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霸道总裁，在海外火了
他，腰缠万贯，却只爱童年时穿白裙的贫穷少女。她，平胸短腿，却早已被总裁的目光锁定。
这到底是命运的注定，还是家族的契约？
这不是什么微博小说广告，而是来自翻译小说 The Beautiful Wife of the Wirlwind marriage，它的中文原名是《闪婚娇妻：老公，深深爱》。
“我希望他们的爱情冲破一切障碍。”
打开海外的网络小说翻译平台，类似的霸道总裁小说比比皆是。
甚至排名前50的网络小说中，有24部都是霸总题材，占了半壁江山。其中一度冲到总榜第三的《闪婚娇妻：老公，深深爱》浏览量突破3千万，1万人打出了4.6/5的高分。
在国内被诟病已久的霸道总裁文，已经扬帆出海，吸引无数外国读者竞相入坑，饱受催更之苦。
霸道总裁出海，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人都爱霸道总裁
让我们以《闪婚娇妻：老公，深深爱》为例，搞一个文本细读。
这部在2016年就完结的网络小说，如今却在海外网络小说平台上火热连载中，已经被翻译了1200多章，能量石打榜拿了一万多。
能量石类似B站的硬币，只有通过每日登录打卡，积累阅读时长才可获得。
除了能量石打榜，还可以给作者送礼物，但需要氪金。
小说中所描述的霸道总裁形象，也极具中国特色：帅气、肤白、冷傲。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似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冷若冰霜的面颊上，笔直的鼻翼高挺在白皙的脸上，白玉一样的肌肤，让她这个自问皮肤还不错的女人都觉得羡慕嫉妒。”
没想到翻译成英文后，外国妹子毫无隔阂地咽下了这口安利：
“作者描述得太好了！希望现实中我也有这样的个性。”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补出一个巫师。”
男主人公的漫画形象，不少外国读者在追小说的同时也在追漫画。
磕上霸总的颜值只是第一步，峰回路转的狗血剧情才是大坑。
“有钱，有颜，有势，顾靖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每个男人都想成为他，每个女人都会爱上他。他的生活简直完美，直到一个陌生女人爬上了他的床……然后他发现，他不得不和这个无理取闹、脾气暴躁的女人结婚。”
Wealthy, powerful and handsome; Gu Jingze is the cream of the crop in the entire country. Every guy wants to be him and every girl wants to be with him. His life is perfect... until he wakes up in bed with a total stranger one day. The next thing he knows, he is forced to marry this stranger; a feisty and boisterous woman.
看到这里，身经百战的中文读者估计要翻白眼了 —— 这种霸总套路，十年前就看过了。
但在外国读者那里，这如同过山车般的剧情发展简直不要太爽：
“刚看了第一章就完全停不下来了，非常喜欢这个剧情。”
“我太爱这类型的小说了，男主多金又傲慢，女主则像个甜美的芭比娃娃。”
霸总小说出海非但没有遭遇水土不服，反而如同一股新风，为国外读者带去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事实上不只霸总小说，玄幻、仙侠、电竞等具有中国特色的网文也是海外读者的新宠。
例如曾在国内风靡一时的《全职高手》，讲述了顶尖电竞高手叶修被逐出俱乐部后，不得不委身网吧，组建战队重返巅峰的故事。
翻译到海外小说网站后，它收获了1.2亿的阅读量与海外读者的极赞：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好的小说。“
“这是一个令人惊讶地成熟、节奏紧凑、特色鲜明、文笔优美的故事。”
《全职高手》的英译版 The King's Avatar。
曾创立网文翻译网站的孔雪松说：“除了中国网络小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类迅速获得力量并且可以实现自己愿望的主角，这对读者的吸引力太大了。”
所以，中国网络小说在国外流行的秘诀是什么？
北大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认为，就如好莱坞大片打入中国一样，中国网络小说打通的是外国读者的快感通道，有了快感，才有文化上的好感与亲近感。
