017-03-17 安光系 大家 大家


文 | 安光系



大约2003年四月初,刚好在非典发生之前,我去上海一个号称要做百年大报的报社应聘记者。


从小城市到大城市,一切都觉得新鲜和美好。每天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穿梭在一个在我看来巨大无比的城市里,工作非常辛苦。报纸没办之前或刚开始创刊的日子里,一切都不正规,工资不高,工作却常常是没日没夜。


好在有梦。那一年我已经31周岁,爱人和不到2岁的女儿在家乡的小城里生活。我闲下来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房屋中介门口看广告。那形形色色的房子,对我真是一种诱惑。很多时候躺在床上,脑子里算来算去,想象着能在这样一座大城市里有一个自己的房子。不管新旧,不管大小,再破都行。


在单位,没事儿的时候,我还爱和画漫画的老蒋和当图片编辑的老岳一起讨论房子。报社对面就是展览中心,一年要搞好几次房展,每次房展会,我都会去看看,也会带回许多印刷精美的传单。有一次,我把一个自己特别动心的房地产宣传单带回办公室给老蒋,两人交换了一些意见,觉得不错,可以去看看。


后来,我和另一个朋友去了那个房地产现场。到处是工地,距地铁站也比较远,房子之间的密度也没有宣传单上显示的那么宽。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相信他们会把小区建的有宣传单上那么美。我在家乡的小城市生活多年,看到的房地产商的宣传单都很漂亮,结果房子盖出来后,都让你觉得他们是骗子。没去买那个房子还有一个原因:我们2003年看的宣传单,但这个房子,2005年才交房啊!


我那个时候没钱。在我当监狱警察第10个年头的2000年,我和爱人大约有2万元存款。这笔钱基本上是我们在结婚时,别人凑的礼钱积攒下来的。后来,单位让每个人买房,120多个平方的新房,要价7万6,我又找兄弟姐妹,东借西凑了6万,总算是把单位的房钱交齐。


当警察时,2000年的工资是每个月税后600多元。那个时候好像公务员还不用交养老保险之类的。但就这点儿钱,单位还经常拖欠。最厉害的时候,我曾被拖欠过6个月的工资。这还不算差的,我后来被调到机关里,当年和我一起在基层工作的那些同事,最多时有11个月发不下工资。


那个时候,我们那批年轻的警察,多数人是回农村老家背米背面到单位,自己做饭。没钱,年轻人结婚多,又是小单位,大家平时都熟,不去随礼面子上也拉不下来。所以,无论你有多节省,你的口袋里永远是空的。


当时就想,要还上所欠的这6万元钱,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2001年时,我终于决定要辞去这份工作,去和单位仅一墙之隔的报社当记者。那个时候,也许做记者梦的人太多,新单位领导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每个月500元工资,干多了还是这么多;干少了,每三个月就开掉一个人,人人胆战心惊,没有人不努力。


可是,这500元跟此前拿的那600元相比,实际上就差远了。因为,这里面还包括你平时在市内的交通费、通讯费、午餐费。通讯费那个时候主要是寻呼机,后来买了个诺基亚3310,每个月也要支付几十元钱。好在一年下来,自己没被淘汰,但也没挣着钱,还亏进去不少。


2002年7月,在老家报社干了一年半之后,我决定再换地方。2003年4月,我又从省城一家都市报,换到了本文开头所说的上海一家报社。




到了上海,当然想让一家人能留在这个城市。


大约2003年10月份,我的工资渐渐稳定下来,每月能拿到税后约7000多元。


和爱人商量之后,她在11月份辞掉了已经呆了12年的银行工作。按照政策,会拿到将近5万元的“买断工龄费”。但是,轮到要领钱时,她单位上的领导忽然通知说,这笔钱要扣掉20%的个人所得税。据说,这是当地税务部门的要求。


当时就无比懊恼,为这个不合理的规定。如果是抽奖,拿到这一笔钱,交税当然应该;但这几万元钱,将是她未来的所有生活费,你还要再抽走20%,简直不可思议。


交涉了几天,终于拿到近5万元。当时手里刚好有2万存款,再加上原来当警察时房子退掉后领回的8万元(这里面包括所欠外债6万,但当时顾不上还了,只能是先凑上海的房钱再说),一共有15万左右。


这笔钱,在上海所敢想的,就只能是二手房。找来找去,我们选择了地铁一号线尽头的莘庄,最终出手买了一套二手房。


这处房子,37万,首付13万,其余全是贷款。大约每月还款1700元。这房子其实有许多硬伤:所在小区建的是动迁还建房,里面住着大量从市中心搬过来的本地居民。一两百米之外,就是一条通向杭州的铁路,日夜噪音不断,每次火车通过时,躺在床上也能感觉出震动。6楼又是顶楼,夏天极热,房子小而且破旧。


但是,再不好,它也是个家。一家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也温暖无比。


2年后,45万卖掉这个小房子,在附近又买了一个面积大的。3年后,我们决定再卖掉这个大的,在市中心买一个不足60平方米的小房子。


回过头来想,当年退掉单位分的房子,就已经失去了一次财富分配的机会。



决定要在市中心买房,最终还是家庭原因。


住在郊区的时候,尽管房子面积不小,小区里或多或少还有点绿化,但每天花一两个小时来回在路上,是件很浪费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由于我常常上夜班,很晚才能回到家里。一方面,打出租的成本很高,坐夜宵车会无缘无故花掉几个小时才能到家。另一方面,我跟女儿见面的时间,总共只有周六一天(我周日要上班,准备周一的报纸)。平时我回去,她睡了。她醒来时,我还在睡。


