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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么不平等的社会里,怎么可能有平等的婚姻

2018-04-10 钱堃 大家

这是大家之选的第84篇文章

今日出品方:无国界公社

本文作者:


对于不认识Ayawawa的人,很难用一两句话介绍她的理论。


简单来说,她是个情感网红,真名叫杨冰阳。


她是主张传统婚恋秩序的保守主义者,也是个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在微博上有300多万粉丝,并创办了国内最大规模的情感咨询公司。


她的主要理论是男女的婚恋市场价值计算公式。她强调女性的婚恋价值不仅取决于颜值、罩杯、性格等要素,还取决于亲子不确定性(PU)是否过高……


这些言论因被视为物化女性而饱受争议。


前些天她接受姜思达采访的视频播出后, 激进派女权主义者们对她开始了新一轮的批评:说她跪舔“男权”、固化性别不平等、“物化”婚恋关系、“直男癌”。


但我觉得Ayawawa不应该被骂得那么惨,而且重点是:她被骂的角度也不够准。



婚姻对不同阶层的女性,根本不是一回事


在中国这样一个城乡差异和阶层差异都很大的社会,鼓励女性向上嫁(marry up)的言论和主张婚姻不是女性必需品的现代话语都有人买账。因为两种价值观针对的是完全不同的受众。


而在现实生活中,我那些信奉现代女权思想或Ayawawa理念的朋友都找到了另一半。她们的经历,让我愿意用一种更加开放的态度看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婚恋选择。


朋友紫紫是一个漂亮的信奉男女平权的名校女博士,她有一个在Ayawawa眼里配不上她的男朋友,因为他只是普通本科毕业、创业失败、财富情况也一般。总之就是“婚恋市场价值”不高,但紫紫却很满足。


原来,她的前男友虽然是个博士,可却是严重的大男子主义。在他们的相处中,紫紫处处觉得被压制,而现任男友却能尊重和欣赏她独特的思想。


紫紫觉得这样的伴侣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她才懒得理会Ayawawa口中的那个匹配标准。



熟人玲玲则是普通大专毕业的农村女孩儿,她在广州打工,某次在微博偶然发现Ayawawa的理论,惊为天人,之后进入了她的公司工作。


对玲玲来说,Ayawawa强调的女性八大婚恋价值要素里,外貌、罩杯、学历这三项自己都不算高。但是她意识到自己的性格是个加分项。


她骄傲地告诉我自己就是通过性格征服了在名企工作的博士老公,老公还跟她吐槽其前女友“PU”极高,意思是胡搅蛮缠、老爱打压他。


无论是女权人士紫紫还是Ayawawa的粉丝玲玲,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两种看似截然相反的理论,分别成为了他们解释世界、了解自己的工具。在做选择的时候,女人们给了不同因素以不同的权重。


要浪漫婚姻还是物化婚姻?这对想要走入婚姻的中国女性来说往往不是一项价值观选择,而是一个政治经济学命题。


在中国,婚姻对于不同阶层的女性,意义是不同的。


对紫紫来说,婚姻只是“锦上添花”,她的学识几乎可以让她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安身立命,那也难怪她对Ayawawa并不感冒。


但对玲玲来说,婚姻却是“雪中送炭”——她通过婚姻离开农村的愿望非常强烈。她也深知自己无法通过考学实现这一目的(学习太差),拼命打工的收入也不过尔尔,所以Ayawawa理论对她而言是有效的。


没有买账的用户,Ayawawa怎么会成为大V呢?


为什么国外没有Ayawawa?


人类学家告诉我们,必须通过理解社会和文化的系统,才能理解系统中的产物。


至少在我所了解的北欧,是不太可能产生Ayawawa的。


我在芬兰赫尔辛基的朋友们,女追男很常见,买房子由女方家庭出大头也是稀松平常——这些行为可都是Ayawawa严令禁止的。


我的房东竟然还和她前夫的现任是好朋友。因为那边的婚姻本身好聚好散的多,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更没有哪个女人因为离了婚成了“弃妇”。


在讲求男女平等的北欧,人们当然也重视婚姻和家庭,但是男性不用担心因为穷结不了婚,女性也不用专门修炼“温柔”的性格。



在芬兰,婚姻内外的女性和男性都享有类似的评价体系,男性和女性的社会性别差异被无限缩小,男性女性也拥有平等的机会和社会资源。


曾经有芬兰朋友在中国被夸奖“你作为女人能这么成功真不容易”!


