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王上将军北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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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将军是哪个？王怀庆是也。王怀庆的军衔，最高的时候，是宣武上将军，这在民国的北洋时期，已经臻于顶点，跟吴佩孚、曹锟他们一样了。其实，王怀庆麾下的部队，最多不过一个师，而且还至少有一半的名额是空的。怎么会捞到这么高的军衔呢？关键是，他在师长之外，还做着北京城的步兵统领。这个官儿，在清朝叫做九门提督，北京城内外所有的满汉部队，都归他管。到了民国，也是依旧，北京城的治安，例由步兵统领衙门负责，可以审案子。
王怀庆是北洋老人，资格很老，但是，官运一直不佳，长期在镇守使的位置上原地不动。到了徐世昌做总统的时候，才时来运转。这事儿，一要归功五四运动，学生把曹汝霖的家给烧了。二是因为徐世昌当年做东三省总督的时候，王怀庆做过他的中军，其勤快，和低眉顺眼，给徐世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于第一件事儿，徐世昌可以借口保护大员不利，把当时的步兵统领李长泰给撤了，由于第二件事儿，接任者，就成了王怀庆。
王怀庆也曾经神勇过，辛亥年，北洋军里几个小营长施从云和冯玉祥他们闹兵变，前去安抚的王怀庆落到变兵手里，三弄两不弄，居然让他抢了一匹马逃了出来。除此以外，就没听说过他的战绩了。但是，没有战绩的王怀庆，让徐世昌看着感到踏实。北京城所有的大脑袋，也都感觉不错。这个位置，是个肥缺，诺大的北京城，单单抓赌一项，收益就不得了。多金的王怀庆，吃水不忘打井人，更忘不了李长泰是怎么倒的，所以，对各位大脑袋连带家眷，伺候得很好。五四青年们闹事，到处打砸日货，他应对的也比较得当。碰到上街查抄日火的学生，客客气气地拿人，不关监狱，都放在北大法科，乐意走，就可以走。因此，主公徐世昌很满意，大脑袋们都满意。近水楼台先得月，三弄两弄，王怀庆就成了宣武上将军。
王上将军的主公，是徐世昌，但是，等到徐世昌下台，直系当家，总统换成曹锟了，他还在步兵统领的位置上没动窝。会伺候领导的人，无论哪个领导，都喜欢。王怀庆有个特别的癖好，对马桶有点亲。办公桌后面，不是太师椅，而是马桶，他就坐在马桶上办公。凡是来办事的人，都有求于他，即使闻到了味，也得忍着。可凡是大脑袋，他都亲自上门伺候，屁股揩得干干净净，还撒上一点香水。所以，尽管人们都知道王上将军的外号叫王拉，但比他大的大人物，一点感觉不到这个外号背后的味道。
王怀庆做镇守使的时候，部队只有一个旅，升任步兵统领，把一个旅的编制扩充为一个师，依旧带在身边。步兵统领，原本是要管一堆老爷兵的，在此之外，他王怀庆，还多出来一个师的嫡系武力，当然神气。做步兵统领的人，是用不着出征的。北京城无论换了哪个主人，他张罗送往迎来就是。一支漂亮的仪仗队，一队军乐，只要姿势对头，足够的恭顺，就没大问题。
但是，1924年，曹锟吴佩孚跟奉系的张作霖又开战了。这一次，张作霖卧薪尝胆两年，倾巢而来，来势汹汹，直系担任作战指挥的吴佩孚，不敢轻敌。广泛动员，调兵遣将，居然把王上将军也劳动了。派他担任第二路军总司令，出冷口，趋朝阳，跟奉军的偏师李景林和张宗昌对阵。虽然说，对阵的直军，并非只有王怀庆的部队，但他和他的师，怎么的也得出征了。
王怀庆的嫡系部队第十三师，多年跟着他坐镇北京城，从来不打仗的，都养成了北京大爷。各部缺额甚多，能有五成的，就算多的了。至于训练什么的，就谈不上了。王怀庆的部下，没有军官学校毕业的，从前打仗的时候，就是打着大旗往上冲，现在连冲也不会了。
王上将军自己，也好些年不摸枪了，对上前线也怵，但是没有办法，吴佩孚这个小鬼逼得紧，不得不动。出征哪天，特意选了黄道吉日，从德胜门出发，还特意挑了一个名叫王得胜的军官，一溜小跑，前来迎接，王得胜见到王怀庆，高声大喊：王得胜前来迎接将军！王怀庆听了，微微一笑，登车上路。
火车到了滦州，下车步行，转往朝阳。王怀庆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最前面是三十匹一色的马队，然后是一个大汉，高举绣着“宣武上将军王”六个大字的大红旗，旗帜很大，离老远都能看见。然后是一个骑马的军官，身背令箭，再就是一个军官骑着马，背着他的宣武上将军大印。接下来是几个刽子手，每人一把鬼头刀。在他的八抬大轿周围，是几个副官。在他的大轿后面，是一群夫役抬着他的各种用品，其中最显眼的一个，就是漆红描金的大马桶。随后才是他的卫队营，带着机枪小炮。整个仪仗队，绵延两里地。他的对手没有飞机，如果有飞机的话，老远就能发现目标，一顿炸弹，王上将军就干屁了。
这样的军队，仗是肯定没法打的。一路扰民过去，还没到前线。冯玉祥和胡景翼倒戈的消息已经传来了。王怀庆只好开溜，带队溜到热河，发现后路已经断了。最后，接受了奉系的劝降，将枪支人员点验清楚，交给人家，自己只身溜回天津租界做寓公去也，反正那里房子和房子的小妾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王上将军北征，就是摆着仪仗显摆了一路，然后交枪走人，连他那只金贵的马桶都丢下了。据说，那马桶是上好的红木制作的，纯金箍边儿。如果能留到今天，绝对有文物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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