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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1 | 陆波:两座孤独山门,一部王朝盛衰史

2015-12-12 陆波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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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帝一驾崩,后续子孙基本本着一个“拆”字,蚂蚁搬家般把畅春园搞成一堆零碎。


所谓孤独的山门是指恩佑寺与恩慕寺仅有遗存的两座山门。它们是奇迹,因为它们经历过万劫不复。说它们是孤独的山门吗?还好,它们毕竟是两座,几百年来相依为伴。如今它们斜对着北京大学的西校门,茕茕立于颐和园路的东侧,西邻北大宿舍——“畅春园”。

在我幼年的时候,经常乘公交车32路经过此地,现在忆起,那真是风狂地荒的年代,尤其冬天的大地因为树木枯败,人烟稀少,建筑显得格外凋零。那两座山门因主体红色,金色琉璃瓦冠顶,总是一抹艳色掠过呼啸的公交车。它们是那么孤立无依,没有任何建筑依附。远处的民房是那类丑陋的近现代的低矮平房,灰茫茫的一片。它们就像遗世的美人,被一个久远的年代抛离开来,以迟暮的尴尬俯视岁月匆匆。

它们也正是清朝首善之园——畅春园万劫不复之后,遗留给今天世人的唯一印迹。是的,它们是曾经两座并排的寺院的山门,今天,犹如破落人家的大小姐风光不再但矜持依旧,面向一座喧闹的大学,相依相伴沉默无语。




这两座山门相隔20余米,乍一看十分的相似,不论是造型纹饰甚至大小规格,但他们建造的时间整整相隔四十五年。四十五年对于现世的人而言,几乎是人的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而这两座山门代表的庙宇在相隔四十五年依次建造完成,是为了纪念在那四十五年期间两位伟大的人物——康熙大帝、孝圣宪太后。

他们彼此是翁媳关系,一位是巩固并强健了清朝后二百年的统治基业,建立东方强大帝国的皇帝。另一位虽然只是寻常妇人,但她孕育了一位伟大的皇帝——乾隆,所以即使孝圣宪太后并无过多的卓杰智慧,也没有机会如同另两位清朝女人——孝庄太后、慈禧太后那样对于政治发挥影响,但她的儿子确是一位成就卓著的全才皇帝,故而后人都是以无比艳羡的心态看待并神化这位太后,譬如,以她的故事为蓝本的《甄嬛传》,真是把她拔高到智勇双全出神入化的地步。


孝圣宪太后


恩佑寺是雍正皇帝为康熙皇帝荐福且供奉康熙遗照而建寺,后遗照移至圆明园祐安宫,寺内便供奉三世佛。那时候乾隆皇帝只是个10岁少年弘历,他亲眼所见祖父去世后的宏大后事场面,也见证了这座为纪念祖父所修建的寺院。而这座寺院的原址正是康熙平生钟爱的工作读书的场所——清溪书屋,在康熙的人生最后一年,弘历被“送宫里养”,其实很多时间是在这座书房陪伴祖父身边的,对于畅春园对于清溪书屋,他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感。

康熙帝于康熙六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722年的严冬辞世,那时圆明园只是各别小规模的园林组合,其中某处是赐给雍亲王胤禛居住的。雍亲王平日在圆明园读书写字,修习佛法,韬光养晦,而父亲康熙也是将接近一半的时间放在近在咫尺的畅春园办公或休闲。他们距离上的近是其他皇子不可攀比的,这便于父子相处以及康熙对雍正耳提面命的执政教育。

尤其在康熙60年的圆明园“牡丹台”的家庭聚会,康熙第一次见到10岁的弘历和弟弟弘昼,弘历聪颖从容的应答和堂堂亮亮的外表令康熙帝大喜过望,他在垂暮之年看到了王朝的希望。他称弘历“福过于予”,并接见了弘历的母亲,当时只是地位低微的藩邸格格,四品官凌柱之女。称其是“有福之人”。可见晚年的康熙还是很明确地倚重雍正,进而以高瞻远瞩的眼光培养弘历为未来王朝的接班人。

