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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区最勇UP主,82岁潜入1400米深海

豆角 哔哩哔哩 2021-09-02


82岁那年,汪品先前往中国南海,9天内连续三次下潜到1400米的深海。


在全世界的深潜者中,他是年纪最大的那位。他说,这个机会我等了40年。


与此同时,他也是想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对海洋科研界的风气“做一点无声的批评”。


看到很多学科带头人远离海洋调查一线,只派学生去现场的现象,汪品先表达了意见:“我们搞地质的人,你不上山下海,你光是看地图那怎么行啊。”



今,即使已是中科院院士,85岁的汪品先每天依旧工作14个小时,周六日也不休息。还计划着写两本书,在B站上给年轻人做科普。他说自己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说:我们中国人一直在海上吃亏,非常需要唤醒国人的海洋意识。



82岁三次深潜南海


2018年,我乘坐“深海勇士号”,在南海3次深潜。


在全世界的深潜研究者里面,我应该是年纪最大的。听说以前俄罗斯有个深潜工程师,下去时80岁。我82岁,比他还老。深潜一般是年轻人参与的多,但我还是坚持要下去。


毕竟,这一天我等了40年。


汪品先院士在下潜之前的拍照


所谓深潜,就是利用深海潜水器,将人送到千米以下海底,是海洋科考的重要手段。


我第一次听到深潜这个词,是在1978年。


当时,我在同济大学海洋地质系任教。因为曾经参与过黄海、莺歌海的油田勘探,跟石油部有过不少合作。后来石油部派代表团去美国、法国考察,我便跟着一起出了国。


在法国的一次宴会上,我遇到了一位刚刚打破世界深潜记录的科学家。他跟我说,深潜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体验,到了海底一点声音都没有,绝对安静,在海底还能见到特别漂亮的海百合。


我当时很震惊,原来还有手段,可以把人送到这么深的海底。


但国家当时哪有条件搞深潜,关于深海的研究都才刚刚起步。


在海边调查的汪品先和同事


这之后,我一边搞科研,一边等待深潜机会。


2009年,我国首个国产载人深潜器“蛟龙号”下水。当时我73岁,满心期待能参与,结果海洋局担心我年纪太大会有风险,通知我不能下海。


直到2018年,我国第二台深海载人潜水器“深海勇士号”投入实验性应用。“深海勇士号”隶属中科院深海所,我这才有了下海的机会。


正在下水的深海勇士号


我的夫人开始也是担心我,后来听到是中科院深海所的所长丁抗陪我下去,才放下心。


为什么呢?因为我跟丁所长是老朋友。


我们很早之前就有过约定,等国产深潜器造出来一起下潜。等了几十年时间,这个约定终于实现了。夫人一看是老朋友陪着,自然也就放行了。


左一为丁抗所长,左二位汪品先


说起深潜的危险性,其实并不大。


深潜器从一开始,就以保障人的安全为首要因素。世界上目前还没有深潜的人死在海底,安全性相当有保障。而这次的团队又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让我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顾虑。


深潜器前半部分是个球,里面可以坐三个人,空间不大,我们以一种很难看的姿势缩在那里。不过,里面的大气压和你在办公室是一样的,并不会说特别难受。


在9天时间内,我一共下潜了3次,累计时长8小时38分钟,最深达到海下1410米。


汪品先在深海勇士号内


海底看到的景色,是我一直以来苦苦寻觅的。


在这里,珊瑚长得像竹林似的,而海绵、苔藓虫这些生物就像是草丛。我还见到了海马冷泉区域,气体从海底冒出来,一大堆贝壳就堆积着生长,密密麻麻的,都是些极为神奇的景象。


看到这些,我的心情无疑是相当激动的。看着海底的石头,我恨不得从深潜舱里把手伸出去,拿个榔头敲它一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成分,现场做个地质考察,可惜没有这个条件。


“深海勇士号”在海底拍摄的景象


搞了几十年深海研究,到80多岁我才真正看到了自己研究的东西。


这跟在荧幕上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这就跟球迷们看球,一定要买票去现场看是一个道理。以前是条件不足,现在有机会了,我是一定要看看深海的呀。


汪院士的下潜证书



落后30年,我们弯道超车


中国人对海洋的开发,几千年前就开始了。


正所谓“鱼盐之利,舟楫之便”,从海洋中求生存,是历来就有的。


不过这些活动,都是在海洋表面,而我关注的是几千米下的深海。我主要研究南海,通过下潜到海底、在海底打钻,我就可以推算出南海的季风演变、海底的生物群聚落。


你可能要问我,这有什么用呢?


