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qí)红尘妃子笑,谁的脑子进了水 | 大家
昨天,一篇《播音员主持人请注意,这些字词的拼音被改了!》在朋友圈刷了屏。文章内容大致是,很多我们校正过的汉字读音,现在都废了,而过去曾经努力避免的错误读音,已经被“扶正”。比如“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原本读“xia,二声”,现在已经改成了“xie,二声”。再比如“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骑”,原本读“ji,四声”,现在成了“qi,二声”。诸如此类,举了好几个例子。
这篇来自“中国播音主持网”的文章,昨天下午和晚上刷了屏,不过其内容并非新闻。早在去年5月,网上就有一篇《查词典竟看到“说(shuo)客”、“坐骑(qi)”我怕是上了个假学》在网上爆了款,其内容和现在这篇文毫无二致,说白了就是重新炒了个冷饭。当时,很多主流媒体都对此做了报道,一些大V们也发表了看法,多持质疑否定之意。没想到大半年之后旧事重提,依旧引起众多朋友冒火。
看了一下,无论是原文下的评论,还是朋友圈转发的评论,大多是一片谴责之声。发评论的人,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表示“这也行”?也有主持人,认为“疯了”。当然,还有曾经的大学校长、出版社社长,他写道:“糟蹋吧,看你们糟蹋到几时!”亦有人提出疑问:“那个某大学校长调语委了?”我知道,他指的是把“鸿鹄”读成“鸿浩”那位。
在一片批痛斥声中,有一条评论把我逗笑了。有个读者在原文评论中写道:“一骑红尘妃子笑,尼玛,妥妥的黄诗。”
这让我想起当年“林荫道”的梗。一位小学生的家长发现课本上印的是“林阴道”,觉得不仅错误,而且不雅,去找老师。老师们研究后认为是出版社印错了,就去找出版社提意见,没想到出版社说没错。再一翻词典,可不么,“林阴道”,早就改了。1997年国家语委提出《语言文字规范手册》,就说改了,第二年词典就改了。
对此印象深,是因为我在当编辑的过程中,也和校对为这个事情争论过。校对认为要写“林阴道”,否则会被罚款,最后还是随了他,不想再争了,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女同事。
再后来,国家语委发声明了,说“林荫道”和“林阴道”都行,爱谁谁了。
作为一个高考语文高分者、并且三十年从事采访写作和编辑的人,我对此应该是极为敏感的,经过回忆,去年就骂骂咧咧过一次,今年再见,依旧跟没骂过似的又骂。相信朋友圈不少人都是这样,本以文字为生,看到正确与错误如此颠覆,无论从习惯上还是心态上都接受不了。
在网上,有不少人认定这样的修改,是国家语委的人“脑子被门夹了”或者“进水”了。更有人觉得国家语委不学无术。其实还真不是那么回事。现在的国家语委领导是农业口出身,可人家去年才上任,而改音改字,我查到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1985年改过,1997年改过,2001年也改过,最近的一次,在2016年。也就是说,网文中所列举的字,是连续改的,是一个有意识的过程,并不能归责于哪一任领导。
那么,是不是像网友们猜测的那样,几个专家坐在办公室里一琢磨,就给改了呢?恐怕也不是。比如2016年这次,是修订了1985年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修订课题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承担,工作从2011年就开始了,成立了由语言学、教育学、普通话研究及播音主持、科技名词、地名、民族语言学等领域的专家组成的普通话审音委员会。审音表还向国家语委成员单位和各地语委征求了意见,在北京、上海、广州开了座谈会,通过网络和手机新媒体向网民们征求了意见,一共有五万多人参加了网上调查。2016年颁布的还是一个征求意见稿,最终正式审定应该是在2017年。这么长的程序下来,说是拍脑门显然也是不符合事实的,语委的态度,应该说是“认真”的,是科学的,是花了心血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成果”,为什么每次拿出来说,甚至是炒冷饭,都会引来一片骂声呢?这就得分析一下了。我觉得首先就是不够透明。文字是活的,是发展的,但变化需要一个大家都接受的度。这个度是什么?是否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改一次?再说白一点,触及到什么线了,就需要改?这个底线是否为大多数人认可?要不要一个统一的号令去改?这些大家都不知道。至于什么字改了之后该怎么写、怎么念,也缺乏有效的宣传,人们只能看到教材、字典之后,看到那些讥讽意味很浓的公众号后,才恍然大悟。尽管有五万人规模的调查,但是最终,大多数人还是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意见,甚至被通知、提醒都没有,心里肯定不会痛快。