女孩儿听了当场翻脸。她的逻辑是,为什么我的性别会让我的成功显得更特殊呢?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啊!


不过,据说在瑞典,女性的事业成功更被加分,男性的外貌姣好也是加分项。所以不会有人认为女性的MV(婚姻市场价值)随着年龄增加而极速下跌,而男性的MV却因为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的增加而提升。


但是,北欧的婚姻能单纯、美好、浪漫而不物质,是因为北欧的社会福利提供了安全网以及通过税收调节的相对平等的社会环境。


图源:by Craig Cutler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以芬兰为例,失业者有最低收入保障;新生儿有国家大礼包,从幼儿园开始到大学的教育都是免费。


生育和养老都由国家而不是家庭兜底,婚姻当然可以单纯美好浪漫不物质呀。


但中国眼下残酷的婚恋现实,是因为社会现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家庭仍然是完成养娃、养老的经济实体,是抵御社会风险的具体单位。那么结婚能不功利吗?能不实用吗?


在古代中国,女儿甚至是一项“保险产品”,家庭有了经济风险是要卖掉的。这样的传统延续到后来就是女儿在财产继承权上仍然处于劣势。成年后,为了更好抵御风险,她们结婚的动力也更强。


越多女性需要婚姻作为保障,竞争就越激烈,标准也就越单一、越被男性所定义。


在这种设定的基础上,必须年轻貌美,还得“不让男性觉得烦,不让男性觉得不安全”甚至“活好不粘人”能成为衡量女人婚恋市场价值的标准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且一个必须面对的现实是:在中国,婚姻仍然是很多人试图跨越阶层的手段。


有位德国学者跟我说,没见过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重视教育和婚嫁的。个中原因当然是这两种手段,仍是实现阶层流动的最重要途径。


教育是男人女人们共同的竞技场,婚嫁则是专属女性的战场。男权社会的属性,使得拥有较少资源和社会支持的女性在整体上需要迎合男性的喜好,去共享他们的资源。


更深层原因则在于,中国社会的儒家传统内嵌着对不平等的容忍——中国人本来就相信不平等的天然性,而且骨子里就更倾向于追求成为“人上人”。


这种文化基因使得中国人都不安于现状,都拼命努力想超越原来的阶层。婚姻更是不少女性跨越或者巩固阶层的手段。


为此,女性们不得不摩拳擦掌,花尽心思。改变不了家庭背景的女孩儿可能只有去改变形象了。难怪Ayawawa发明的微博外貌打分令人趋之若鹜,因为外貌提升简单易行,其他婚恋价值(性格、学历、罩杯等)的提升则相对困难。



外貌打分不过是反映出了婚姻在中国的“交换”本质与其被极端物化的现实。


看看虽然不断被群嘲但仍然如火如荼的相亲角,以及多少女孩儿通过整容变网红嫁给明星富二代……以身体资本交换社会资本或者物质资本的婚姻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所以,在婚姻今天仍然是很多中国女性攀登社会阶层之梯的便捷途径这一现实之下,Ayawawa也就抓住了不少女性的需求痛点


只有婚姻的社会功能如此沉重的社会才会出现“娃娃教”。与其说Ayawawa教粉丝跪舔男权,不如说是她的粉丝们接受了这暗黑的现实,选择“适者生存”。


听起来当然有些可悲,却也自有其合理性——毕竟对于不少三四线城市的女孩来说,婚姻仍然是必需品,是房子、车子等的物质保障。


浪漫爱? 似乎就只能去“探探”里寻找一夜情了。


男性也是中国婚恋悲剧的受害者


“你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爱情观可能说明你有点自卑。”


