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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新伟:挽鸿哥,一个出版人的胸怀气象

2017-07-10 戴新伟 大家


文 | 戴新伟


2017年6月29日晚上,从成都友人安然处得知鸿哥在克罗地亚去世的消息。当天中午一点,还看到他的朋友圈发了在酒店的照片“早上好”,两点许他还在王家葵老师转发的“苍蝇馆子王胖鸭”下面点赞。一个活生生的朋友就这样突然没有了,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他才53岁,事业正处于年富力强的时候。据同行的音乐人程璧小姐在其微博上说,鸿哥是在早餐后回房间收拾行李准备退房时突发心梗去世的。这真让人有“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之叹——这句话可能不合适,然而一时间也没有其他词语来表达坏消息带来的震惊与无可奈何之感。

鸿哥出道早,是我的前辈。千禧年前后,我在成都的报社工作,新认识的安然供职于四川文艺出版社,鸿哥正是他的领导。两个小年轻在痛聊文学之馀,当然也要聊文学前辈,可以说我便是那时候“认识”了鸿哥。不久,我扎根岭南,远离故乡,直到十多年后一次回成都省亲,才见到鸿哥本人。那次见面是在朋友们开的茶楼“有茗堂”,看样子是茶楼的私厨做出来的家常菜,我明白,没把我当外人。那顿饭非常地道、可口,但鸿哥爱吃、会吃、擅写吃,是后来读到他的《苍蝇馆子》一书、是经常看到朋友圈动辄九张菜品图(真是非常形象地阐释了四川人的“九大碗”含义),我才慢慢知道的。


《舌尖上的四川苍蝇馆子》,吴鸿/著,中信出版集团 2015年11月版


离开成都之后,出生地常常成为一种参照物,它既包含了你离开的原因,也同样包含了你长成的条件,尤其是后者,根植于记忆,永远也摆脱不了。当然还有其他的东西,它也呈现之前你不知道的部分。我是离开成都之后,才因种种机缘认识了一批成都的朋友,本来在成都我们因为某些事某些人是有可能认识的,然而缘分一直很晚。龚明德、王家葵、乐林等老师,宏亮、晓亮兄,这几位都是。那天的饭桌上,正是从他们称呼“鸿哥”而不是“吴总”、“吴社”,让我非常具体地感受到,十多年前“认识”的那位前辈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记得在此之前,间接地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鸿哥提起我,自称给我出过书。鸿哥曾经在新华文轩集团工作,我的第一本书正是在这里出版的。他是领导,自然不会编我的书,但这件小事让我感到惭愧又温暖,我深知自己微不足道、自己的书也是如此,但可以感受到鸿哥为人处世的体贴。西方人说,一个写作者要感谢自己第一本书的责编,其实何止于此。不是每个人的帮助都写在脸上。

我称鸿哥为前辈,除了同样做编辑工作之外,还有一件切实的小事。

大概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在商品大潮的带动下,出版界出版了大量的散文集子,后来看,其中不少是新瓶旧酒而已。那时我正处于狂热的文学梦时期,对文学的汲取还来自传统的书店和古老的书本。

有一次买到了一册精装的《名家经典散文怀旧选》,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里面收录了大量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名家怀旧散文,现在耳熟能详的台静农、黄裳、汪曾祺、张充和等人,便是那时候读到的。这些作者队伍相当广泛,大体来说,有不少是名家不容易见的文章,有不少是不太知道的名家的文章,比如张充和,入选的那篇《三姐夫沈二哥》,写于1980年,首次发表乃是在“纽约尹梦龙编《海内外》第28期”(见《张充和诗文集》,三联书店),可见编者的搜罗之功。但最重要的,是这些入选文章的质量,趣味、格调,都给了我极大的冲击。尤其是中国人文章的悠远、隽永,中国人情感的深沉、克制,对于有志于写作的人来说,影响是非常大的。这本书留在身边二十多年了,我不知道编者“台南、长人”系谁何,但责编是鸿哥。记得那次饭局曾经跟他谈到过这本书,可惜没有问他关于编撰的详情。


《名家经典散文怀旧选》,四川文艺出版社,1994


今天提起来,权作这是一个深受影响的读者的由衷感谢。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动笔写一篇怀念此书编辑的文章,并且深深体会到前人的那些怀念文章里“思之腹痛”的麻木与奄忽之感。