2009年决定换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错过了一次财富分配的机会。在同一个地方住了五年多,忽然发现,市中心的房价呼呼地朝上窜,而我住的地方,表面上房价也小有涨幅,但就是卖不出去。如果想卖,你得降下很多价钱。所以,当时买进时,100万的价格,再加上对方和自己的中介费及税费,一共是107万。卖出去的价格则是180万,而我自己还得支付掉近10万左右的税费(大房子,超过了规定面积),差不多63万的涨幅。而我此前买房时,房东坐在那里,几个小时连涨了我三次价,我最后也只能咬紧牙关签下合同。


这个时候,我们才猛然发现,当年家境好的同事,能支付得起首付的,多数在市中心买了房。他们的房价涨幅,早就是他们平时收入的好几倍。表面上我职务比他们高,收入也可能比他们高,但实际上,房价已经让他们的财富远远超过了我。


家境的好坏,在房价快速上涨的情况下,也决定了财富的分配方式。你当时越能拿得出现金,你就能买更好地段或价值更高的房子,房价涨的就更快更高,因而你之后的财富就越多。作为普通百姓,这之间的差别,已经不是个人奋斗所能赶上的了。



体现财富差别的另一个地方,是我们的眼界。


当年,因为是刚从小城市里出来,进入一个大城市的确需要付出陌生成本。比如,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不知道这个城市什么东西最值钱。后来才明白,上海人以前总喜欢问你住哪里?住静安区,就是再差的房子,听着就让人心里羡慕。但我们刚去时并不知道,同样的钱,总喜欢按照自己在小城市里的理解去买房,到头来,只能是人家的房子快速涨,自己的根本涨不起来。


老岳那时铁定了心不买房子。因为他坚信媒体上的话,说上面会控制房价,因此一直坚持租房。时常跟我一起吹牛的同事老蒋,每天还勤勤恳恳地画漫画到半夜。他跟我一样,当年也错失了去买那个规划很好后来建设也很漂亮的房子的机会。那个房子,如果当年我们5000元一平买下来,后来很快就能涨到7500元一个平方。如果后来能咬牙买了,也还来得及。可惜的是,我们都没买,任凭这个小区房价疯了一样地上涨。他跟我一样,也是跑到很远的郊区买了房。更要命的是,他那儿当时还不通地铁,头上还有飞机不停地飞过。地方偏交通不便,他又要上夜班,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决定搬到市中心租房住。


几年之后,那房子好像也没怎么涨,老蒋一咬牙,差不多在我前后,就把它给卖了。


多年之后一个夏天的深夜,我俩买了两份盒饭,在街头就着啤酒,边吃边感叹:当年的确是从小地方出来的,根本看不清上海房市。如果稍稍有些眼界,即使是我们当初投同样的钱,也不至于吃那么大的亏。人家财富都在快速上升,而我们房价没动,实际上是变相的资产贬值。


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他当时很感叹。很多年后的一天,他看了我写的另外一篇关于房价的文字,突然在微信上扔给我一句:高房价可以抹杀一切奋斗。



老蒋后来最终还是在郊区的莘庄边上买了房,但还是没办法去住,自己一家三口仍在市内租房。当年跟我一起进报社的老岳,坚信媒体所说的要控制房价,后来也伤的不行。他去年跟我留言说,终于受不了了,跑到苏州昆山的花桥去买了房子。


2013年,我把上海的房子卖掉了。卖掉的原因,是因为我在英国要买房子。很多人都替我惋惜,说如果不卖,真的要涨好多啊!


这个感叹没有意义。我总不能说,在伦敦一家人永远租着房子,看着上海的房价蹭蹭上涨?那样生活在伦敦,心里会更不踏实。但是,不管我的说辞听起来多么合理,可以肯定的是,在新的一波又一波房价上涨的过程中,我一次次地丧失了财富被分配的机会。尽管我努力地到国外读书,学习,想以此能增加收入来弥补这样的损失。


事实证明,这只能是痴心妄想。几次国内的工作机会谈下来,都让人无限伤感。即使是每个地方都破例给你开出跟别人不一样的工资,回了国,我们也无法生存。


当然,这还是因为自己没钱。如果有钱,当时既能在伦敦买房子,也可以把中国的房子保留住,那样也许会减少许多损失。但这毕竟是假设,现金流不足,也是我失去机会的原因之一。


我有一个极近的亲戚,当年以父亲的名义,自己出了钱在单位买房。现在,这栋房子面临拆迁,兄弟姐妹们却为这笔钱闹到了法院。他的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承认当年是他买的房子,但是,名义上是父亲,因而他们就强行要从这笔拆迁费中拿走一部分,就把他告上了法庭。法庭来回扯了好几个月,直到上周,仍然没有结果。


去年夏天,他曾跟我感慨地说:真希望没有高房价。如果没有高房价,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也不会对这笔钱动心,也不至于撕破脸上法庭,昧着良心去要这笔钱。


2009年时,我认识了卖房中介小昌。他后来加了我微信,我偶尔会跟他聊上几句,也会看他发的上海及周边人们跟着他疯抢房子的微信。很多时候,媒体上对房价的宣传,曾给人以无限的希望与幻想。但周边一批像小昌这样的中介朋友,又能说出跟媒体观点相反的理由。媒体说要控制房价时,他们的意见则是房价永远要涨。


这么多年,小昌每次都说对了。他对时局的把握,似乎比我这个曾经当过10年警察和10年记者的人都强。诚实劳动和合法经营,跟高房价相比,已经成了很多人的笑柄。在财富不停缩水、高房价面前节节败退的我,干脆啥也不想了。好好生活,安静陪孩子读书,过自己的穷人日子。


因为,想也没用。


(本文原标题:《我们是如何在高房价面前节节败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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