尤其在其后期,雍亲王的地位显然超越其他皇子之上,如在康熙六十一年的十一月九日,雍亲王代表康熙,奉命代行主持十五日南郊大祀,并不断遣护卫、太监至畅春园向康熙帝请安。康熙帝晚年重用雍正,也是因为其表现出办事才干和忠孝品质,为他后来即皇帝位奠定了基础。民间杜撰的雍正阴谋篡位等等离奇故事无非是民间社会对皇权幕府的一种好奇演绎,并无根据。

弘历成为乾隆皇帝后,曾回忆在畅春园陪伴祖父身边的日子,饱含深情,赋诗云:

书斋朴斵碧溪边,玉几亲凭宛目前,旰食何由希烈骏,含饴惟是忆恩骈,犹仍堂构秋风日,迅速光阴卅六年,况此轩皇成鼎处,云天仰望益愀然。”(乾隆三十三年“御制清溪书屋诗”)

在1722年12月20日(阴历11月初13),康熙帝几乎是因为一场感冒而猝死。因为在10月份,身体健康的皇帝还兴致勃勃地去南苑打猎,回来便风寒感冒。但不曾想这场感冒迁延数日后竟突然恶化,在接近冬至的日子的深夜,康熙帝不治身亡。康熙帝自己也不曾想到那次狩猎竟然要了他的命,据后来一位意大利传教士也是园林设计艺术家叫马国贤(马特奥·里帕)的人对那夜有这样的记录:“(圣祖)驾崩之夕,号呼之声,不安之状,即无鸩毒之事,亦必突然大变,可断言也。

可见,康熙的死亡还是比较突然的,连康熙本人在那一夜为突然而至的死亡也是惊恐万分。但那应是康熙最后对世界的呼号。据记载,当时包括雍正的死敌八阿哥、九阿哥在内的八位阿哥及后来的皇舅隆科多都已奉诏入园,聆听康熙临终嘱托,据正史《清实录》记载,康熙明确传位予四阿哥胤禛。这个时间段是当日寅刻,也就是凌晨3点至5点,接下来的一天,估计康熙一直处于弥留状态,至当晚戌刻,也就是晚7点至9点的时间段,一世英雄康熙大帝薨逝。

谁可以想象,在293年前的冬天,在今天这座破败山门的附近,在一片杂乱的“西门鸡翅”小餐馆一带,康熙皇帝以他最后对世界的呼号结束了他叱咤风云的一生,而身边是八位各怀心事的皇子。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位置,发生了这一切。

在293年后的2015年仲夏午后,溽热难耐知了高歌,我徘徊在北大西门喧闹的颐和园路之西侧,这一片区域北部是北大蔚秀园,西部南部还是沿用畅春园之名的北大宿舍区,两山门外西侧是一溜沿街狭长的民房,大多用作餐饮杂货店,门外堆放着箱子墩布等杂物,垃圾也是一撮撮的,甚至围着两座山门的铁围栏内,也被这些小商贩堆着些废弃电器等杂物。总之,是一派杂乱无章的毫无美感的景象,不能想象这里曾是康熙时代皇室最大的郊外御园

现在说说畅春园是如何缘起。畅春园并非康熙创建,可以说它的神妙是在康熙某一次的郊游期间偶然发现的,那时它就仅仅是一片叫“清华园”或者叫“李园”的旧址。因为它的前身是明朝万历皇帝的外祖父李伟所建的“清华园”(与清华大学那个无关哦),康熙皇帝在这个园林基础上重新整理并扩建成清朝的第一个大型“御园”。清初期的皇室继承了不少明朝的资产,当时在京城西郊这个位置除了李伟的清华园,还有米万山建的“勺园”,位置在现今北京大学内,也依然沿用“勺园”这一名称。




勺园与清华园之间遥相呼应,其分隔的道路历来应是一条官道在康熙年间重新铺整,是皇室出宫,从西直门延伸过来的路径。这条路今天叫颐和园路,但我怀疑它在道路取直上面曾有过小小调整。因为两座山门并非在一条线上,乾隆所建的恩慕寺山门今天的道路完全平行,而雍正所建恩佑寺山门稍稍向东南方向倾斜了接近20度的样子,也就是说即使相隔45年,这两座寺庙外的马路(当年的官道)也曾经有过角度的调整,今天的颐和园路是在乾隆年间确定的。

