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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媚:1980年代,我给飞机写程序 | 食光机

2017-07-22 西门媚 大家


食光机

食物中的当代微观小史


| 西门媚


前面讲过,我们高中学了计算机软件设计,学得很深入,特别是我,觉得自己正在朝优秀程序员的方向狂奔。

到高考前,学校让我们自己报名高考。那时候的高考还有个预考。学校告诉我们,因为我们是个特殊的实验班,所以争取了几个不用预考的名额,如果我们放弃报名,最后就可以用那几个名额推荐。

于是,有几个家长,跑到同学中来,想劝说大家放弃报名,好最后让自己的孩子避开预考,直接高考。

这做法太让单纯的年轻人反感了,觉得这些成年人的小心思真猥琐。同学们纷纷表示,我们不让这个名额,也不去参加高考。

当时正在做毕业设计,老师知道班上的专业成绩参差很大,特别是女生,大多完全没学懂,于是把全班分成五组,每组接近十人。男生两组,女生三组。这种做法,相当于,一人设计成功,全组就能过关。跟我分到一组的女生喜形于色,马放南山,立即敞开了玩耍。我好友所在的组来正式请我吃饭,于是,我答应帮她们做好设计,她们到时答辩按我教的说就行了。这样,全班五分之二的人的毕业设计都是我做的,虽然累些,但这真让我信心大炽。高考什么的,大学什么的,才不在我眼里呢。

1988年,中学毕业没多久,我就进了一个民办研究所。

八十年代后期,思想浪潮,经济浪潮,一浪卷一浪。除了各种倒卖,也有了种种神奇的“民办研究所”。民办研究所,既有“气功研究所”“特异功能研究所”之类的大言炎炎的,也有像我去的这家,真正搞科技的,在体制外的研究单位。

我们的所长,三十多岁,以前是下过乡的。在那时十多二十岁的年轻人眼里,下过乡的人,简直意味着,有非凡的人生经历,也有非凡的胆量勇气。所长创办了这个研究所,研发生产一种仪器,叫“瞬态记录仪”。

有两个研究室,一个是搞瞬态记录仪的,一个是为瞬态记录仪做配套电脑程序的。

除我之外,研究室里都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那时,大学还包分配,来这里的毕业生,如果不是特殊原因,比如觉得分配的单位或地方不好,不愿服从分配,但放弃“指标”和正式单位,到这“民办单位”来工作,在八十年代,必须有相当的勇气。

他们比我大四五岁。在我的眼中,已经觉得他们相当成熟了。

研究所为我们租下两套宿舍,男生一套,女生一套。

所谓一套,也就是里外相套的两小间。租住的是农民集中返迁的房子。条件相当差,没有卫生间,女生没法上厕所,男生好办些,下楼去找个隐蔽的墙脚。

那时的民营,是需要“挂靠单位的”,所以,这家科研所挂靠在科学院四川分院下面的一个所,并在该所租下了一层楼办公。在人民南路四段的东面。这一面因为科分院的缘故,还像在市区。人民南路的西面,却完全是郊区的感觉。一排排的临时返迁房。房东都是曾经的农民,现在要修体育馆,被征了地,还给他们的就是这一排排的房子。我们的宿舍就是在这里。那时不知道,这个破烂简陋的“玉林村”,十多年后,就是成都很有名的“玉林小区”。

差不多每天,我们一群人都会在研究所呆到很晚,夜里十一、二点以后,才各自拎着一瓶开水,穿过人民南路,往宿舍走去。

那个时候的夜,很少路灯。

我们从所里出来,会远远地,看见路口,有几盏亮白的光。

那是一两辆三轮车上,悬挂的汽灯。

三轮车旁,有一两张小桌,几只小凳。三轮车上,有炉子,上面架着锅,锅里是滚开的水。


老照片:1980年代小吃摊


成都人称之为“鬼饮食”。据说,最早写下这几个字的是李劼人,在他的小说《死水微澜》里。

鬼饮食,跟我们现在讲的“消夜”,并不相同。消夜,是夜生活,是打发漫漫长夜的消遣项目。

鬼饮食,是给半夜出来觅食果腹的人准备的。这个“鬼”,是夜里的游魂。食客是,档主也是。

那时,在人民南路四段街口,我们常吃的“鬼饮食”,一般就是杂酱面,醪糟粉子,想要豪华一点,就再加一个鸡蛋。

在半夜的路边,吃一碗刚刚煮出的小吃,全身暖和起来,心里也觉得安妥。再和同事,各自拎着热水瓶,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

那时,这一小群特别年轻的技术人员,每夜在研究所里呆着,其实也就是继续干活,活干完了,就玩一玩电脑,聊聊天。干活并没有加班的概念,仿佛还是学校的尖子生,有了难题就解题。

那时,我做的最大的一个设计,是为某飞机制造厂写一个程序。

飞机厂要买一批“瞬态记录仪”,用于测试飞机的一项指标。但这个仪器是通用的,我要为它写一个跟飞机厂的应用要求接轨的电脑软件。

以现在的技术来看,写这个软件很简单,但在八十年代后期,我们还在用很原始的电脑,用很原始的计算机语言,这个软件就不简单了。

还记得花了一个多月,完成这个程序,甚至做出一个漂亮的显示动图。

那时电脑跟现在的比,就像小木船和宇宙飞船的差距。在黑底绿字闪烁的屏幕上,把数据显示成一个可以调整,可以各种读取比对的图形。所长很惊讶,几乎不能相信这是我独立完成的。我听见他悄悄去问我们室的另两位同事。问了之后,对我态度友好得不得了,再让我写一个应用的说明书,让飞机厂的人学习。


资料图:1980年代电脑


软件卖给飞机厂很贵,大约十万吧。这在当时我的概念中,完全是天价。

我还记得,那时自己也为这软件相当得意,惋惜这作品上不能署名,就只好在启动程序的时候,要求使用者输入两个字符。使用者不会明白,只有我知道,这是我名字的缩写。

现在回想,这种署名的心思冒出来,应该就是对成就感的渴望,后来下决心离开研究所去念书,跟这有直接关联。

但跟这几位同事的关系,一直让我迷恋。他们喜欢拿我开玩笑,给我取名“小超妹”。“超妹”在成都话里,当时是略有贬意,指那些时尚又江湖气的女孩。但我觉得,他们加了个“小”字,只是因为觉得我好玩,这样叫,是为了逗我玩。我知道他们对我好,好多夜里,他们不用那么晚回宿舍,都是因为我在做那个难搞的设计,而他们担心我走夜路。我现在仍记得那些夜晚,有几个同事大哥呵护,在街头,吹着冷风,呼噜噜地喝下一碗热醪糟。

题图:资料图,1980年代的电脑


【作者简介】 

西门媚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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