中国要想开发南海,就必须对南海地质有深入了解。南海石油的发现,就跟深海研究有关。而且我们从科学上把南海研究透了,国家主权也就立住了脚,这对于南海归属问题意义重大。


汪品先在南海的研究发现


但我国的深海研究,起步就比西方晚了30年。


我是1960年从莫斯科大学地质系毕业的。我们那时毕业都是国家分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被分配到了华东师范大学,加入学校刚筹建的海洋地质系,后来又调到了同济大学。


当时条件格外艰苦,学校连个小舢板都没有,搞什么海洋研究嘛。


我没办法,就想办法要了一些海底表层的泥土进行采样,跟同事在男厕所里,用吃饭的大瓷盆子把泥冲掉,再放到显微镜下研究沙子里的海洋微体化石。


就这么,我们完成了《中国海洋微体古生物》这本书,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注意。


汪品先翻读《中国海洋微体古生物》


我真正跟海洋打交道是在70年代,不过那都是几十米深的浅海,肉眼都能看到打钻平台的。我就在岸边搭个临时房子,带着一堆年轻人研究从海里打钻打上来的石头。


那些工作,跟深海是一点关系没有的。


而早在1968年,美国人就已经领头成立了组织,四大洋到处打钻研究深海。


我们直到1978年那次出国考察,才知道国外原来都在研究深海,非常吃惊。


1978年,汪品先出国考察期间


但知道了也没用,那时国家刚刚改革开放,百废待兴。


直到1985年前后,我们才成立了中国大洋钻探的组织,着手研究深海。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虽然说是有在研究深海,但很少有一手数据,只能用国外科学家调查的数据搞研究,这无疑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我们一直都想着,能去南海搞实地钻探。


当时全世界就美国有一条专业的大洋钻探科研船“决心号”。想要搞深海钻探,必须求美国人的帮助,加入他们的“大洋钻探计划”,这样才有上船搞科研的名额。


大洋钻探计划,成立于1985年的国际性合作钻探项目,通过在全球海底打钻来研究海洋


但加入他们,一年会员费就要50万美元。1985年,全中国外汇储备才20亿美元,太困难了。一直到1997年,我们才终于通过了申请。


这么一等,10年时间就过去了,中国深海研究已经落后了世界30年。


而且即使交了会员费,也并不能保证立马上船。全世界就“决心号”这么一条大洋钻探船,各国的海洋科学家都想上去搞研究。想登船得看你的研究课题是否够好,有的人一等就是四五年。


我运气比较好。我提出的课题是通过南海地层研究东亚季风变化,在1997年的所有课题中,投票数拿了个第一。


这不仅为我赢得了上船的机会,还让我成了本次航线的首席科学家,领导船上各国科学家。


不过,真正上船还要两年后。


为什么呢?因为美国国防部不愿意我们上船,拖了一年时间才批准。不过美国科学家很厉害,跟国防部抗议,说大洋钻探是全球开放的,你不可以阻挠,我们才有机会上船。


1999年2月,我63岁,终于登上了“决心号”。本次航线从澳大利亚出发,一路北上至中国南海做科考。在这之前,我只在书上见过这艘船,这次成了负责人,思想负担很重。临出发前我还跟夫人说:这次,我活着回来就算赢了。


决心号1999年南海考察航次全体成员合影


这次航行,最重要的是在南沙打了一口深钻的井。


那什么叫深钻呢?深钻就是用一根长长的钻头深入海底几公里,取出里面的岩石。通过研究这些岩石,我们就可以了解到海底的地质构造、矿物储存,乃至这片海域的形成原因。


在海洋地质研究中,深钻比深潜更为重要。



这口深钻井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中国海区的首次深海科学钻探,也是至今南沙唯一的科学深钻井。


