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1200元点9个陪聊,让他们互相唠嗑
B站UP主“黑猫的维他”,是个单身青年。一个人的生活虽然自由自在,但也时常感到孤独。“没有别人无微不至的关爱,更没有甜美的声音在深夜催你早睡,要怎样才能摆脱这种状态?”
他决定找网络陪聊消解寂寞。下单前,他突发奇想:假如我找好多个陪聊,让他们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相互聊天,事态将如何发展?
于是,他花1200元一次性下了九笔订单,并把完整过程拍成了视频:
看到这种场面……不知你有何感想?
新冠疫情过后,突然生出大块空白时间的年轻人,大量涌入了这个带有隐秘暧昧色彩的行业。
这看起来是一门双方各取所需的生意:
客户渴望卸下令人喘不过气的社会标签,释放负面情绪,重获被生活日渐剥夺的安全感;
陪聊员觉得这是一场零成本、零风险的副业,还能顺带结识朋友,积累社会经验……
但实际情况并非这么简单。在行业得到有效监管之前,付费陪聊员直面着人们心底最直接也最复杂的欲望。各种料想不到的情况,隔着屏幕发生着。
三位陪聊员,讲述了各自的故事。
无聊催生的沟通欲
小熙,22岁,公众号陪陪
我的第一位陪聊客户,跟我聊了30分钟肖邦。这个男生一边给我弹琴,一边谈论着古典音乐的乐理。
他告诉我,自己特别喜欢肖邦,是因为这位流落异国的音乐家,曲子里总有对家乡的思念之情。他还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弹钢琴,本来想走艺考这条路,无奈父母不同意,才选了现在这个专业。但他仍然热爱音乐,当生活让人郁闷,他就需要像这样和人聊音乐,去释放压力。
其实我很能理解。现实生活中,如果朋友突然打电话来,要聊半个小时肖邦的爱国之情,我大概率会不耐烦地腹诽一句矫情。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对话的人而已,为此不惜花钱找付费陪聊。
我是第一次当陪聊,他也是第一次点陪聊。他和我一样,都是被疫情困在海外的留学生。下单的时候,他正在琴房练琴。这个刚上大二的男生,钢琴弹得很好,还是学校音乐社团的副社长。找我是为了和人聊音乐,而我刚好会拉大提琴。
我是在韩国隔离的时候决定做陪聊的。和很多海外留学生一样,我当时因为买不到机票被滞留在国外,正窝在出租屋里上网课。
三个多月没有能聊天的人,真的太孤独了。宅久了就觉得陪聊也挺让人羡慕的,能和客户像朋友一样聊天。
在我看来,无论是找陪聊的人,还是当陪聊的人,心理需求都是一致的——独居的人憋久了想找人说话。
成为陪陪前,小熙也曾收到过朋友为她下单的“暖男男友”。
疫情期间,我所在的平台工作群里已经有超50个付费陪聊员,还保持着每天两三个新人进群的频率,都是无所事事的学生党。竞争非常激烈,群里的聊天单总是被一抢而空。
主要原因是陪聊几乎没有准入门槛,大家待在家里也是无聊,不如花点时间把零用钱赚了。
在这个圈子里,人们把陪聊从业员称作陪陪。要成为陪陪非常简单,我记得上传了一段简单的自我介绍,发了个语音条,就收到了管理员的面试邀请。
对方让我做了几套测试题,其中包括情景剧模拟。假装是个刁难的客户,发来各种过分的要求,告诉我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委婉地转移话题。
面试通过后,管理员给我发了一整套的平台规章制度,包括禁止发身体部位照,与客户发生冲突时第一时间联系工作人员等等。
然后就可以开始接单。接单过程中,最让我意外的是,有心事要倾诉的客户只占极少部分,消磨无聊是大多数人的下单原因,闲聊才是陪聊员的工作日常。
客服提供的服务范围列表。
像这样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在我当陪聊的每一天不断重复。来找我聊天的几乎都是男大学生,在家上完课的晚上,一整天没有人对话,抱着“看看陪聊小姐姐会说点什么”的心态,没有目的地顺手下单。
有的人甚至非常社恐,听我演了十分钟的独角戏也不开口说话,逼得我每隔十分钟就要确认对方是不是还在线。
所以陪聊说白了就是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在尬聊,为此我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有时候还要偷看客户的朋友圈做“背调”,提前记下他可能感兴趣的音乐或者影视。
只是“背调”做得再好,也防不住客户突然的开车。其中一个最极端的客户,一上来就是啪啪两张健身房肌肉照,要求我自爆照片“看看腿”。
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转移话题,他就是抓着这个点不放,被拒绝后还威胁要到平台投诉。要不就是不依不饶地让我喊爸爸、叫老公,找了首奇奇怪怪的儿歌让我唱。我当时看着聊天窗口,感觉到从胃里翻出的一阵阵恶寒。
其实在选择做陪聊之初,肯定有想到被骚扰的可能性。我想得很简单,以为自己有选择的余地,只要不接那些单就好了。
