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之歌：你深爱的未必能常伴身旁
“青春”，“爱情”，“八十年代”，“音乐”，“真理”。没有几篇文字，能把这些巨大的关键词放在朴素而忧伤的自述中，楚楚动人，让人感动又微笑。也许只有亲身经历过这样伟大的光阴的人才能写出如此温柔的文字。不论是天安门广场上的歌唱，还是广州舞台上的红布，都是从我们人走向人文的辉煌时刻。 能够被记录在这文字中的人，是我们最珍贵的记忆和财富。
——冰逸
张为民，孟浪，刘漫流，彭曦，俞心樵清华旧影（从左至右，均与李朱为好友）
清华之歌：你深爱的未必能常伴身旁
李朱
不想完整评述自八十年代肇始的清华校园歌谣和歌手，这不是我能做到的，也不想挖掘其微言大义。只想记录那个年代感动我们的一些瞬间，那些狂飙突进、婉转低徊的心灵印迹。
1．
五年前的秋夜，在丽江束河一个小客栈，我在廊下独酌，神游天外，忽听到角落的客房传来熟悉的调调，混杂着天津快板、数来宝和RAP的味儿。细一听，妈的！这不是刘兵写的《出国谣》吗？
唧唧复唧唧，有人念外语。嘴里ABC, 耳边单放机。哥们你想什么、你心思在哪里？给我讲一讲、这出国的道理！我说大兄弟，你真他妈没脾气！长这么大个儿、你整个一没主意！小时候爱做梦啊、长大了没出息。睁开眼看看、这现实的问题！一颗红心啊，我早已交上去。满腔的热血、还得养活我自己！苦学十几年哪，毕业挣五十七。囊中羞涩、我找不着亲爱的！勒紧裤腰带啊，日子还得过下去。可论资排辈、咱活得没刺激！
唧唧复唧唧，大伙都念外语。到处是ABC, 到处是考试题。哥们你图什么，你打什么主意？跟我侃一侃、这出国的动机！我说大兄弟，你真他妈不争气！地球这么大、都偏挤这块地儿！趁我们还年轻哪，有一把力气，出国受剥削，看能把我怎的！国外太腐朽啊，可我有抵抗力，出国之前、再带点DDT。我爱过马克思，还不认识上帝。知己知彼、才能得胜利！好些老爷爷，都去过法兰西。到了咱们这一辈、也要冲出去！
唧唧复唧唧，我也念外语。念出了ABC, 我念不出好消息。哥们你告诉我啊，如何去努力！同我聊一聊、这方法问题！我说大兄弟，你真他妈没眼力！白纸黑字儿、你压跟儿没在意！文件发到手啊，我差点儿背过气！条条框框、都跟我过不去！我爹妈爱祖国，海外没亲戚。非直系非旁系、出国准没戏！我念过托福呀，也念过GRE！现在要回家、再念念人民币！咸盐一毛五，面酱两毛七。今天你不买，明天就买不起！
唧唧复唧唧，再没人念外语。听不到ABC, 只听到人叹息。哥们你别走啊，你要去哪里？陪我遛一遛，再见你不容易！我说大兄弟，你何必苦自己。眼看着要毕业，还不赶紧改主意！向别人学习，不要信自己！做一颗螺丝钉，傻人有傻福气！薄的是学问哪、厚的属脸皮！受穷不受累，咱好歹有吃的！不要怕后悔啊，前途是拐弯的！不要怕忍耐啊，道路是加长的！多听爷爷的话，多唱奶奶的戏，美好的生活、幸福又甜蜜！多听爷爷的话，多唱奶奶的戏，美好的生活、幸福又甜蜜！
……
呆了一会，寻声敲门，是楚雄两个在校大学生，趁假期出来玩，各抡一瓶啤酒在灌，正high着呐。问这歌从哪儿学的？说是同学们都这么传唱，挺逗的！问，知道是谁写的吗？茫然摇头。我说，这是清华建筑系1984级一个学生写的。
1989年夏天后，中国的大学生都在疯狂地寻门路出国，考托福和GRE的人一时挤破脑袋，政府赶忙出台了一个限制政策：只有父母是外国或港澳台居民的毕业生才能申请出国，没出三代的旁系亲属可以申请，但要交每年2500元的培养费，清华本科是5年，就要12500大元，坑爹啊！要知道那时节万元户都是大款啊！而没有海外亲属的，一律不准出国！
这就是《出国谣》出世的背景。
师弟宋颖后来回忆：