无论是满足爱情幻想的霸总小说，还是让人热血沸腾的电竞小说，归根结底都是爽文。
B站UP主“AKAK企划”给华裔男友看了《直破穹苍》的MV，他称赞《斗破苍穹》的画面真不错。
而爽点不分国籍。打怪升级，清除恶党，草根逆袭，圆满大结局……这些爽文元素具有超越想象的普适性。
中国网文，就像在外国读者面前打开的新世界大门，里面的角色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而畅快的阅读体验，足以让外国读者跨过文化的高墙，忽略写作上的套路，最终在中国网文的坑底躺平。
中国网文出海记
最先吃下霸道总裁这口安利的，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东南亚朋友们。
1998年，《还珠格格》在两岸三地爆红，紧接着席卷东南亚，无人不识小燕子。至今越南朋友和湖南卫视一样对小燕子念念不忘，还翻拍了新版。
十年后，越南女作家庄夏把宝妻的作品《我把爱情煲成汤》翻译成了越南语，从此中国的霸道总裁小说开始在东南亚地区疯狂流行。
2017年度泰国书店的销量榜上，前十本里有七本都是中国强力输出的霸总文学。
根据统计，2009年至2013年，越南翻译出版中国图书841种，其中翻译的网络文学高达617种。
越南语里甚至出现了比如 “bá đạo”（霸道）、 “soái ca”（帅哥）、 “thanh mai trúc mã”（青梅竹马）、”bạch mã hoàng tử”（白马王子）等现代汉语词汇。
与东南亚朋友直接从琼瑶阿姨的作品中获得言情启蒙不同，在欧美，中国网络文学的输出，乘的是金庸古龙的东风，靠的是为爱发电的翻译组。
被翻译成英文的《天涯明月刀》。
在海外，有数量庞大的华人和华裔群体，他们首先迷上的是武侠电视剧，“单纯因为好看”。
来自成都的赖静平（网名RWX）就是其中一员。
赖静平三岁赴美，只会简单的“厨房中文”，比如“今天吃什么”，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尽管后来他在大学里补习了中文，但要阅读引经据典、艰深晦涩的武侠小说，依然困难。
“比如我虽然知道佛祖，但他写的是‘世尊释迦牟尼’时我就不知道他是谁了，一句‘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让我足足想了两三个小时。”
为了让更多的海外同胞能够无障碍阅读武侠小说，RWX 便与一群同好组成了翻译小组。
没有报酬，翻译也随意。就这样，他们陆陆续续花了七年时间，终于把金庸、古龙几乎所有武侠小说都翻完了，可读者寥寥。
玄幻网络小说是下一个翻译对象。我吃西红柿的《盘龙》成了翻译组的试水之作，由于小说中角色名比较西化，例如主人公叫林雷·巴鲁克，被译成 Linley Baruch，降低了海外读者的入坑难度。
很快，《盘龙》就成为第一部出圈的中文网络小说。
粉丝所绘的 Linley Baruch 形象。
到了2014年，为了更好地连载翻译小说，RWX 干脆建了个武侠小说译介网站，成为大部分海外读者了解中国网文的第一站。
如今，中文网络小说的海外读者群体越来越庞大。
据某大型中国网文译介网站统计，其累计访问用户超过5000万人次，在线粉丝社区日评论量超过6万条。用户覆盖全球200多个国家，其中东南亚、印度、非洲的用户超过50%。
某网文论坛上一个问“你今天干了什么”的帖子盖了两千楼，来自世界各地的用户分享了生活上的琐事。
虽然形势看似一片大好，但中国网络小说在海外，依然属于小众趣味与亚文化，尚未进入主流舆论场。
扬帆出海容易，在变幻莫测的海上生存不易。中国网络小说在海外的命运如何，正如赖静平所说，“需要时间的验证”。
征服世界的东方玛丽苏
不管是霸道总裁还是仙侠玄幻，中国俨然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网络爽文生产基地。
如果我们把爽文置换到国外语境中，最为相似的概念是玛丽苏小说。
玛丽苏是一个虚构的女性角色，最初出现在同人小说《星际迷航传奇》中。
芳龄十五岁半，貌美聪慧，玛丽苏是舰队中最年轻的上尉，三位男主角柯克舰长、斯波克和麦考伊同时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由于对整个舰队的突出贡献，她甚至获颁了诺贝尔和平奖。
可惜，她不幸感染了疾病，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整个国家都在为她的青春、美丽、智慧、才干而哀悼”。
同人漫画《星际迷航传奇》里的玛丽苏，金发碧眼，身材诱人。
在最初的设定中，玛丽苏代表的是近乎完美的女性角色 —— 她美丽、聪慧、能干，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她旋转。
