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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征:丁聪,希望有一天能在自由的国度生活

2016-01-06 袁征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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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边,蒋介石点头哈腰,向美国人乞求金钱和武器。在右边,蒋介石凶神恶煞,捆绑农民去当兵。丁聪后来写道:“在该图中我画了两个蒋介石,以解我在国统区不能在漫画中画蒋介石之恨。”




一个人有与众不同的性格,才会有与众不同的成就。

别人都忌讳谈死,丁聪却满不在乎,甚至在中国美术馆为他祝寿的宴会上随便讲。

好多人去世要开追悼会。家属小心琢磨悼词的字句,准备跟领导争吵,一定要讨个最好的说法。丁聪最烦这一套。

他跟别人说,他死了,就把骨灰倒进马桶。亲朋好友围着三鞠躬,然后一摁开关,放水哗啦冲掉。那多痛快!




丁聪是大师级的漫画家,但他走过很曲折的路,才进了中国美术馆。

他在民国时期是有名的神童,四岁就在《世界画报》发了一张京剧人物速写。



▲ 儿时的丁聪与母亲


这自然跟家庭影响有关。他父亲丁悚是上海漫画界的重要人物。“中国漫画会”的招牌就挂在丁家门口,艺术家们常在他们的客厅聚集。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丁聪从小就喜欢画画。但父亲不赞成他继承自己的职业。


丁悚跟儿子说:“画画养不活家里人。画一张就两块钱稿费,你能登出多少?”

除了漫画,丁悚还画广告、日历和杂志封面。但他在办公室里干,家里没有画具和纸张,他也不给儿子买。油画和水彩画的颜料挺贵,小丁聪没有钱,只能抓个练习本搞漫画。这决定了他的一生。




父亲不肯教他。对丁聪影响最大的是经常来串门的张光宇和各种外国画报、画册。他学着前辈的样子,出门总是带着速写本,见到有趣的题材就画出来。丁聪的技巧不断长进,十五岁开始在各种报刊发表漫画。他后来回忆说:“第一次发表作品很开心。一两元的稿费,能用一个月呢。”



▲ 三十年代丁聪与父母


家里没有钱供他上大学。丁聪高中毕业就到《小晨报》做事,画插图,采访社会新闻,还在联华影业公司和新华影业公司的画报兼职,画过不少电影明星。他抽空到父亲工作过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画了半年人体和石膏素描。这段时间打下的基本功跟他后来的漫画风格有很大关系。



1936年,丁聪还不满二十岁,就参加了第一届全国漫画展。他为影星王人美画的头像夸张简练,展览会开幕的第二天被外国观众买走。


▲ 丁聪画的王人美像


这幅画署名“小丁”。那是他刚开始用的笔名。因为繁体“聪”字笔画多,在漫画上写小了看不清。张光宇说:“你爸爸是老丁,你就叫小丁吧。”丁聪觉得挺好。这笔名一直用到他九十多岁去世。他自己还为这个笔名找了条理由:“小丁”的意思是小人物。“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从来没有自作多情过。我个子矮,长得丑,不喜欢罗曼蒂克。所以,就‘小丁、小丁’地叫了几十年。”

《小晨报》关门,丁聪转到有名的《良友》画报当编辑。抗日战争以前,他画过一些揭露社会问题的漫画。例如《发薪的日子》:老板把钱藏到抽屉里,却对工人说:“厂里实在一个钱也没有了。”



▲ 1936年,丁聪在《良友》画报编辑室


不过丁聪多数作品表现的是娱乐性的幽默。例如《测验》:老师叫学生讲出热胀冷缩的例子。学生站起来回答:“热天日长,冷天日短。”老师气得张嘴瞪眼。




1937年8月,日军攻打上海。

丁聪很气愤。漫画家成立了上海漫画界救亡协会,出版《救亡漫画》,丁聪是编委。他画了一幅又一幅宣传抗战的漫画,艺术风格大变。丁聪后来回忆说:“在‘八一三’之前,我的漫画固然有爱国的积极主题,但总的来说,实在不乏小市民阶层趣味。”

因为鼓动抗日,在年底日本人全面占领上海之前,丁聪跟着张光宇坐船逃去香港。正好《良友》也转移到那里,丁聪继续为它当编辑。他还是不停地搞抗战的宣传画。

画家叶浅予从武汉带来一包照片,丁聪把它编成画册《日寇暴行录》。1939年,抗日战争宣传画展览在香港中环中央电影大厅举办。保卫中国同盟主席宋庆龄去参观,看中了丁聪的《逃亡》,买去作为同盟的宣传画,大量印发。



▲ 1938年在香港海滨,左起鲁少飞、丁聪、特伟、叶浅予、黄苗子


宋庆龄跟一些画家合影,丁聪站在她身边。他个头不高,但不像后来那样胖墩墩,穿西服,戴眼镜,只是头发有一点艺术家的凌乱,清瘦的脸上透出青春的朝气。



▲ 1939年香港抗日画展上,丁聪与宋庆龄合影


在香港,丁聪结识了廖承志和潘汉年等中共官员。年轻的画家对他们的主义没有多少认识,但觉得他们为人挺好,以后经常受共产党的影响。

他想更直接地为抗日出力,在1940年秋去了战时首都重庆。中国电影制片厂剧团正在排练话剧《雾重庆》,讲一群北平青年在抗战时期的经历。导演叫丁聪搞舞台美术设计。他说不会,人家不松口。他一向好说话,于是拼命学,仔细想,搞出了很好的布景,还自己琢磨出一些新招。