畅春园占地60公顷,总结各路史料,其旧址大致在今北大西墙外,蔚秀园和承泽园以南,西至万泉河路西侧,南至今天的中关村西区原大河庄一带,现在是一片商业楼宇,其中一处名“大河庄园”(有资料说南至“双桥东路”,但这个比较现代化的地名在北京只出现在今天的朝阳区,不解),据清钦定《日下旧闻考》书载:“畅春园宫门之南有菱池,俗称菱角泡子”。相传即“丹棱沜水”(古字“沜”通“畔”)。今天在中关村西区行走,尚有一条名叫“丹棱街”的街道大抵与此相关。清初期,尤其康熙年代,大清政局内部刚刚稳定,外患尤多,康熙帝作为一代克勤克俭的君王,不尚奢华靡丽,将原有的明朝故址修葺整理一番也是很好的皇家御园。

康熙二十三年即1684年,康熙南巡归来,即开始整修这座明朝的废园,完工后,亲自御制《畅春园记》,开篇记述畅春园的地理位置:“都城西直门外十二里曰‘海淀’。淀有南有北,自万泉庄平地涌泉奔流,汇于丹棱。沜之大,以百顷沃野平畴,澄波远岫,绮合绣错,盖神皋之胜区也。”紧接着说自己管理社稷民生,日理万机,身体渐渐不支而有疾,偶然来此游历,清风拂面,泉水甘甜,精神一震仿佛病体痊愈。“朕临御以来,日夕万几,罔自暇逸,久积辛劬,渐以滋疾。偶缘暇时于兹游憩,酌泉水而甘,顾而赏焉。清风徐引,烦疴乍除。”并说明,当年明代国戚李伟在这里建的别墅规模宏大:“韦曲之壮丽,历历可考。圯废之余遗址周环十里,虽岁远零落,故迹堪寻。瞰飞楼之郁律,循水槛之逶迤,古树苍藤,往往而在。”但康熙帝标榜自己的节俭廉洁,不嗜铺张之作风,对原址顺势而为,将水系重新整理一番。“爰诏内司少加规度,依髙为阜,即卑成池相体势之自然取石甓。夫固有计庸畀值,不役一夫。宫馆苑籞足为宁神怡性之所,永惟俭德,捐泰去雕。视昔亭台邱壑、林木泉石之胜,絜其广袤,十仅存夫六七,惟弥望涟漪,水势加胜耳。

这段记录大抵写出了康熙打造畅春园的过程。康熙时代,负责在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与康熙皇帝之间沟通交流的法国传教士白晋在向路易十四汇报的时候,也提到这座园林的简洁朴素:“康熙皇帝有一座行宫,建在距北京城二里远的地方。他很喜欢这个行宫,一年当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个行宫布置得相当整洁而朴素,除了他让人在里面挖了两个大池塘和两三条水沟之外,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有像康熙皇帝这样拥有巨富的君王所应有的奢华迹象。与巴黎近郊王公们的别墅相比,这座行宫无论是从建筑规制上看,还是从占地面积来看,都远远难以企及。

这座朴素的作为清初最大的“继承”园林,也是奢靡恢弘的圆明园的“前园”,在其主要的居住主人——康熙、孝圣宪皇后前后使用并居住近百年之久便成了鸡肋,再也没有什么王朝的重要人物青睐它了。

康熙皇帝自康熙二十六年(1687)二月二十二日,首次驻跸畅春园,至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十三日病逝于园内寝宫,凡三十六年,每年都要去畅春园居住和处理朝政。三十六年间累计居住畅春园257次3800余天,年均驻园7次107天。最短者为29天,最长者为202天。可见即使不是一半时间也是基本上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畅春园听政及休养。再联想到当年帝京漫长寒冷的冬天是必须回宫住进温暖的故宫暖阁的,可以说畅春园就是康熙后半生的常住地。

而雍正皇帝驾崩乾隆继位后,乾隆的母后,那位“有福之人”变成了畅春园的女主人。

乾隆帝对这位老太后深情孝顺,经常隔三差五过来请安,在《日下旧闻考》之国朝园囿——畅春园篇记录了大量乾隆帝探访母后写下的情深意切,母慈子孝的诗篇。诸如:“昨夜雨诚大,慈恩免问安,今晨晴更爽,趋诣敬承欢。”这首诗特别备注了:“十六日朝传旨请安,因夜雨较大,皇太后差人止行,谨遵懿旨展缓一日。