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即便我谨慎地选的是一个纯绿色的主打倾诉的树洞平台,也拦不住客户在聊天中途发车,让人猝不及防。更过分的是,由于平台定位是纯聊天,客户下单时的要求都很正常。
体验过陪聊生活后,小熙发出的感慨。
比如让我“看看腿”的客户,朋友圈发动态的次数就很正常,兴趣广泛,感觉就是身边那种再普通不过的男同学。我还心存侥幸,感慨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好客户,但你永远不能预料到他隐藏在这些日常下的各种欲望。
正因为无聊是大部分陪人聊天的原因,花钱找个小姐姐口嗨仿佛是这个圈子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我碰到过直接发暴露照的,要求我夸他的,念莫名其妙油腻段子的,日常就是宝贝亲亲老公。
这种单子见多了就乏了,被骚扰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就算事后和平台追究,管理员能做到的也只是把这样的客户拉进黑名单,然后劝我忍一手,不要摊上事。他们说,要接受什么人都有的这个事实,不要太玻璃心。
接完最后一个单子后,我全身心都在排斥这个事情,连看手机都觉得恶心。感觉自己作为陪陪只能全盘接受客户的要求,感觉平台没有提供切实保护,果断退圈了。在离职的那一刻,我立马把客户的微信全删了,心里特别爽。
消费的对象是人本身
大力,28岁,app陪聊声优
我曾经有一位客户,给他做陪聊,全程都像在参加面试。我疯狂头脑风暴,怎样才能显得我不那么蠢?
这是一位资源型选手,昨天刚给我下了两个小时单。34岁,创业了两家公司,做过各种各样的投资,和他聊天就是一场降维打击。他最喜欢问的问题是,如果有100万要怎么花,你觉得有多少钱才可以退休。
和他聊最近的电影,他说自己有《西虹市首富》10%的股权。问他声音变现领域的可能性,他谈到旗下有个声优做成了娱乐版块主播的第一。
两个小时的订单结束后,我花钱主动给他续了三个小时,因为我觉得这个人真的太有东西了,我向人家请教,人家没要我钱就很不错了。
在学生陪聊遍地的这个领域,我应该是其中的极少数者。从同济建筑毕业后,我去德国留学了两年,然后回国工作到现在。疫情期间,我辞职了,打算休息两个月。因为不急着找新工作,所以把付费陪聊作为过渡期的消遣。
大力所在的app平台上的聊天派单区。
做陪聊的初衷就是好奇别人的人生,想跟不同领域的人聊聊天。对我而言,这就像一个窗口,跟各种现实生活中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相遇,跟他们聊天得到的乐趣是双向的,会接触到很多有意思的观点,和大量碎片化信息。
疫情期间最有意思的是一位金融分析师。第一次聊了半小时的中美局势,第二次聊了一整期国际原油和美元,第三次直接给我整了半小时的周易,逼得我拿个小本本一边百度一边听。
我问他疫情当下还能买什么,他掐指一算说黄金可以。于是跟他聊天的同时,我立马打开手机买了一笔黄金,并且在几天后成功小赚一笔。
你是什么人,就会吸引什么人。我一直认为,自己能吸引到这些高质量客户群的一大优势在于年龄。我的客户们通常和我有着许多共通点,学历高,人生经历丰富,经历着社会人普遍的疲惫。
下单前,客户也会通过声音、距离、经历等标签对陪聊进行筛选,其中很多人想要聊天对象在25甚至30岁以上也是同样的原因——寻找相近的共感带。
所以陪聊不是一个完全没有门槛的职业,它其实要求很高,除了声音,要有情商,还有阅历,否则就只能尬聊。
情商就是会聊天。很多人其实不会聊天,其中最忌的就是查户口。但聊天的逻辑并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一上来就有倾诉欲望,他的倾诉欲是需要你帮他打开的。
我常用的开头是,今天上海的天气很好,我在公司的露台吹风,你在干嘛?这句话突出了两个信息,一是我已经工作了,二是我在上海。
虽然没有明说,但对方是听得到这些铺垫的,然后他会从这两个方面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我没有明确问他想要聊什么,但仍然引导话题往我想要的方向去了。
大力现正做着聊天FM,每周一个主题,陪聊服务由一对一升级为一对多。
更重要的是,我的客户们大多事业成功,点聊天单的需求不是抱怨,而是来听故事的。他们下单的场景往往是在下班塞车的路上,加班到深夜的公司天台,或者是回到独居家里的晚上。实在是无聊太想找人聊天,又因为是没有目的的聊天而不好打扰朋友。
所以付费聊天只是为一时的失落带来短暂的陪伴、短暂的开心,因为他和现实中的朋友倾诉,朋友只会回应说,走喝酒去。
这就要求他们的聊天对象有合适的年龄和阅历,而这恰恰是许多涌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所缺乏的。他们年轻,见识有限,大多数听不懂“话里有话”,讲一点作为上司的烦恼都无法感同身受,很多时候反倒需要客户去迁就陪聊。
我接触陪聊这个行业四个多月,看过太多年轻人像病毒一样涌来,又迅速受挫退却,无非是这个原因。
毕竟在声音变现的领域,归根到底是为了人消费,人本身就是商品。
“不要指望问题在这里得到解决”
