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男孩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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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当红的电影《丹麦女孩》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因为扮演妻子的模特儿，逐渐唤醒自己内心的“女性认同”，曾以《爱的进化论》获得奥斯卡影帝的男主角演得十分传神，将主角性别启蒙、认同的过程与逐渐转换自己性别的经历，透过极为戏剧化、却又十分写实的方式，打动了观影者的心。
我自己的生命经验中，有几个朋友是跨性别者，只是跨越的程度不一，内心的过程也不同。好友D是个年轻导演，他平时装扮就像一位时髦的女性，不刻意化妆，发型也时常多变。高大壮硕的他，皮肤与五官都极为英挺，然而动作举止、衣着打扮，却喜爱奢华、缀饰、蕾丝等女性的特质。初认识他时，我惊讶于他亦男亦女的装扮与气质，并且感到他身上几种本该互相冲突的特质却产生奇妙的融合。
有一段时间我们很常见面，与其他人一起初去逛街吃饭，他毫不忌讳地在女装部流连，也不管他特别高大的身影总是人们注目的焦点，他时常有媚行、艳态，比我这个一般女子还娇媚，但他总是那么自然，仿佛这样的衣着、言行，就是他最自然的方式。同志游行时他几次都做惊人打扮，扮麦当娜、Lady GaGa，惟妙惟肖。D虽喜爱女装，本身也是男同志，但他只是在穿衣打扮上“跨越性别”，没有采取任何“医学上”的跨性活动——施打贺尔蒙或变性手术。他说，只要能自由地穿着打扮即可，他喜爱的就是这样的自己，既是一种颠覆，更是天生自然。近期的D学佛、修行，衣着倾向空灵朴素，男女性别在他身上似乎已退去边界，越加自然。
容子是我这两年才认识的年轻人，少年时非常俊朗，高中还交过女朋友，但自己内心早就萌生“如果我是女孩那该多好”的念头，直到大学出国读书，才有机会大胆做自己。他先从服装发型开始改变，一旦改变就深深喜爱，“回不去了”。他喜爱自己长发披肩，喜爱胭脂水粉，喜欢那些瓶瓶罐罐的保养品，喜欢穿着柔软丝质衣裳、高跟鞋，所有女性化的物品他都好爱。大三时他到医院求诊，开始服用女性荷尔蒙，荷尔蒙逐渐地使他更加女性化，皮肤柔嫩、声音变尖，他便决定以“全女性”的样子开始生活。长发、化妆、长腿细腰的他，比一般女人更娇媚美丽，除非看他的身份证，否则根本无从发觉他是生理男性之事。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台北短暂居住，他在一个义工团体认识了一个拉拉小乐，小乐是个短发、帅气的T，因为活动时常相处，几次的患难与共培养出的默契，有天小乐对容子告白（小乐说她自己也没有跟跨性别交往过，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坠入情网），容子也承认自己对小乐有着特别的感情，这段令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恋情开始了。
两人过往的恋爱都跌跌撞撞，似乎找不到可以真正理解、认同他们的恋人。容子虽是跨性别，但他喜爱的是男性，一般男性以为他是漂亮女子而追求，发现他是跨性别就打退堂鼓，而遇上男同志，对方往往因为他的女性化而排斥他；小乐喜欢的是女生，她对容子的外表着迷，对他的生理特征（男性）也不排斥，虽然自己没有跟男性交往的经验，“但我爱的是容子，不是他的性别”。小乐的热情与毅力打动了容子，开始恋爱之后虽然也有诸多问题，但他们却比一般同志情侣幸运地“合法结婚”了，因为容子的身份证还是男性，小乐则当然是女性，结婚典礼上，小乐穿着西装、容子穿着白纱，郎才女貌，完全颠覆了一般人对婚礼的看法。婚后的容子告诉我，他还想继续变性的进程，两人也针对此事做过深入讨论，下一步可能是先把男性性征摘除。
“成为自己”的过程在容子身上是艰辛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母亲接受，但“完全变性”还需要征求母亲的同意。已婚的小乐与容子，会一同参与容子蜕变的过程，会走到哪一步，目前都还在审慎考量的阶段。要一步一步审慎地走，慢慢地前进。
阿辉是个女跨男的劳动者，工作环境里，大家都将他当成男人，因他特别强壮，五官也显得中性，加上声音低沉，穿上宽大的衣裤，西装头一梳，没有人看得出他曾经是个女性。他自认为是“男性”，喜爱女人是天性，从来没有“女同志认同”。他追求的都是一般异性恋女子，交往的对象不但结过婚、生了小孩，而且完全把他当作男子看待。他说自己只做了平胸手术，其他女性器官他都不介意，因为已届更年期，他更觉得没必要手术，问他是否向往[、“全男子的生活”，他笑说：“我已经是了”，可见性别也可以由心定义，自由心证。阿辉的女友秀秀带来的孩子都喊他爸爸，对方家人也不知他真实性别，“什么是真实性别？身份证上那个吗？这里才是真的啦！”他指着胸口说，“我老婆觉得我比他前夫更像男子汉，爱是靠责任，靠的不是那个。”
两年前阿辉举办了一场婚宴，席开二十桌，在工厂附近的空地，两方亲戚朋友都来了，很多人自动忽略性别的难题。有些人则听从眼见为凭，阿辉与秀秀的婚姻，完全是异性恋婚姻，但其中的包容、友爱，或许是连当事人也没察觉出的，那是必须跨越过性别的偏见才能达到的自然。
跨性别涵盖了巨大的光谱，从男性到女性，这端到那端，存在各种可能与变化，唯一相同的，是那个追求真我，渴望成为自己的心念。有人幸运、有人悲伤，有些人找到真爱，有人还在寻寻觅觅。他们以改变身体特征与外型作为实现自我的方式，过程绝对不容易，然而这些故事给予我力量，我写下他们鼓励自己更要勇敢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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