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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最该过“紧日子”?

迟面条 狮子坐 2023-09-02

1


“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一位公务员朋友跟我吐槽:体制内的日子是“越过越紧”了。


怎么个紧法?“可能收入要降。”


如果是在网上看到“公务员要减薪”的帖子,我大概不会有啥感觉,甚至有点暗喜。虽然公务员少发了也轮不到我多拿,但我还是会和不少网民一样,有点莫名的幸灾乐祸。是啊,“收入高、干活少、压力小”,还能耍耍官威,这大概就是网上刻画的公务员脸谱。再说,有些地方正常收入之外,还巧立名目发奖励搞福利,公务员收入水平与当地职工平均收入反差太大,是该好好整治整治。


但轮到我熟识的这位公务员朋友就有点不一样了。我知道,她这样的基层公务员,基本上是“收入不高,压力挺大,经常加班”。


所以,她说“为啥一过紧日子,先就想到要动我们的奶酪”,我立即表示赞同和声援。


仔细想想,我的赞同,可能并不只是感情用事。


政府过紧日子,我倒是觉得,有些习以为常的地方可能还真有不小的空间。


比如朋友小徐家门口,一整个夏天的景观那是天天不重样,“今天红配黄,明天粉加蓝,整天都在挖,争奇又斗艳”。


一次大型活动结束后,她甚至看到路边不久前刚放的盆栽都被挖出来,扔到货车上拉走了。“工人说活动结束了,盆花都不要了。开得正好呢,太可惜了。”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还想起一条新闻——有个社区花31万元买了3棵树,绿化社区办公楼。


贵吗?社区书记的回答是不贵。当时也是城市举办大型活动,“全省树木价格普遍上涨。在采购中,我们比较了多家供货方,这个价格是最低的,较大的那棵樟树原价18万多元,后来打折到16万元。”言下之意,还给公家省了钱。


就算价格是实打实的,一个社区办公楼真需要十几万元的树吗?


书记说:“参考了其他单位的做法,很多是购买这样的树种。”


的确不是孤例。据《半月谈》报道,东部一座城市从湖南购买的一棵紫薇树,一到冬天,就要给这棵树“盖房子”,用木板围起来,在外面裹上塑料膜,像伺候紫薇格格一样。


曾经,一些地方违规兴建楼堂馆所,外观气派内部奢华,“不求最好,但求最贵”,“远学迪拜,近学新加坡,普遍模仿拉斯维加斯”,群众对此颇有意见。在中央三令五申之后,这样明目张胆的高调奢华,已经不大见了。


但种树种草、搞搞景观之类的“软装”,却多了起来。你引进网红植物,我就快快复制;你有万亩荷塘,我种十里银杏;你追求“四季有花”,我就要“日日见景”。


一棵树能有多少钱?摆点花也会“离大谱”?确实,一棵树贵不到哪去,但架不住种得多啊。南方某海滨城市种了一条道的罗汉松,一下子花出去800万元;华东地区有条公路搞“绿化形象工程”,来来回回修整了4次,每次验收考核评选之后,又重新埋设管道、绿化种树,一算,1000多万没了。


再比如,听说某地一个不大的公园,光门口的铜牌石碑就花了100多万元,很多地方都在建公园城市,都这么干要花多少钱?还有某地,因为领导觉得以前的树太小,就把机场路两侧的香樟全部挖掉,又种植了一批新树——还是香樟。这上百棵,加起来又是多少钱?


还有,搞绿化景观不听专家意见,只求一时效果,违背自然规律建起来了,养护成本巨贵,与群众的获得感相较性价比极低,这样的现象还少吗?



2


“花花草草”中的奢靡之风,究其本质,还是权力的任性。


有园林部门的负责人吐槽,领导有时开会说“某某城市做得好,要向他们学习”。与会的人听到后,就会揣测,领导是不是喜欢那个城市的树?有时领导去考察,随口说“这里的花开得不错”,那随行人员也会认真考虑“领导意见”,让这个花规模化出现。


这逻辑也似曾相识。摄影师吴国勇曾走遍全国,拍了200座“白宫”式建筑,其中政府大楼有26座。有幢区政府大楼,设计方案领导始终没有点头。知情人说:“后来了解到,区一把手想仿照美国国会大厦的形式盖楼,于是重新做了一版方案,通过了。”


城市绿化决策时专业力量、监督力量参与更少,能够遵从的规范更是缺乏——谁会规定行道树的品种和疏密呢?这就导致有的地方“怎么气派怎么来,能种10厘米粗的偏种20厘米”。