每到冬天来临,乾隆必是亲自迎请太后回宫避寒。他特别记道:“每遂冬,朕自圆明园进宫,圣母以风景清胜,尚留园居,至节进万寿进京。朕间数日赴畅春园问安,率住御园信宿,以便再修定省,凡来往三四次,遂恭奉慈驾还宫”。并有诗云:“畅春养志冀娱亲,来往问安年历循。遂住御园期信宿,适当子月景清真。林无余叶山有骨,冰出平湖水入神,傍晚西南运气重,翘思其雪麦根皴。

这是多么有趣的一段记录,那年是乾隆三十七年,老太后有那么点小任性,已是年过6旬的老皇帝要和母亲撒娇,三请两请要母亲回城里的温暖的宫殿,母亲觉得畅春园冬天自有清丽之色,老皇帝就三天两头的过来后来,干脆住在一旁时时问安,直到老太后慈驾还宫方为作罢。这段记录令人不得不想到,为老太后隆重举办的八十大寿庆典,年已六十的乾隆皇帝粉墨登场,彩衣蹈舞,在颐和园的大戏台为太后表演《花子拾金》,威名世界的乾隆大皇帝居然扮演“花子”,宛若烂漫稚童,承欢慈母膝下,帝王将相人间亦是父母儿孙,这真是一座充满温情、洋溢亲情的一座园子,也是畅春园最为温情的时期。

至于畅春园的确切面貌,因为迄今尚未见其盛时的全图,所以只能根据文献记载知其大端。据《日下旧闻考》所载,畅春园坐北朝南,园区南部为议政和居住用的宫殿部分,北部是以水景为主的园林部分。由此可见,畅春园当为京城西郊第一座兼有宫廷和游乐双重功能的离宫型园林。从横向来说,畅春园主体建筑分为中、东、西三路,三路建筑各成体系,但又彼此相连。据一位曾目睹过畅春园的官吏说:畅春园“垣高不及丈,苑内绿色低迷,红英烂漫。土阜平坨,不尚奇峰怪石也。轩楹雅素,不事藻绘雕工也。”从中可以看出畅春园虽为皇家园林,但整体上仍然具有自然雅淡的特色。畅春园还设有总管大臣、郎中以及总领等官职,用以对畅春园进行管理。著名文学家曹雪芹的舅祖李煦,就曾做过畅春园总管。

从《清实录》这部官员编制的编年史上也可以看出,康熙年代畅春园是康熙驻跸的重要地点,甚至在这里举办过大型活动,如“千叟宴”。现在不能想象康熙在当时社会的浩荡权威,因为官方的记载难免有夸耀夸张之辞,令今人读来难免瞠目结舌。如清实录记录康熙五十二年第一次千叟宴的情形:

甲辰。宴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大臣、官员护军、兵丁、闲散人等、年九十以上者、七人、八十以上者、一百九十二人、七十以上者、一千三百九十四人、六十五以上者、一千十二人、于畅春园正门前。诸皇子、出视颁赐食品。宗室子执爵授饮。上升座。命扶掖八十岁以上老人、至御前。亲视饮酒。

乙巳。八旗满洲、蒙古、汉军、七十岁以上妇人、齐集畅春园皇太后宫门前。随召九十岁以上者、入宫门内。八十岁以上者、至丹墀下。七十岁以上者、集宫门外。大臣妻年老者亦皆召至宫门内、赐坐。皇太后皇上亲视颁赐茶果酒食等物。其余令诸皇子、率宗室子、以次颁给。又赐大臣妻、衣饰彩缎素珠银两。


上述这两段生动地记述了畅春园内外千叟宴的盛况。康熙皇帝“亲视饮酒”,与皇太后“亲视颁赐茶果酒食”,皇子宗室都是亲自敬酒,一派祥和康泰景象。当然,那位皇太后不是康熙的亲妈,亲妈在他9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她是顺治的继皇后,康熙的继母,出身科尔沁左翼的博尔济吉特氏——孝惠章皇后。这一年老太后73岁,也是寿高之人。

让我再简单为这座业已灰飞烟灭的园林在康熙之后的岁月做一个概括:

雍正年间,雍正帝没有继续在这个园子居住,他还是常住自己熟悉的圆明园一带。一度时间,畅春园驻扎了军队,并修建了营房。这个时间跨度为雍正朝13年及乾隆朝前2年,这期间畅春园失去了往昔繁华热闹。雍正将康熙帝的原来书房旧址清溪书屋处建造了一座佛寺——恩佑寺,但它只是皇家自己使用,用于雍正怀念其先考康熙帝之所,并举行祭祀荐福。