第二年1月,皖南事变,国共冲突。丁聪不愿在重庆呆下去,经仰光、新加坡回到香港。在香港,他为《大地》画报当编辑,又被旅港剧人协会拉去为反法西斯话剧《马门教授》和其他演出搞舞台美术。

1941年底,日军愚蠢地偷袭珍珠港,美英对日宣战。中国已经被侵略多年,也跟着向日本宣战。日本不再给英国人面子,进攻香港。共产党帮助一批文化人撤走。丁聪跟音乐家盛家伦、画家特伟他们经宝安、桂林到达重庆。他和一些画家把日寇在香港的暴行画出来,举办展览。

跟共产党有关系的报人唐瑜盖了一座房子,叫“碧庐”,聚集了不少文化人。作家夏衍、吴祖光,演员金山、张瑞芳和画家张光宇、郁风他们要么住在那里,要么经常去串门。这帮艺术家是夜猫子,往往大白天还在睡觉。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是二流子,把碧庐叫做“二流堂”。丁聪也是“二流堂”的常客,但他没在那里住过。这段经历后来让他吃尽苦头。



▲ 1940年8月鲁迅诞辰纪念,左起郁风、张正宇、糜文焕、叶浅予、谢谢、丁聪、张光宇




他在中国艺术剧社做事。

因为他会画画,会编辑,会搞舞台美术,多才多艺,整天乐呵呵,特别好说话,是文艺圈里很受欢迎的人物,到处都拉他去帮忙。丁聪为宋之的的《祖国在召唤》和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正气歌》《牛郎织女》等话剧设计布景和服装。这些演出有的是中国艺术剧社的,有的是中国电影制片厂剧团的,还有的是怒吼剧社的。

1943年初,《华西晚报》请怒吼剧社去四川。吴祖光拉丁聪一起走,于是那个贪玩的画家去了成都。他为《牛郎织女》搞舞台美术和吹笛伴奏。丁聪是个鬼才,会摆弄胡琴和笛子。后来中国艺术剧社进川演出《桃花扇》,也是他在后台吹笛。女主角秦怡过了几十年还印象很深。

怒吼剧社一下挤满了《华西晚报》的房子。丁聪和吴祖光不约而同地看上了报社后院荷花池里的凉亭。他们叫工人用旧布景板给它装上墙壁和门窗,把亭子变成两个单身汉的浪漫雅舍。这座仙境里的小屋太吸引人了,大人、孩子都跑来看,经常把墙壁挤歪。丁聪在这里搞布景设计,还为鲁迅的《阿Q正传》画了二十四张组图。他早就对丰子恺画的阿Q不满,觉得丰先生太不认真。《华西晚报》跟他约稿,他就搞了这套漫画。丁聪的阿Q广受好评,许多人认为是经典。


▲ 丁聪的《阿Q正传》漫画


第二年春,丁聪进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教素描。1945年3月,金陵大学的外籍教授介绍他去昆明,为美军战略情报局心理作战处工作。在那里,丁聪负责搞谴责日本侵略的漫画。日本侵略者号称“皇军”,丁聪的一幅作品画了留仁丹胡子的大蝗虫,用日本军靴踩着骨瘦如柴的中国百姓。画面上写道:“蝗军吃完了我们的粮食。”

抗战八年,在生活方面,丁聪是快活的。他说:“我没有过过安定的租了房子住着、自己做饭的日子,从来没有。”“(我)在内地、香港到处流浪,身上一个子儿没有,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朋友的家就是我的家,生活蛮愉快。”

中国文化的大敌是统治者专制,所以一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在动乱时期,知识分子生活困苦,但由于统治者的控制被削弱,文化活动却特别活跃。抗日战争也是如此。外敌入侵,政府离开首都,不能像原来那样进行控制。丁聪和吴祖光他们的创作有了较大的自由,心情相当好。