招投标制度不完善,领导决策权过大,规划的改变乃至项目的存废都在领导一念之间。监督缺位在助长形式主义问题的同时,也为腐败滋生提供了便利。包头市林业局原副局长李福荣,是正高级园林工程师,长期以他人名义承包、租赁土地,经营多个苗圃,还承揽了18个园林绿化项目,工程造价1.8亿余元,攫取高额利益5000余万元。



奢华的公用设施、花团锦簇的绿化,往往还与大型活动、创建晋级和文体赛会相关。为了好看,为了气派,为了面子,为了政绩,不惜成本。


而在一些“领导看不到的地方”,绿化却莫名其妙消失了。


比如朋友刚子家门口有段马路,一公里长,前两年刚拓宽过,沿路居然没有一棵行道树,绿化带被围了起来。他说,每天在明晃晃的烈日下走路堪比受刑。


媒体梳理发现,类似投诉的背后,涉及道路建设时设计方案不完善、或与地铁等相关方协调不到位等。刚子家门口这条路是因为建设初期绿化费用太低,压根没有设计行道树。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刚子和他的邻居们。“马路是公共设施,怎么还厚此薄彼?” “家门口没有绿荫遮头,绿地上的花圃倒是换得勤,钱不能匀匀吗?”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群众没有受益,形式主义做得再好,树种得再多再茂盛,景观再漂亮,钱都是哗哗地白流了,就是赤裸裸的浪费。



3


1961年,一位女大学生毕业后来上海工作,她从徐家汇走到闵行,步行30多公里,一棵一棵去数马路上的行道树。后来,这位女孩又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去了虹口、杨浦、黄浦。


这是程绪珂安排人做的,她是新中国上海第一任园林局长、著名园林专家。


她之所以走遍上海,就是为了一个数字:“要按照道理来。多少人口,需要多少绿化才是最合理的,要求得这个数字。”


当年她亲自爬树、量树,安排大家数的行道树,稀稀疏疏,根本遮不住太阳,如今这些路上早已枝繁叶茂。 “我们不跟人家争看得起还是看不起,我们争这个社会的‘需要’”。


公园、公路、公交、公厕……公共事业涉及千家万户,最重要的就是这个“需要”。



我想,确定施工计划前,要是有人像程绪珂那样怀着一颗真心亲自到现场,多从行人的感受看一看,多为“人民的城市”想一想,应该能做出正确选择。


现在上海有很多口袋公园,小小一片,有树有草,有长椅,有儿童游乐设施,这与程绪珂早年间提出的“见缝插绿”“寸土不让”的理念很相似。


作为规划的制定者,她很明白,真正让老百姓有获得感的绿色,是从身边一点点抠出来的,是最妥帖、最恰当、用起来最趁手的。


一片恰当的荫凉,可比夺人眼球的花团锦簇珍贵太多了。


小到一片街心绿地,大到一所学校、医院,甚至一座郊区新城,“外表很好,功能不好”的现象,都值得我们好好反省。以绩效的眼光去审视,这里面的节省空间太大了。


新领域、新形式的浪费现象,发现、克服它,说难也不难——保持敏锐的警惕,树立正确的政绩观,不忘为民的初心;决策者多到一线去认真调研,听听群众真正的需求期盼;更重要的是,要有切实的规范措施和回溯追责的机制,“把权力关进笼子里”,为什么不能对绿化、对公共设施的功能、费用和规模,也有一个明确的标准、规范和导则约束呢?


领导干部未必一定要自己成为专家,重要的是权力能有所约束,专家意见、群众意见能起作用。这些年,经济发展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在一些地方,我们的个别领导干部在办事搞活动上,依然花钱大手大脚,很少考虑投入产出,很少顾及物力维艰。前些年高增长、高税收时期养成的追求样样都要让人惊艳赞叹的不良习气,没有一点改变。过紧日子,不是应该先从这里改起吗?


最近央视《焦点访谈》曝光的一则案例值得深思。甘肃榆中县,竟然花了9亿多元建设“市民公园”项目。要知道,榆中县2019年才退出贫困县行列,2023年全县债务支出就高达12亿元。


要是把这9亿多元省下来,哪里用得着惦记基层公务员那点“苍蝇腿”呢?


所以我有点疑惑的是,放着这些减起来涉及面不广、潜力却很大的领域,不去好好紧一紧,反而去动敏感的、能减下来的数目也不大的基层公务员收入,算是什么思路?


现在上面天天说要强信心、稳预期,基层公务员既是我们执政的基础依靠,广义而言也是市民社会的中坚力量之一,减了他们的收入,他们的信心从何强起,他们的消费何以促进,他们传递给社会的信号,又是什么?我真不知道做这样决策的人是怎么想通其中逻辑的。



责任编辑 | 郭泉真

编辑 | 顾   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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