▲恩佑寺山门


到了乾隆时期,历经雍乾两朝数十年建设,京城西郊的“三山五园”皇家园林区逐渐成型,恢弘壮丽的园林杰作——圆明园已经彻底取代畅春园。乾隆三年正月,为便于皇太后颐养天年,乾隆皇帝撤出了十几年的驻军,重新整修畅春园。因为圆明园与畅春园相隔咫尺,便利皇帝随时前往问安。在《清实录》中记载了乾隆皇帝在三年正月亲自到畅春园视察指导修缮工作,同时将太后居所分别定名“春晖堂”及“寿萱春永”。《日下旧闻考》载,两处均在畅春园中路,规模为:“二宫门五楹,中为春晖堂五楹,东西配殿各五楹。后为垂花门,内殿五楹,为寿萱春永。左右配殿五楹,东西耳殿各三楹。后照殿十五楹。”原本居住于圆明园长春仙馆的太后,正式移驻畅春园直至乾隆四十二年去世。

乾隆四十二年正月,这位“有福的老太后”仙世。她是在皇宫去世的,但因生前在此常住,故暂停灵于此,待应行诸事结束后,再行奉移泰东陵安葬。接着二月,乾隆召见军机大臣面谕,将循祖父康熙帝为孝庄太后建永慕寺例,为其母修建恩慕寺。非为礼佛供神,只为寄托哀思,令军机大臣记录此意。只消三个月后,恩慕寺改建完成,工期迅速,乾隆皇帝对此也非常满意,嘉奖了相关人员。这也成为该园的最后一项大工程。


恩慕寺山门老照片


自此之后,畅春园是真正的寂静下来了,只剩下慈佑寺、恩慕寺作为祭奠祭祀的场所。其他房舍再无见有居住记载了。虽然乾隆皇帝还曾下谕,规定日后圆明园为理政办事之所,圆明园内长春园并同宫内宁寿宫,为其本人归政后颐养之处,而畅春园因地近圆明园,便于尽孝,应作奉养太后、视膳问安之地。且抄存上谕,令日后子孙务守。

可是自他的母亲过世后,也未见有其他太后在此居住记录,这道谕告并未执行。乾隆六十年八月,《实录》中出现了“管理畅春园、三山事务”这样的官衔,首次将“三山”及畅春园并提,除圆明园外,畅春园地位与其他所有园林地位相当,交内务府管理。乾隆帝过世后,别提子孙是否继续用这所园子“奉养太后”,这座曾经的“御园之首”已不再如何珍贵稀有,反而是跟随一个没落的王朝被反复蹂躏洗劫。

嘉庆年间,畅春园的地位不断降低,大量裁撤护卫园林的禁军,守卫级别不断降低。因为自乾隆四十二年乾隆慈母孝圣宪太后去世后,一直贯穿整个嘉庆王朝,大清朝就压根儿没有皇太后了。这只能怨乾隆,乾隆帝总共两位皇后,一位寿数薄浅早早过逝了,另一位因为发了疯癫被废黜了,乾隆帝没有再立第三位皇后,自然嘉庆三十年执政期也没有皇太后可以奉养,自然致使畅春园园林荒芜。

直到道光年间,皇太后是有的,即孝和睿皇太后(她也不是道光帝的亲娘,他的亲娘孝和淑皇后也没有长寿到看到自己亲儿子登基的福报)。虽然这位皇太后是道光帝的继母,但据传因嘉庆帝死的突然,在传位问题上这位继后秉公无私,宣诏皇位由并非亲生的旻宁(道光帝)继承,宣称遵从了嘉庆帝的甚至是老皇帝乾隆的遗愿。