她是《暮光之城》里的贝拉，也是《五十度灰》里的安娜。
但很快，这种过于完美，无需奋斗就能拥有一切的女主角便引起了西方读者的不满，后来，他们用“玛丽苏”来讽刺类型小说所塑造的刻板、肤浅、符合男性想象的女性角色。
然而，中国网络爽文里所描绘的东方玛丽苏，却自带一股独特的神秘气质，为海外读者带来设定上的新鲜感。
例如一部阅读量高达5千万的小说《绝世神医：腹黑大小姐》，女主角是一个生活在24世纪的天才神医，仅凭一根银针就能让任何人起死回生。
针灸、点穴、轻功……这些概念对海外读者来说，大概相当于东方的“超能力”，尽管陌生，但并不妨碍他们理解剧情。
另外，一些中文读者司空见惯的玄学名词，比如江湖、三界九天、业缘因果等，在外国读者那里可都是宏大的武侠宇宙。
有翻译武侠小说的网站甚至专门辟出一个区域，为外国读者解释这些晦涩的世界观设定。
比如三界就被解释成了天、地、人，每一界都各有修为和升级空间。
来自瑞典的28岁女孩 Lina ，就曾迷上中国的网络小说《魔道祖师》，紧接着又追完了改编的电视剧《陈情令》，从中她了解到“talismans”（护身符）和“golden cores”（金丹）的概念。
其实一开始，Lina 也曾被中文翻译小说里拗口难记的人名，以及不明所以的术语劝退，但跨过这道坎后，她慢慢地找到了阅读的乐趣。
“中国网络小说最吸引我的，不是小说本身或写作风格，而是它所建立的宇宙以及人物设定，然后我就会被情节推着走，好奇接下来主角身上会发生什么。”
B站UP主“MOCA初体验”给加拿大朋友看了国产漫画《鬼刀》，精美的画面让他们感叹“太棒了”、“想生活在那个世界里”。
然而，无论是霸道总裁还是玛丽苏小说，都已无法满足读者的欲望了。
若只有缠绵悱恻、甜虐交错的浪漫爱情，小说则显得过于单薄，而读者的“阅读爽点”已被喂养得越来越高：获得爱情只是锦上添花，主人公的成长才是绝对主线。
这类成长小说，在国外被称为 cultivation novel。
有读者认为，武侠小说里插入恋情故事线真的行不通。
例如以大女主为主题的“女频文”。
女主不再是男主的附属，而是翻身成为引领者，为自己的命运奋斗。霸道总裁可以存在，但只能沦为女主的辅助，为女主富有中国特色的打怪经历镶边。
据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中心观察，在某个译介亚洲小说的网站上，以评分4.6以上，打分人数超过100人为标准进行筛选，50部小说中有39部是女频小说。
在《全职高手》这种注重人物成长、绝地反击的热血小说中，情情爱爱的剧情也不太吃香。
浪漫甜文也好，成长爽文也罢，其本质都是为不同需求的读者提供代理满足。
你也许出身平平，但身上必定肩负着独特的命运；你也许感情不顺，但必定会出现一个完美男人向你展开热烈的追求；你也许坎坷不断，虎落平阳被犬欺，但接下来必定会东山再起……
总而言之，网络小说为所有人都建构了一个令人上瘾的幻想 —— 不管怎样都能成为主角，拥有开挂的人生。
它是虚假的承诺，也是对抗世界的方式。
夹在家庭和社会的裂缝中，面对停滞不前的现实生活，即便明知网络小说是糖衣炮弹，我们也心甘情愿躲进去，只为享受那一点点甜。
但虚拟的甜，能否解决现实的苦，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1] TUAN, P. M. (2015). 中国网络言情小说在越南的传播研究 (Master's thesis, 华南理工大学).
[2] 新华网.(2016).中国网络文学冲出国门闯世界.
[3] 邵燕君, 吉云飞, & 肖映萱. (2018). 媒介革命视野下的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 文艺理论与批评, (2), 119-129.
[4] 邵燕君, & 吉云飞. (2016). 美国网络小说 “翻译组” 与中国网络文学 “走出去”——专访 Wuxiaworld 创始人 RWX. 文艺理论与批评, (6), 105-111.
[5] 人民日报.(2017).中国网文为何走红海外：爽点一致、元素新鲜、气质契合是主因.
[6] 光明日报.(2020).网络文学海外传播：与时代、世界和文化趋势合拍.
[7] 澎湃新闻.(2016).中国网文在海外：爆款网文背后的“民间翻译组”们
[8] What is a Mary Sue, and does Star Wars: The Force Awakens have one? - Vox
作者 | 邱小歹
编辑 | Gre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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