在深圳一家我工作过的情感咨询公司,这样的对话和提问每天都在重复。


而据我所知,在广州和深圳,这样的小公司多如牛毛。


我在这家情感公司接待过十几个来访,其中有成年后的留守女童,有五十多岁的护士大妈,有遭遇家暴不知道要不要离婚的女性,也有被绿帽的男性。



在这家情感公司工作的经历让我看到,如今病态的婚恋现状的受害者不只有女性,还有男性。


我的第一个来访者是一个富士康的工人,他和工友谈恋爱以后,女方怀孕生子(双方没有办理结婚手续),之后女方有了更好的选择就把孩子扔给男方抚养,远走高飞了。


另一个案例的主角,也是一位工厂工人,结婚后女方出轨。男方的父亲在咨询电话里就已经痛哭出声,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清洁工,为了娶儿媳妇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准备彩礼,没想到最后儿媳妇还是跟人跑了。


如果说Ayawawa的粉丝给我们展示了女性为了“嫁得好”而需要不断修改自己适应“现实”的可悲一面,那么做情感咨询师的经历,则让我看到了病态的婚恋现实的另一面:底层男性倾其所有也无力保住一段婚姻,他们要为此承受失败者的巨大压力和耻感。


这是这个社会里婚恋悲剧的一体两面。



曾经自诩知识精英的我,确实一直离这样的现实很遥远。


我曾经以为只要实现了男女平等,女人们经济独立,爱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可是现实里的故事远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因为这段工作经历,我也开始反思,在男权社会里,男性想要一段安全稳定的关系也不是理所当然的。


例如,女性是不是也在用外界的物化标准来评价男性?


比如我的一位女性来访人,常常贬低她的老公不够成功。这也是男权社会中的女人内化了对男性的评价标准。


另一位五十多岁的护士阿姨,也回顾了她一直以来对老公没她挣钱多的嫌弃。她反思说:“我原来一直把他当作我的宠物!”


结束咨询后,她对我说:“我第一次敢承认我对我老公的付出原来并不是爱。”


但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之间其实仍然有着巨大差距。


现实中的男女关系,毕竟不能被简化为女权主义者眼中的权力关系,而且女权主义者往往毫无保留地同情女性群体。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女权主义者骂Ayawawa时捉错用神了。


中国人往往需要社会角色来定义自我,比如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下属……而在西方社会,个人的概念是独立的——个人就是个人,对社会关系没有那么大的依附性。



或许正是因此,中国的女性主义者在吸收了西方的女权主义思潮后,虽然善于识别权力结构、以及批判结构性压迫,却并不擅长剖析中国男女所承担的复杂社会角色以及由之而来的心理问题。


例如,她们也常常把心理学里描述的那些精神失调解释为父权社会的后果,认为父权社会是导致女性不快乐的唯一原因,而男女平等的社会就不会再有压抑了。


可在男女已经非常平等的芬兰社会,极高的抑郁比例、以及酒吧里成群买醉的男性都让我对这样的假设深表怀疑。


而Ayawawa那种情感分析师所相信的,是通过足够的思考、计算、改变,让婚姻可以成为一个痛苦较少的人生体验。


他们面对婚姻中的问题时,往往会努力找出原因——自卑情结、恋父情结、不安全感等等不一而足——继而提出“实用”的方案对策:督促来访人改变形象、提升沟通技巧、甚至帮她们设计朋友圈……


所以,Ayawawa说:“谁痛苦谁改变。”好像只要一对症下药,就能预防和阻止婚姻中的痛苦了。


女性主义的婚恋观和Ayawawa的婚恋观虽然都瓦解了问题,但实际上并不能解决真正的矛盾。


任何的理性的分析都是有瑕疵的,而我相信,生活本身就会帮助人们成长并做出选择。



在日常生活、微观层面进行变革的尝试和可能,反而比各种理论各种主张更有力。


比如现在我会不断给我先生洗脑,让他重视女性在家务劳动上付出的时间,让他认可这些劳动的价值。而另一方面,我也会去反思自己过去并不能完全理解他渴望获得成功的努力、他那种害怕失败的强烈焦虑感、以及他身为男性在这个社会中的难处。


婚姻本身会教会善于分析的人一种谦逊。”阿兰·德波顿说:“不成熟的爱,往往是在对婚姻的过于理想化和失望感之间摇摆不定的故事。”


或许,当中国的男生能够理解Ayawawa的粉丝,而看Ayawawa的女生们也能多看看女性主义时,我们离成熟的爱,才都能更近一点。


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

本篇头条文章由无国界公社出品 热爱并嘲讽人类。

团队成员:贾选凝、孟常、李梓新、杨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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