“那时我们唱这首歌时，是以说唱方式，每一段之间的间奏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旋律，‘当、当、当当当……’的哼唱，很好玩！这可是我们杀去北大图书馆前的大草坪与北大人飙歌的杀手锏，只要我们一唱起这首，草坪上的听众就呼啦啦全跑过来了，北大那几个唱的整个晚上就基本没戏了。
刘兵写完《出国谣》是1990年初夏，很快就放假了，开学后听人说，暑假里南方的一些高校里就开始传唱了。此歌没有被正式录制出版过，那时没有互联网，只靠口口相传，传播速度居然如此惊人！”
所以，云南边陲的山旮旯里有人会唱这曲儿，一点儿都不奇怪。
知道刘兵的人不多，我在百度音乐和视频搜索了一下，只有这个视频链接：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bsjUYfsM1Bw/，大家听个大概吧。
点击文末 “阅读原文” 可在线试听刘兵作品《出国谣》
而刘兵撰词、李健作曲的另一首作品《传奇》，则因为王菲的演唱而迅速走红，李健也开始广为人知。
2．
屈指一算，清华还真出了好些专业音乐创作人。大家熟知的有高晓松、李健，与李健组成“水木年华”的建筑系师弟卢庚戌，以及姚勇和缪杰，还有自称“灭绝师太、艳情科学家、不畅销书女作家、无敌女战士、大屎忽”的小师妹吴虹飞，和隐身音乐制作幕后、被尊为中国流行音乐掌舵人的宋柯等人。
2001年4月，卢庚戌（清华大学89级建筑系）与李健（清华大学94级电子系）创立了水木年华
现水木年华组合成员为卢庚戌与缪杰（清华大学94级电子系）
不以音乐为饭辙，但水平绝不低于上述诸子的还有金得哲和傅志昱。
得哲是物理系85级的，小高在清华没混到本科毕业即被劝退，而得哲是美国麻省理工大学博士后，现任美国宾州州立大学副教授，2006年，他以物理学和神经科学领域令人瞻目的学术成果，获得美国斯隆研究奖。学界公认斯隆获奖者是诺贝尔奖有力的竞争者。其音乐作品集《半梦》乃著名的雨果发烧碟，广受好评。杰出的科学家与音乐人两种如此不同甚至冲突的角色，却和谐地共生于得哲瘦削的身上，这个跨界也太惊艳了！
前段时间见到傅志昱，问这个在公关公司当老总的师弟还写曲唱歌吗？说是近来在商旅之余重录了几首旧曲。我先听为快，真是好！链接在此：
http://jimfu.s3.amazonaws.com/灰色马灰色的骑手.mp3
嗨！人生无常，你深爱的未必能常伴身旁。小傅为生活奔忙，浪费了上天赐予他的歌唱天赋，想来黯然。但世间多少人何尝不是如此？
我常常想，为何在纯理工科的清华这片文艺沙漠上，长出这许多灵魂界的壮美之花？
五十年代高校文理分科，本来多执中国学界牛耳的社会科学各院系，被从清华园连根拔起，并入北大，只剩下理工科，园中顿时一片荒凉。科学和艺术本是一公一母，阴阳调和则万物滋润，现在如花似玉的妻子被抢走，剩得一个孤影茕茕的寡佬，独自枯枯煎熬。但自然的铁律改变不了，人除了吃饭睡觉工作，也还需要一点精神生活，对艺术与美的渴求尤甚。文艺的遗种，依然在清华园的地底下萌发，在大石的重压下弯弯曲曲地生长，并最终喷薄而出，巍然立于白日青天之下。
金得哲音乐作品集《半梦》
发行时间：1995-12-01
发行公司： 雨果唱片
曲目：
1.在那遥远的地方 l 2.半梦.埙 l 3.半梦 l 4.如果你是鹰 l 5.JULIA l 6.于是你在我梦中哭泣 l 7.在那遥远的地方.马头琴
1989年崔健和乐队在天安门广场
崔健的歌是狂飙突进式的摇滚，虽饱含深情，但主要体现了北方的粗粝和狂野；而罗大佑，一个南方气质的诗人歌手，以他忧郁、温柔、深情的歌声打动了我们。19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台湾，恐怖独裁统治已到黎明前最黑暗时分，此时涌现了一批抒情诗人型的民谣歌手，如罗大佑，李泰祥，梁弘志等，他们的歌声，给在80年代末彷徨无计的我们最柔美的抚慰。校园诗人阿沛，是罗大佑的忠实崇拜者。不知道他从哪里一首一首地用录音带把罗大佑的歌曲全部收集好，设计精美的封面，又不厌其烦地一首一首为朋友们复制。罗大佑深具青春特质的歌曲正对大学生胃口，从骨子里影响了大陆校园歌手。今天听《传奇》、《一生有你》、《同桌的你》，都能感受到这种流风余绪。