潭,19岁,陪聊店店员
和女性陪陪不一样,作为“陪聊小哥哥”,来找我的客户目的都比较纯粹。最开始总是朋友觉得好玩帮忙下的聊天单,小姐姐和我聊得投机后,成为我的回头客。
不同级别的陪陪对应着不同的价位,声音也由少女到御姐不等。
我的第一个长期客户就是这么来的。当时她失恋,她朋友下单让我安慰她。第一次聊天,我花了两个小时听她讲自己和男友曾经多么恩爱,闹崩的理由又是多么不值一提。两个人异国恋,男友愿意为了她一个月飞一次日本。
他们不惜千里迢迢见面,却总是败在“在宜家要买什么颜色的窗帘”这种小事上。她一遍又一遍和我说,最伤心的是自己跑出宜家时,等来的短信不是“你在哪里”而是“我们分手吧”。
之后她直接续了一个月的单。因为我的声音让她想起国内的一个朋友,让人安心。聊天的时间约定在晚上,在她上完晚课走回宿舍的路上。从无聊的社团例会到偏爱弟弟的父母,聊天内容没有指向性,都是平凡日常,想到什么聊什么。
我们聊的很多事她都不会和朋友说,在我面前她很放松,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阴暗面,而我不会对此作任何评判。
她总是认真地反驳说“渣男不是受过伤害才变渣的,渣男都是天性如此”。但又说自己其实挺渣的,经常故意激怒前男友,挺作的。她会告诉我,自己特别小心眼,因为喜欢的社团学长喜欢上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就变得处处讨人厌。
我给自己的定位就像客户的情绪垃圾桶,无论什么情况都都认真聆听,给出支持和赞同。我相信就算是朋友,也找不到人像陪聊一样耐心,愿意反反复复听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而我就是你雇来干这个的“朋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潭在接单群里接单的日常。
不久前我还遇到一个要高考的女生。因为抑郁症,她高一休过一年学,复学后无法和同学好好相处,又休学在家,不断反复。父母一年花好几十万,帮她找新东方的老师补课,也做过按秒收费的心理疏导,但总是没有起色。她说找我聊天比心理咨询师还管用,但我觉得她只是需要有人好好听她讲话。
她告诉我,自己已经用坏了好几个耳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用这个逃避别人的关心。因为“没有人是真正关心”,她觉得同学都是打着关心的旗号来展示自己的善良。
我们聊了很久的美剧,她想通过高考到海外去,摆脱家里的控制。她喜欢蓝天,天气好的时候总让我给她拍天空的照片。我跟她讲去内蒙古的故事,告诉她高考后一定要到草原去,那里的天空又高又阔。
做陪聊的一个多月来,我接到的都是这种,来回咀嚼生活琐事的倾诉单。我好像很有天分,聊天的客户里5个有3个都会续单,第一周就净赚300多。在奶茶店打工时薪不到20,语音陪聊起步一个小时40,哪个普通家庭背景的学生能不心动呢?
但和客户熟起来后,我发现这种关系其实很矛盾,付费聊天所衍生的朋友和客户的界线常常让人迷茫。像这种已经聊了一个多月的长期客户,我以为我们已经像真正的朋友那么亲密了,朋友圈也经常评论点赞。
但与此同时,我又要揣摩她作为客户的消费心理,想办法让她不断给我续单花钱。即便知道要维持营业关系,套路无可厚非,但我始终无法习惯站在情感基础上圈钱,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提供的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宽慰时。
潭在培训时收到的店铺守则中的一条。
就像那个有抑郁症的女生,她没有别的爱好,心情低落的时候一天会下三四单。而我不仅没有能力帮她解决情绪问题,反而要让她对付费聊天产生情感依赖。更不要说让我给小妹妹做人生导师了,我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
高考结束后,女生最后一次联系我,说要用存了很久的零用钱,送一副索尼耳机作为答谢礼物。因为在某次聊天时,我随口说过自己的那副漫步者已经用了很久。
尽管在这个圈子里,客户打赏或者送礼物都不是稀奇事,我还是拒绝了。我想让她把好不容易存起来的钱,拿去看心理医生。最好在她上大学的地方,大城市,找最好的医生。至于我,能不找就别找吧。
毕竟付费聊天这种东西,一半是固定话术一半是闲聊,不要指望问题在这里得到解决。
你曾经找过陪聊吗?
都聊了些什么话题?
聊后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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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 | 慧诗
编辑 | Tantalus
运营 | 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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