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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子文:日本好人

2017-06-27 柴子文 大家


文 | 柴子文


去过日本几次,大多是在都市。这一次的旅程令人期待的,反倒是外加的一趟新泻之旅,那里是日本友人Y的家乡。相约了好几年,这次终于成行。去友人的家乡这样的旅程,比起自己游玩总会多出一层乐趣,让旅人可以一下子深入到那个地方最幽微的面貌。

Y在东京上班,在忙碌的日常抽出时间,做出体贴的安排,既尽地主之谊,又留出空间给我们自己探索,在见面时还带上一点小点心,给我们当赶路时的早餐。在本来约好的晚餐前紧凑的时间内,她一口气满足了我们三个愿望,在浅草看夜樱、买日服,以及在新宿逛唱片店,走路、巴士、地铁,来回匆忙穿梭,然后准时赴约。到周末,她陪我们坐上新干线两个小时的行程,到她的家乡新泻,住进温泉旅馆。

从新干线车站出来,温泉旅馆的车已停在路旁等我们。友人让司机从市内穿过,看到的却是一大片的废墟。原来是去年年底的一场大火所致,烧毁了这里相连的144家商户。起火是因为一家商户主人做着食物时走开的疏忽所致。一场大火,给整个市镇致命的一击,年轻人本已不多,如今更加显得风烛残年,变成一座哀伤的海边小镇。

目睹着断壁残垣,友人静穆不语, 这哀伤的确是言语上无法表达得出来的。这静默更增添了哀伤的分量,仿若祭悼的仪式。穿过海边公路,沿路的房子了无人烟,这鱼米之乡在都市化浪潮中,静静的退到边缘。其实这个过程,发展中的国度多多少少都是无法逃避的。消费主义的巨轮没有回头路。


新泻越光米的产地


Y是香港乐迷,曾专门到香港学粤语,并工作多年,直到零三年才回日本。她在香港有十多人的一个朋友圈,多年维持着亲密的友好往来,犹如远方的亲戚。从她的行止,总能瞥见个性十足却也相当日式的风格。

日本的文化创意,电影、日剧和音乐,如何影响了华人,无论港台或大陆,都无法回避。而这种影响自近代就已开端。我跟Y说起仙台,说那是每个大陆中学生都熟知的地方,她觉得颇为惊奇。我跟她解释道,因为鲁迅先生在那里学医,他在课堂间隙的时事幻灯片中看到,日俄战争中胜利的日军,枪毙给俄国做侦探的中国人,围着看的却是一群麻木的中国看客。这刺痛了年轻的鲁迅,让他意识到,精神上的麻木比身体上的虚弱更加可怕。于是,他决定弃医从文,立志改变国民性。

这件事被记述在鲁迅的文章《藤野先生》中,而这篇文章,是初中语文课本中必读篇目,有些段落还必须背诵。而鲁迅弃医从文,以文化进行革命,这亦是我启蒙意识的开始。透过鲁迅的笔端,也少有的读到比如藤野先生这样的日本好人。

除了教科书里明显带着民族主义教育意图的日本形象,以我自己作为样本,日本动画片在我成长的记忆中,占据重要位置。小学时代,聪明的一休哥、机器猫(哆啦A梦)、太空堡垒、圣斗士星矢、奥特曼等等,都在小小脑袋里开出大眼界。每个中国小朋友都有自己熟悉和喜爱的日本动漫人物。到了九十年代初的中学时期,则有《东京爱情故事》、《悠长的假期》等日剧如潮水般涌入年轻人的生活,变成时尚。在大学,除了日剧,印象最深的是日本独立电影,从黑泽明到大岛渚,无论视觉,还是观念都带来很大的冲击,艺术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

我也知道,日本漫画影响许多香港青少年,因为似乎任何题材都可以化成漫画书,从未来世界,到议会政治,漫画是想像世界的集大成者,也是普及历史和知识的好方法。比如,我们谈起最近上映的好莱坞电影《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是由日本漫画家以香港作为背景的创作,在未来科技人的概念创新上走在前沿。自然还有九龙城寨,是日本人对香港的经典印象。至于流行音乐,香港的八十年代有许多流行曲,都是翻唱日本歌曲。

有一晚,在新泻的温泉旅馆,我们一起唱卡拉OK消闲。我们选同一首歌,却可以同时唱出日语和粤语两个版本,因为歌曲在日本和香港都相当流行。温泉旅馆小酒馆里的卡拉OK,保留着客人填写歌曲编号、再由店员人手操作的原始点唱形式。

两大本厚厚的K歌之书是簇新的,一本是日本歌,另一本是外国歌,包括英语、韩语和中文三大类歌曲,集纳分类,查询简单方便,是歌手、歌曲的大辞典。 K歌之书每年更新,2017的最新版之中,粤语歌列表中已有了香港的《囍帖街》,也有中国最新出道的歌手。这就意味着,日本的卡拉OK是有全国统一的歌曲库。在乡间旅馆见到这样完整的音乐情报,真是非常日本。

像是做过研究一般,Y开始跟我说起中国在她成长岁月中留下印记:三国时代的故事,是人人热衷的经典,而封神榜里的人物是她的最爱。它们自然以漫画的形式出现,继而影响到流行文化。听着她用生疏的粤语认真讲解,比划讲不清楚的字词,然后在网上找出图片和说明,心中暗暗高兴,在真实生活中我也遇到一位日本好人。

乡村的繁荣过去了,新干线或者高铁高速的列车,贯穿乡野城镇,大大改变了原本的生活节奏,消费,消费,再消费,变成经济的动力。跟经济的高低起伏一样,民族主义的浪潮席卷来去。我们所能接触的流行文化、感受的人和物,都被各自的偏见左右,随各自的算计摇摆。我还能相信的,正如鲁迅一样,是在平凡的交往中所结识的普通人,好坏全在行止,及相互的尊重。

但愿,无论时局如何变迁,总能有这样的幸运结识好人。

题图为一位老人在新泻的田地里工作


【作者简介】 

柴子文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专栏作家,文化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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