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征：摄影算不算艺术，试图给老问题一个答案

文 | 袁征

▍一

学期末，上完最后一节课，学生们走过来，叫我跟他们一起照相。

拍完以后，一个平常不大说话的女生轻轻问我：“老师，摄影算不算艺术？”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有些算，有些不算。”

▍二

那女孩提出的是争论了几十年的老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可能关键是得搞清什么叫艺术。不然的话，恐怕没法知道摄影算不算艺术。咱们经常看到有人说某样东西是什么，或者一定要做什么。你问他后面那个“什么”是什么，他们却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回答，心里骂你如此大胆。不知这些人凭什么说那东西是什么，怎么可以做到连自己都讲不清的那个什么。

对于艺术是什么，学者的看法不完全相同。综合各种观点，我想，艺术是有意地使用技巧，创造比日常见闻更美的事物或表现。

艺术品和艺术表演应该比我们平常见到的事物或听到的声音更美妙。图画里的山水往往比咱们身边的环境要漂亮，小说里的爱情经常比咱们自己的经历要动人。如果不是这样，大家张开眼睛到处张望就行，干嘛要花钱花时间上电影院和博物馆？

我说有的摄影是艺术，有的不是，就因为这个原因。一些拍照主要目的是纪实，例如课程上完了跟老师合影，记者拍摄领导剪彩，警察拍摄犯罪现场。这些不是艺术品。一些拍照主要目的是创造比现实更漂亮的图像，给人美的享受。例如在天黑之前用负曝光补偿制造夜景，或者通过布灯搞出发型光、眼神光和轮廓光。纪实摄影主要求真，艺术摄影主要求美。真和美有时会冲突。

有人说，多少艺术品都是花大功夫搞出来的，拿个相机咔嚓一下也算艺术？的确，总的来说，摄影的难度不如其他很多艺术形式。不少钢琴家和油画家三五岁就开始弹琴学素描，摄影师似乎没必要一边念小学一边苦练抓拍和抠图。艺术需要技巧，但不完全以难易为标准。

郑板桥几笔就画出一棵竹子，轻松潇洒。

麦克纳利（J. McNally）拍摄美国海军的无人飞机，绞尽脑汁构思，最后想出类似中国古诗影略的招数：黎明动手，不照亮飞机，而照亮它的周围。

他和他的小队通宵不睡做准备。当朝阳在远山后面改变天空的颜色，八支闪光灯在飞机底下射向跑道，两个长条灯箱照亮机翼两端。灯具前都放了橙红的色片。于是出现了非常震撼的景象：背光的群山还是一片昏暗，天空已经变得火红和金黄，跑道反射着鲜艳的橙光，三角形的飞机轮廓分明，但面目神秘不清，闪亮的翼尖像锋利的宝剑。这张照片的设计和拍摄绝不比郑板桥的名画来得轻易。

艺术最主要的标准是美，而不是难。运用技巧应该是为了创造美，而不是为了炫耀本事。罗素（B. Russell）说，科学是中性的，可以用来做好事，也可以用来做坏事。有些人以为科学就是正确，那很傻。技巧也是这样，可以用它把作品搞得很美，也可以用它把作品弄得很糟。难度大不见得就美。

▲1976 Hyena-Jackal-Vulture1976 Hyena-Jackal-Vulture

▍三

美是最重要的标准，但不是唯一标准。

仿制的名画可能很美，但那是工匠的东西，不是艺术家的作品。艺术应该有创新。缺乏创造性的作品会被人说“匠气”。艺术家必须有与众不同的想法。但新而不美也不行。一个从来没碰过钢琴的小孩在键盘上乱按，每一次击键可能都与众不同。那很新颖，但不是艺术。有些作品莫明其妙，绝对新潮，却没有美感，那可能跟小孩子乱弹琴差不多。

知道纪实摄影和艺术摄影的区别很重要，但一些照片兼有两方面的元素。硬要断定一颗东西是大沙子还是小石头，那叫人挺为难。

科学技术不断进步。现在数码单反的价钱越来越便宜，手机的摄影功能越来越强劲，男女老少都在照相。大家可以稍微学点摄影知识。知道一点简单的规则就能大大改善许多人的照片。例如别在大太阳底下咧着嘴照相，那个时候光线太硬，还会让人眯眼。要是背景有垂直的线条，应该尽可能让相机或手机垂直，省得后面的书架、楼房或者电线杆东倒西歪。另外，一般不要太靠近背景，让背景模糊一点可以突出拍摄对象，对保护花草树木也大有好处。

大家多在乎一点美，我们的世界可能会美好一些。

题图为2015 Paramount-Theater Newark

【作者简介】

袁征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华南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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