虽然这位聪慧的皇后也有自己亲生的儿子,但她的确属识时务者,稳定了朝廷的秩序。所以道光帝对这位皇太后感恩并孝道一生,原本是打算续上乾隆帝遗训,接太后在畅春园居住,但经历60余年的无人常住,畅春园已今非昔比。“殿宇墙垣,多就倾敧,池沼亦皆湮塞”,如果重新修缮,不是一二年就能够竣工的。与其耗费财力物力去修缮不如使用现成的园林房屋,道光帝本身就是个节俭吝啬的皇帝,所以最终放弃对畅春园的重建。于是道光二年(1822)八月,道光皇帝迎接孝和睿皇太后入住绮春园(圆明园旁),“相距咫尺,视膳问安”方便尽孝。如此这般,朝廷干脆把畅春园郎中1名、畅春园食钱粮署苑副4名调拨到绮春园当差,畅春园的事务由该园六品苑丞办理,不再另行添设官员,此后的畅春园没有了高级管理大臣郎中。畅春园作为单独设立的单位被取消了,降为附属园林。

道光年间,畅春园已开始加速荒废,大量建筑非但没有维修,干脆就是一拆了之。雷景修于道光十六年(1836)绘制成的《畅春园地盘形势全图》上,我们看到了许多殿堂旁边注明“拆去”字样,说明这些建筑物即将被拆除,它们是中路的延爽楼、瑞景轩、玩芳斋和韵松轩,东路的清远斋、渊鉴斋、太朴轩,西路的船坞、买卖街、无逸斋、蕊珠院、集凤轩和雅玩斋等,共13处建筑。上述建筑物大都是畅春园的主要建筑。

道光二十九年,正阳门的箭楼发生火灾,重建箭楼所需用的三丈四尺多长之大木料,无处筹办,竟然将畅春园九经三事殿的三丈六尺长的大梁拆下抵用。咸丰六年(1856),文宗为了给他的七弟奕譞修建蔚秀园的前所与后所,拆除了畅春园内清溪书屋和导和堂的木料。

所以说,乾隆帝一驾崩,后续子孙基本本着一个“拆”字,蚂蚁搬家般把畅春园搞成一堆零碎。到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焚烧圆明园时,将这个烂摊子干脆一并烧毁。大清国力减消,且畅春园的功能已不具有实际价值(慈禧太后更倾向于颐和园颐养),畅春园废址失于保护。到了同治年间,园内残存建筑的有用之石料等被拆用于圆明园复建工程。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时,畅春园再次遭到附近居民及八旗驻军的洗劫,石材木料没了,园内树木山石均被私分殆尽。清政府便将畅春园西面的护园河道和畅春园内的大部分河湖填平,开辟为训练军队的操场。到了最后一任淸帝宣统年间,畅春园一带已经成为稻田、水洼和土岗子了。至民国时期,畅春园遗址已成荒野,仅留下恩佑寺及恩慕寺两座琉璃山门。


民国年代两座山门的荒芜景象


从上述畅春园被蹂躏的历史可知,能留下恩佑寺及恩慕寺两座琉璃山门已是非凡的奇迹!因为毕竟这两座山门还有上好的石材琉璃瓦,一大波一大波的洗劫者饶过山门的心理不得而知,基于它们是佛堂之门首?官家可能是基于对祖宗残存遗迹的一点留恋,百姓大约隐藏着给佛祖留最后一点面子的敬畏心


著名的地理历史学家侯仁之先生曾建议政府“还应该将恩佑寺、恩慕寺两处庙门周围地区杂乱无章的建筑,尽行拆除,进一步加大小公园(指万泉文化公园)的面积,并使仅存的两处古建筑得到应有的保护。”(见《海淀镇与北京城———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地理关系与文化渊源(续)》)。但侯先生这个愿望直至2013年他过世也未能实现。这里依然是些脏乱的小餐馆,家家卖着著名的焦糊麻香的“西门烤翅”,夜深之时也会有口腹饥饿的年轻学子在这块康熙帝呼号离世的地方大口啖肉喝酒,然后,是掀起另一种喧哗。

恩慕寺恩佑寺作为佛寺建筑正是寓意了万物无常之相,纵使繁花似锦春常在,也终有曲散人终别离时。随着两位热爱这个园子的主人前后80余年的居住与使用,他们离世后,园子由生入灭,终于成为废园,无任何功能用途。这里终于清净下来了。自民国至今白驹过隙又是百年,遗存的两座山门还是那么尴尬的矗立着,每天迎来送往那些仰慕道路对面那座名叫北京大学的人们,看人们在大学门前各种摆拍,各种喧嚣。其实,无非也不过是颐和园官道之西边不亮东边亮了。




作者:陆波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法律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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