当然,他们对日本侵略军是仇恨的。丁聪的抗日漫画还是用夸张变形的手法,但主调是愤怒,而不是幽默。



1945年夏,日本投降。丁聪谢绝了去美国工作的邀请,从昆明飞回上海。

抗战结束,统治者严厉压制一切不同观点和反对分子。国民党早就非常腐败,官员在接收敌占区时大肆收刮。这使丁聪非常不满。于是,他的画笔转向对国民政府的批判。

刚到上海,他就画了《“良民”塑像》:一个石雕胸像,头盖被打开,思想警察盖了“检查讫”的印章。石像的双眼被不透明的眼镜挡住,耳朵让钞票堵上,嘴巴挂了一把大锁。


▲ 《“良民”塑像》


接着丁聪又画了《无所不在的“警管制”》:一男一女坐在沙发上,背后是一个警察巨大的阴影。当局的监视和威胁渗透了整个社会,那对男女紧闭双唇,一声不敢哼。

战后接收敌占区的过程暴露了国民党的极度腐败。丁聪画了《五子登科图》:一个肥硕的官员搂着女子,张开当官的委任状显示自己的面子,脚下是金子和车子,身后是房子。



▲ 《五子登科》


他还画了《公仆》。标题是国民党不断唱的高调,画面是瘦骨嶙峋的百姓驮着肥大的官员艰难地爬行。



▲ 《公仆》


丁聪为吴祖光的话剧《捉鬼记》《嫦娥奔月》和陈白尘的话剧《升官图》设计服装和布景。《升官图》借荒唐的梦境,嘲笑当时官场的腐烂和勾心斗角。丁聪发挥漫画家的想象,把舞台的框架做成一张大钞票,台上的柱子是金条,边上的小门是保险箱,当中的大门是铸着“太平通宝”的铜钱,穿着古怪服装的省长、知县、局长和秘书在钱眼里进进出出。这是世界舞台美术设计的杰作。话剧公演,立即轰动,连演二百场,观众还非常拥挤。当局大为光火。



▲ 1946年丁聪在上海《升官图》舞美设计现场



丁聪仍然三管齐下,除了搞漫画和舞台美术,还跟吴祖光一起编《清明》杂志。

《清明》表示争取政治清明。创刊号的编者题记说:“八年前抗战开始时,我们对国家的希望是殷切而热情的。意外在百战之后的胜利前夕,那热情却是比例地降低了。胜利后的今天,我们的心情更是濒于绝望的程度。……我们生于苦难,长于苦难,但从来没有人甘愿终于苦难。……希望有一天能够在自由光明的国度生活。那时我们歌颂、欢唱,多于过去的抗议同诅咒。”


▲ 《清明》创刊号


丁聪细心设计封面版式,认真编辑图片,把《清明》搞成当时上海最漂亮的文艺刊物。但出版杂志要得到国民党的宣传部和市政府的内政部批准。办刊物属于言论自由。经过国民党的宣传官员准许才能发表言论,那还算什么自由?《清明》出到第四期,收到“不准登记”的通知。

最后这期杂志的《致读者》写道:“第一期出版的时候,我们虽在题记里申述我们对这多难的祖国‘清明’之望,但如今则有的是血泪也洗不清的阴沉黑暗了。......这年月不是一个好人能活下去的年月,这地方也不是一个好人能活下去的地方。这样我们还苦苦维持这份刊物,原是属于不可能的事情。”

国民党把“民主”挂在嘴上,但不明白,民主是少数服从多数,前提是不同意见的共存。如果思想统一,没有争论,没有“少数”和“多数”,那就没有民主。丁聪上了当局的黑名单。1947年夏天,共产党的军队从防御转为进攻,准备夺取全国政权。为了将来成立新政府有一批支持者,中共把一些不喜欢国民党的文化名人转移到香港。

这一年中秋,丁聪参加组织以宋庆龄名义举行的游园,为转移筹款。不久,他跟茅盾一起坐船离开上海。




到了香港,丁聪在永华电影公司画海报。

那里是英国殖民地,没有民主,但有比较大的自由。丁聪画了漫画长卷《现实图》。这是他喜欢的一种画法:从左到右,展现好些不同的空间。众多人物在做不同的事情,但以各种方式互相连接,串成一个整体。画画实际上是言论表达。公民应该可以褒贬任何人,也可以画任何人。但抗战结束后,在国民党统治下的上海,用漫画批评蒋介石是绝对不行的。丁聪憋了一肚子气。《现实图》一面是西方,另一面是中国。在左边,蒋介石点头哈腰,向美国人乞求金钱和武器。在右边,蒋介石凶神恶煞,捆绑农民去当兵。丁聪后来写道:“在该图中我画了两个蒋介石,以解我在国统区不能在漫画中画蒋介石之恨。”



▲ 《现实图》


他仍然是很受欢迎的多面手,到处都叫他去帮忙。1948年5月,中共华南局在香港组织演出歌剧《白毛女》,丁聪在乐队里吹笛子。永华公司拍电影《清宫秘史》和《山河泪》,也是他吹笛。张光宇还拉他去编杂志《这是一个漫画时代》。



▲ 1949年香港萧红墓前,左起丁聪、张俊祥、吴祖光、夏衍、张瑞芳、白杨、曹禺、沈宁、叶以群、周而复、阳翰笙


到年底,共产党得胜已成定局,党中央着手建立全国政权。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周恩来开了一个名单,打电报给香港的党组织,叫他们把那些名人送回大陆。1949年3月,丁聪上了共产党包租的宝通号货轮。同船的有作家阳翰笙、导演于伶、编剧史东山、画家陆志庠等人。现在我们还能看到丁聪和影星张瑞芳在甲板上的合照:两人迎着清晨的太阳,微笑地盼望新中国。




这样一个被请回来的画家几年后却倒了大霉。




作者:袁征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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