大概是2014年,忽然看到鸿哥在朋友圈推沈培的回忆录《孤山一片云》。在漫画家丁午那本《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一书中,只出现了几个“镜头”的沈培给人印象十分深刻。不过,还真不相信是四川的出版社拿下了他的书。于是跟鸿哥聊了他与沈培认识、约稿、出书的经过,深佩他的眼光。

沈培是杭州艺专的学生,他画的《小布头奇遇记》畅销几十年。那一代的漫画家,无不历经沧桑,他后来又移居香港,本人又是一个特别好玩的人,他的回忆短小但生动有 55 23033 55 12668 0 0 2671 0 0:00:08 0:00:04 0:00:04 2671。这样一个人物的书,出版有价值,报道也有价值。于是从鸿哥那里要到联系方式,安排了记者去香港采访。后来,沈培先生招待记者饮茶,谈了不少,但因种种原因,采访没有做出来,好在作家独眼与沈培是世交,约她写了书评,为一本好书尽了一点力。

去年香港的篆刻家书法家区大为先生问我,认不认识沈培这个人。一时间真让人感慨,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书缘吧。我决定送区公一本,但这书网店已经断货,只好向鸿哥求助,很快就接到他的快件,并且说这是找到最后一本。在脱离了所谓的体制之后,我对于这样的帮助,感触尤其深刻,尽管只是一些小事。

在南方都市报编书评的十多年里,我记得那是第一次刊发川版书的评论。就出版的资源、实力而言,做书评的注意力必须会放在北京上海,其他地方都较少。《孤山一片云》是鸿哥在天地出版社任上所出的书,等到他重回四川文艺出版社,令人注意的书就多了。西班牙流亡诗人路易斯·塞尔努达的诗集《现实与欲望》的出版尤其引起注目,他也注意成名作家,经常看到他发的新书发布会现场图片。这两年我虽然离开了报社,对书的关注也比较迟钝,但总体的感受是鸿哥在发力,有变化,有新面貌。

鸿哥拍板出的两本书,我觉得有必要一提。一是为王家葵老师的读碑帖系列文章出了一个合集《玉吅读碑:碑帖故事与考证》,一是为译者、独立作家周成林出版了他的散文集《爱与希望的小街》。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居住在成都,我关注是自不待言的,但同时,他们的作品都是在省外有影响力而在本地还不够重视的。

我做过王家葵老师读碑专栏的编辑,在书法上受他教导尤多,体会也深:对于书法、绘画、金石篆刻等传统文化的复苏,十多年来是有一种在野的力量通过不断的学习、探讨、实践在做这一工作,家葵老师也正是这股潮流中的一位。周成林兄的散文,对于人生经历中的黑暗、绝望,对于文章的讲究,对于文学的认识,在今天的写作者中也是少有的,我一直觉得是属于最好的作品之列。

我们都会跟风迷恋名家名著,也都会做一些锦上添花的事情,但显然,更难的是对同时代人的挖掘、发现、筛选和判断。这些书都可以体会到出版人的胸怀气象,也正是如此,鸿哥的突然去世更加让人扼腕。

出版是慢活,这些变化要付出的代价可以想象。作为鸿哥的朋友,也作为四川人,我对于这些好书理所当然地有一种荣誉感。这种感受,是促使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初衷:如果我描绘的仅仅是局部,是远景,那么在更近的人那里感受如何,可想而知。我想正是这个原因,才会有那么多朋友痛悼鸿哥离世

今年五月我曾有短暂的成都之行,那天饭局安排在鸿哥发现的一家川菜馆,位于著名的宽窄巷子。按常理,这些旅游景点是不大会有好吃的馆子的,但这家的菜式、味道都是老成都,真像阿城评张隆溪先生的厨艺,好吃到心痛。给鸿哥留了位,他终因太忙没有来,遂未见到。过去未发生时,一切只是小缺憾,而时过境迁一回首,确实是好吃、心痛。

谨以小文送别鸿哥。


成都宽窄巷子一景


题图为资深出版人、作家、美食家吴鸿先生


【作者简介】 

戴新伟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诗人、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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