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钰：六小龄童、周星驰、彭于晏的孙悟空区别在哪儿？

文 | 李多钰

上映六天的《悟空传》票房达到4.78亿，堪称今年春节档过后，迄今最能卖座的国产片了。在国产片整体颓势下，这似乎再次证明了“西游”题材具有永不落幕的魅力。

跟当下已经立项的数十个“猴戏”相比，《悟空传》的优势在于，它是双重IP，一方面有《西游记》做底，另一方面又是号称中国第一网文的今何在的网络小说《悟空传》加持，让这部西游电影自带流行文化气质，得到了不亚于《大话西游》的期待值。

高期待值也令它背负沉重的口碑压力，特别是原著党的口碑压力。不过，有趣的是，跟其他经典IP改编相比，《悟空传》原著党们对于这只猴子最大的意见并非不尊重原著，而是“颠覆性不够”。

▲《悟空传》/ 今何在 / 光明日报出版社 / 2001

想一想，“颠覆性”大概是悟空精神的核心吧，所以回顾一下《西游记》的重要改编中，猴子形象都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才能够更好地理解，在塑造一个NB孙悟空的道路上，不同时代的人到底都颠覆过什么，从而制造出真正的颠覆性。

作为中国最深入人心的超级英雄，孙悟空有三大特点，其一无根无基（心猿意马嘛），其二无拘无束，其三无法无天。也就是说，这个人物既是英雄人物也是危险人物。孙悟空的戏剧性是自带的，关键在于怎么处理他英雄人物和危险人物（也就是神与魔）这两面性。

经典的《西游记》改编，比如86版《西游记》，为了处理这神与魔的两面性，大多会沿用吴承恩的办法，用一个关键法宝金箍（紧箍咒）来实现魔与神的切换，戴的目的是让孙悟空完成保护唐僧取经的使命，而猴子接受金箍的过程是受了观音的骗。这是一种双方博弈的过程，这样孙悟空的西行取经路通过紧箍咒就体制化了，孙悟空的魔性被控制，神性被培养，最后成了一个佛。

作为对原著精神把握最到位的一部，86版《西游记》诞生于改革开放之初，彼时西游作为取经改革的符号，唱出“敢问路在何方”十分切合时代。

到了95年的《大话西游》里，至尊宝最后是自愿选择戴上金箍（紧箍咒），好变成齐天大圣，去救人，但是他变成齐天大圣的代价是要保护取经人踏上取经路，不能再与紫霞相恋，最后紫霞灰飞烟灭，而悟空“好像一条狗”，因为套上了项圈。这种自我选择的行动比原著更具有现代性，让人物有了精神上的真正转变，升华了，同时也更增加了悲剧性。这只猴子明显带有90年代前后人文思潮的烙印。

小说《悟空传》诞生于2000年的互联网。彼时互联网尚处寒冬，无数像今何在一样的有志青年聚啸于网络的花果山，期待打破人生的困局。《悟空传》的颠覆性也恰好在于，否定神仙（天庭）与妖怪（花果山）的既定秩序，同时也就否定了孙悟空神与魔的两面性，孙悟空变成了一个反抗天庭拯救苍生的彻底的斗士。

这样一来，取经这件事的真实性也就被完全否定了，西游从一个斗争双方的博弈策略，变成了一个虚假的谎言，而金箍（紧箍咒）也随之变成了一个洗脑的道具（原著没有说明悟空被洗脑的真相，用紧箍咒洗脑是我能想到最大的可能性）。孙悟空的悲剧性进一步加强。

《悟空传》改编之难也在这里，孙悟空最具戏剧性的神与魔的两面性被消解了，而这个消解的过程在原著中是意识流的，缺少一个戏剧性的不归点，让孙悟空转变或升华。

所以《悟空传》改编的最大挑战就是找到这个戏剧性的不归点，颠覆悟空神与魔的两面性。

在《悟空传》电影中，彭于晏的悟空是一个特别热血的形象，从头到尾坚持一个姿态，“我来过我战斗过我不在乎结局”，这是一个几乎看不到两面性的人物，而且他喜欢反复强调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做——孙——悟——空”。这个孙悟空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孩子，他的斗争是外向的，觉得外界的一切都不对，所以我要打破这天地。从吸引年轻受众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定位有效果，但是对于全年龄的观众来说，这种单纯的热血就有些不过瘾。

孙悟空如果只是跟外界斗，还是解决不了他自己的根本问题。他在跟外界斗的同时，也需要跟自己斗。一个足够NB的孙悟空一定需要成长和转变。86《西游记》里，悟空是无奈地放弃魔性转变为神；95《大话西游》里，悟空是主动放弃人的情感转变为法力无边的神；对《悟空传》来说，悟空的成长也应该体现在解决自己的身份迷思，这样才足以承载他毁天灭地的雄心。

彭于晏的悟空也尝试做了一个转变。他的石心被天尊拿走之后，菩提跟他说了一段话，然后悟空就悟出了一个道理，从而打败天尊。这个转变太过勉强，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看不懂他为什么转变。有人甚至开脑洞说，会不会孙悟空不断重生不断要反抗也并不是他自己真实的意愿，而只是一段被菩提植入的故事情节呢？这个不归点的设置中主人公是被动的，孙悟空的反抗意志就被弱化了。

事实上，电影《悟空传》里有一个特别优质的独创情节，这个情节如果被用来制造不归点是非常有趣的。

阿紫死后，金箍缠上金箍棒，成为最美的花纹。

▲《悟空传》中的阿紫与孙悟空

也就是说，金箍（紧箍咒）是可以失效的。这样一来，这个道具的作用发生了关键性的转变。在《悟空传》原著里，金箍可能是悟空被洗脑的工具，那么金箍对悟空的诱惑性在哪里呢？

可以给金箍设定另一个法力，戴上之后，悟空的法力会暴涨，但是暴涨的后遗症是失忆，失忆后悟空是一个被神控制的魔，会去打自己从前的伙伴。这样，就可以顺利地用金箍制造不归点，让悟空放下对法力的执迷，放下神与魔的纠缠，找回自己的身份，同时也解决掉外在反抗天庭的问题。

这样的悟空大概足够颠覆吧，他连法力都敢放下。

妖猴，对自己不够狠，又怎么当得起这个千年的妖猴呢？

【作者简介】 

李多钰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电影观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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