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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瑜:那个昔日横眉冷对的罗大佑又回来了

2017-08-04 张家瑜 大家


文 | 张家瑜


很多年前,我们在美国,每年几乎要由芝加哥飞到洛杉矶,租一辆车,由两个人到三个人,朝圣似的,穿过沙漠,漫长的公路,我们奔向赌城拉斯维加斯。那要开整整4个多小时,273公哩,由10 号公路转15号公路向北行,旁边的约书亚树国家公园、死亡谷国家公园我们都不停留,也没兴趣。

那时还是卡式音乐的年代,我们带上一堆卡带,换着听,但是听来听去,最后还是罗大佑,《爱人同志》、《恋曲1998》、《皇后大道东》、《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亚细亚的孤儿》……我们两个人,很有默契的跟着唱,那时罗大佑,我想应该在香港,主持“音乐工厂”,那时没有微博,没有脸书,那时的音乐人很低调,只有在出唱片、办音乐会的时候才出现,其余的时间,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所以,那些打动我们让我们热血沸腾的,就是音乐,没有歌迷会的拥抱,没有送礼物,只有一个个卡带传出来的歌声。罗大佑的歌,在每一个旅途中,都有他伴着我们,在芝加哥的西尔斯大楼灿烂灯光下,在两岸猿声啼不住的三峡黑夜里,在泰国酒店的游泳池旁,在布拉格查理大桥走着,还是哼着罗大佑。



每一代人都有他们的歌,那歌是绑着你的青春捆着你无以名状的回忆,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歌手、几首歌会打动你。然后你可能会忘记,因为忙着生活忙着结婚生子,忙着所有世俗要你尽其义务的那些如一黑洞吸光你所有听歌、看书的琐事。直到你忽然在某地某时听见,彷如隔世,和你的青春照个面。

故我忘记很久以前,那“让我相信你的忠贞,爱人同志”唱起“边个两手牵”时,那时对爱情的憧憬而继之幻灭的心情。我们在那摇滚的乐曲中得到的承诺,让我们信任爱情,不离不弃。但罗大佑又唱着“如果你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时,你又要开始怀疑爱情,罗大佑教会我们爱的期望与现实,我们在其中揺摆,有时快乐有时悲哀。

最温柔的时刻,我们必需和他一起唱:“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人海中,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潇洒的你,将心事化尽尘缘中,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我想那时许多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孤独的孩子,被爱,被歌手以一种张扬的爱情宣言,以一种看透理解后还是爱着的文字,所有的听者深深的如潜泳在在礁石珊瑚里,看到那深海里七彩的鱼群,像得到最纯粹的爱情,而得到极大的震动。

但罗大佑拨动的琴弦不只是爱情,“亚细亚孤儿”他给我们一个隐晦的东方孩子的脸孔,而“未来的主人翁”让我们了解歌手对孩子与世界的担忧和慈悲。那些歌曲里头的罗大佑,是叛逆的讽世的,但他从不是虚无主义者,他怀抱着人道主义、他想表达的,就我所想象的,是一种可能过时的普世价值:自由、平等以及爱。所以不管吶喊、讥讽,不管叹息、低语,都是对着世界所有恶的反抗。而最后,当然皆回归到音乐,若无音乐的带领,所有的理念与情怀都无法开声。并引出我们的共鸣,与对他的敬意。

是的,记得一首歌给你的震动,如人生给你一个棒喝。2012年7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在香港红馆听罗大佑的《恋曲2100香港演唱会》,那时王安忆也在。当大佑说有首歌要献给一个老朋友,荧幕上梅艳芳的身影出现,他唱着《似是故人来》:“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终老,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阿梅的身影在旁,两人仿若对唱,我一旁解释歌词给安忆听,而眼眶红润,似是故人来,红磡体育馆的人潮涌涌,然而我们想念的这个那个故人,不在身边,但因歌曲招魂,那鬼火似的旧人旧事,就在眼睫重现,这首歌说的是爱情,但罗大佑唱后,这首歌变成所有的情爱,亲人爱人友人,之想望与失落,“何日再在何地再聚,说今夜真暖,无份有缘,生命真苦短”,那么轻易的,把世情道尽,唱出种种人生酸甜苦辣,从此,我每听这首“似是故人来”,心紧泪旋,无限怅惘。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k0343wcv31z&width=500&height=375&auto=0▲罗大佑梅艳芳《似是故人来》


那是认识罗大佑之前的事了,后来识得,但从未谈及所有我对他那一首首歌里的感动和回忆。那是难以启齿的个人回忆。但在每一次的聚会之中,和他未成为妻子的女友,和许多不同友人,唱着歌,还跳舞,吃饭喝酒,一起看着回归时的烟花灿烂,我们在他的吉他声中,轻轻伴唱每首熟悉不熟悉,是他的不是他的歌,国语、台语、英语,那旋律流动在我们唇边,那个拿吉他的歌手,彷彿可以这样子唱下去,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三年前,罗大佑由香港搬回台北。现在,他出了新的专辑,叫《家III》,这是距他13年前上一张专辑《美丽岛》后的新专辑。这13年的时间,罗大佑并没有远离音乐,他为电影《黄金时代》编曲,他是杜棋峰的专用编曲者,类音乐剧电影《华丽上班族》的音乐全由他包办。他办了几十场演唱会,上了“中国好声音”,娶了老婆,生了女儿。



1984年,罗大佑写了《家I》,那时30岁,“我的家庭我诞生的地方,有我童年时期最美的时光,那是后来我逃出的地方,也是我现在眼泪归去的方向”。《家II》,他唱着:“多年之前满怀重重的心事我走出一个家,而今何处能安抚这疲惫的心灵浪在天涯,给我个温暖的陷阱,和一个燃烧的爱情,让我这冰冷的心灵,有个找到了家的憧憬”,唱歌的人那时未能肯定的,只能憧憬的家,现在,33年后,《家III》里,他终于有了定论:“给我个温暖的,满怀温暖的,不愿纷争的家庭……”“展翅高飞的人儿离开是否穿越时空告别,到那天忽然重现在你面前对你再次微笑才发觉。”

你知道这个音乐人,还是放不下那对世间的牵挂,永远推己及人,家,由个人到种族,由私爱到大爱,生命的轮回,时间的洗涤,罗大佑没有变,他新专辑还是概括着私人的呓语和社会的批判;罗大佑变了,他变得宽容与理解,《致观音山》给他的原乡台北,那个28 岁留着长卷发穿着黑衣的愤怒青年,他还是拿着吉他,换了短发和浅色的衣着,他说:“古老的艋舺歌谣,穿云跨桥,环河对唱答,就在你耳边你眼前你慈悲的人间。”

“你要准备活两次”,那个昔日讽喻横眉冷对的罗大佑又回来了,“第一回少年不识愁滋味,第二回老大徒伤悲,如果这辈子还不够体会,要有活两次的准备……”

只是,哪里有人可以活两次呢?我们懊悔捉不到的过去,我们忏悔改不了的往事,我们并没有两手准备,不过我们可以在他的音乐里,那私相授受的,所有对人世种种,爱或非爱,家或世界,听者如飘泊散落在海上的孤独船只,因为某一首歌,那寂寞得以慰藉,那难堪得以抒解。

这是我们避不开罗大佑的原因。



【作者简介】

张家瑜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多家媒体专栏作家,曾是地理杂志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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