多年之后，我朋友老张，清华的研究生，告诉我，在无数个寒冷的冬夜，他独自一人，在灯下喝着二锅头，一遍又一遍地听罗大佑的《闪亮的日子》，怀念那风起云涌的岁月，怀念那如烟云流散的各路朋友，深深感受一个金光闪耀的年代逝去的悲凉，潸然泪下。
4．
要完整评述自80年代肇始的清华校园歌曲和歌手，显然不是我能做到的，不想也不能深入挖掘这些歌曲的微言大义。音乐界一个朋友和我说，现在看来，除了李健的《传奇》和高晓松的《同桌的你》令人惊异的完整成熟，其他目前能收集到的清华校园歌曲都稍嫌稚嫩，其中弥漫的淡淡哀伤和爱情悲欢，更多是骚动的青春期的利比多分泌。
但谁没有经历过要死要活的青春骚动？在敏感幼嫩的心灵水面，任何涟漪都能汇成滔天巨浪，并留下影响一生的沧海桑田，其情至深，其贵在真。所以我们珍视这些稚嫩的心灵印迹。
商业物质时代，高楼和水泥覆盖了原来草木茂盛的地面，人心也日渐荒芜。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依然在谋生的艰难的缝隙中，用心血浇灌其心田之树。假以时日，经历磨难，必定大放异彩。
想说说吴虹飞，这个清华大学文理双学士及文学硕士、中国摇滚界学历最高的女歌手，曾经的文艺女青年。在放弃了世俗成功的可能性后，她紧紧抓住音乐和文字最后两样武器，对抗着冷漠、功利和喧嚣的商业社会。她拖着柔弱的身体、几大箱沉重的乐器、以及数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摇滚歌手，坐大巴，赶火车，一天一个城市，在烟雾缭绕的酒吧里，短暂地沉浸在音乐和诗歌的世界，忽略了一切。其余的大部分时间，则宅在她狭小的出租屋里，怀着对爱情的绝望和憧憬，一点一点挖掘着幽暗的内心，回忆空中鸣响着黄金般声音的青春年代，回忆或者虚构一幕幕感动自己的爱情场景。再不相爱就老了！她的呐喊令人颤栗不安又痛切心肺。吴虹飞用她温柔、尖脆、敏感、凄厉的嗓音，撕开了众多犬儒的冷漠面具。
2013年吴虹飞与幸福大街兰州专场
吴虹飞&幸福大街 第四张专辑《萨岁之歌》
发行唱片有《小龙房间里的鱼》(2004)《胭脂》(2008)《再不相爱就老了》(2011)《萨岁之歌》(2013)，EP《木头公仔》(2005)《胭脂》(2007)，第五张唱片《宇宙第二定律》正在制作中。
出版书籍有《光阴的故事》（2002）《小龙房间里的鱼》（2003）《阿飞姑娘的双重生活》（2003）《失恋日记》（2004）《征婚启事》（2005）《木头公仔》（2005）《这个世界好些了吗》（2007）《娱乐至死》（2008）《名流》（2009）《再不相爱就老了》（2010）《听我讲话要小心》（2011）《伊莲》（2012）《嫁衣》（2012）《活得像个笑话》（2012）《颠倒众生的糊涂》（2015）
清华百年校庆前夕，在北京五道口有一次清华音乐人的聚会。我未能躬逢其盛，后来据宋颖说，大伙儿都老了，开始的时候，还腆着小肚子作矜持状，几杯老酒下肚，歌声响起如同大河奔涌，大伙又溯河而上，回到了光辉灿烂的八十年代，回到夜幕下的清华东大操场。
大家唱起自己写的曲子，象打开了情感的压缩储存器，鲜活的记忆带着情感的狂潮、青春的迷乱、初恋的甜蜜和忧伤、春天的微风和冬日的冷酷，铺天盖地袭来！那些黑夜中狂放的歌唱，如同紫红色天幕上盛开的璀璨礼花，在记忆中定格。
那一夜，不少人酩酊大醉。
李朱
启德教育集团创始人、董事长
清华大学85级建筑系
2015届醴斯人文学院导师，课堂主题：如何管理自己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