中国十几亿人口,每年都有几百万人参加中考、高考,被字典和老师“正音”的人不可胜数,每天和文字打交道的人也越来越多。学生、演员、播音、主持、写作者、编辑、广告文案、阅读者……有多少人因为文字被扣过分、罚过款?这些都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印记。受过教育的人、掌握知识的人、与文字打交道的人,至少是以不读写错别字为荣的。现在突然告诉他们,因为人们生活里错别字太多了,干脆那些错字和别字变成对的了,反而是他们一贯坚持的正确变成了错的,大家肯定会有一种黑白颠倒、劣币驱逐良币的感觉,有反弹、有叫骂,就没什么不可理解了。所以说,规范语言、设定标准,都属于涉及大多数人的新规则的建立,不仅仅是个文字的事情,也要顾及社会心理,需要顺应而不是一刀切,否则做再多调查,费再多心思,最后也落不了好。
这里面,还要涉及到分类。其实就是按照从众随俗的原则,也应该把需要改的东西分类。有的是可以改的,如“下载”的“载”读三声还是四声,除了特别专业的人士以外很少有人较真,改了也无妨。而有的则需要慎重,例如上面提到的“斜”、“骑”,以及“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衰”,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语句,改完了味道就变了,韵律也变了,也不合辙押韵了,这样的就尽量不要改,如果实在要改,也应该两种读法都认可,而不是必须非此即彼。当然,也有坚决不能改的,比如“鸿鹄”。如果分类得当,问题与争议,就会少很多。
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就是文化断代的事情。语委(当然也包括合作的教育部等部门)改动一次读音或写法,力道太大了,字典跟着改,教材跟着改,考试跟着改,媒体也跟着改,可能一代人之后,就没人知道原来的读音了。这样下去,就有可能与其他地方的华人产生割裂感。汉字需要进步,但不该出现两种汉字。是否需要以行政的手段去加快这种变化、割裂,也需要商榷。
随着媒体平台的变化,语言的变化也剧烈起来。比如“确凿(zuo,四声)”改成“确凿(zao,二声)”,就是电视播音员们孜孜不倦地搓读加抱怨,慢慢就让人有了约定俗成的感觉。八九十年代,有些卖家具的商店,喜欢把招牌上的“家具店”写成“家俬店”,显得有品味,大家都不明白“俬”怎么念。有人说是“具”的异体字,还该念“ju,四声”,有人说是方言,应该念“shi,轻声”,也有人认为这是生造出来的字,原本压根没有。更有些文化程度不高的老板们,直接就在店面上写“家私店”了。最后各类电视广告“家私家私”地说,干脆统一念“私”了。这也算是语言变化的一种吧。
互联网普及,机器洗稿,大家造的字词也多了起来,包括表情图形代字、字母缩写以及网络上的新造词汇,这些还不是最过分的,过分的是许多文章错别字横行,驴唇不对马嘴得厉害,甚至会让人感受到歧义。省略了校对这个过程,或为降成本,或为赶时间,可对语言真是一种巨大的破坏。国家语委这种机构,如果有旺盛的精力和物力财力,应该下工夫去制定标准和规则,让这些语言垃圾贩子收敛一点。
语言规范,不断更新,原意也是为了方便。可惜的是,现在写法,特别是读音,变得太快。对于靠讲话吃饭的主持人播音员演员们来说,容易发生脑子短路,错误率会高。对于教师来说,要改变自己过去“正确”的观念,也是件麻烦事情。至于写字的就更别提了,要是用拼音输入,有些字声母韵母都变了,找见可得费点时间,还有些输入法,有的改了有的没改,写着写着会把人转晕,越写越生气。
这些,语委的专家们都得好好考虑考虑。
我一直觉得,我自己喜欢看书,喜欢写文,是和小时候背古诗词文言文有关。尽管现代语言与古语在发音上有很大区别,但那种韵律感还是在的。即便现在已经忘了大半,但韵律感深入骨髓,这对汉语阅读写作很有帮助。如果这种韵律感都改没了,那写文的能力,怕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原标题:《为什么这事儿提一次,国家语委就挨一次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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