通过这次深钻,我们终于能有机会深入了解南海。后来在南海的石油勘探,也多亏了这次航线的钻探结果。毕竟在当时,中国是没有条件打这种深海钻探井的。


也是这次之后,国家开始重视起大洋钻探。10年前,国家甚至投入了1.5个亿,让我搞了“南海深部计划”,在南海多次开展大洋钻探,研究这片海域的地质情况。


但这口钻探井,当时差一点就没打出来。


我们的科研船从澳洲出发不久,马来西亚就发来警告,说南海有海盗出没。船长跟我们说,南沙不能去了,得走安全的航线。船上其他科学家大都同意了,就我一个人跟他死命地争。


汪品先与决心号船长合影


我说这次航线,我就打两口钻井,南北各一个。南沙这个不打,我等于输了一半。


在船上,我跟各个部门联系,寻求解决方法。最后是中国海洋局的司长出面,给我们发了个传真,说中国方面会保护“决心号”免受海盗攻击,这才让船长答应去南沙打钻。


当我发出开钻命令,船长下令升起五星红旗。


看着红旗升起来,我真的高兴到不行。可惜当时没有摄像机,不然我得把全过程录下来。



这口钻井的打下,是我科研生涯的分水岭。


从这之后,我们有了中国南海的一手资料,再也不用研究别人的资料了。


在63岁这年,我终于做出了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但我觉得不晚,我的科研生涯才刚刚开始。


现在回想那时,真的是非常不容易,搞个研究都要看美国人的安排。


不过,我们中国人很争气,虽然落后了30年,但我们追赶的很快。


现在大洋钻探有三条大腿,分别是美国、欧洲、日本,他们都有自己的大洋钻探船。但现在,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深海钻探船马上就要建好了。我曾说,三条腿的凳子不够稳,最好是四条腿。


中国,很快就要成为这第四条大腿,而且是很粗的那条。




深海鱼为什么没被压扁


我现在的工作,一个是搞大洋钻探,另一个就是做海洋知识科普。


我觉得中国的文化非常好,但有个缺点:海洋意识太弱了。


从鸦片战争开始,我们就一直在海上吃亏,非常需要唤醒中国人的海洋意识。


但是这种事,写科学研究文章意义不大,普通百姓根本看不懂,搞科普才是有效的方法。


汪品先在同济大学深海探索馆,担任义务讲解员


所以从1999年前后,我就开始搞海洋科普,最有标志性的应该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海洋》。


《十万个为什么》原本是没有海洋分册的。


当时《十万个为什么》开纪念会,总主编在会上夸这本书编的好。我说好什么,你们就没有海洋相关的知识。没想到他们反将我一军,说好呀,那就你来弄。


我一听,那就我来弄。就这么,我成了《十万个为什么·海洋》的主编。


这本《海洋》,我个人觉得在《十万个为什么》十八本书中属于不差的。我当时弄得很认真,有的作者写的不行,我就帮他们重写,名字还标原作者,他们都同意了。


《十万个为什么·海洋》发行后,收到的评价还不错。我看效果挺好,后来还出了本《深海浅说》,得了好几个奖。


《深海浅说》内页内容


我一直认为,搞科学就是要尽量浅显易懂。


这有两方面的道理,一个是科学家层面,一个是社会层面。


科学家层面,用大白话介绍自己的科研项目,有利于互相交流。很多科学家钻进了专业术语里面出不来,自己都不清楚想讲什么,不知道自己在研究什么,这是不对的。


至于社会层面,主要是社会上对于科普的需求越来越广泛。


我很高兴,能看到中国科普已经成为了产业。我几十年前去国外访问时,看到日本孩子穿着制服到博物馆参观,真的非常羡慕。我心想,中国什么时候也能这样。而现在,中国家长也开始愿意出钱让孩子接受科普,我觉得这非常好。


汪品先在给小朋友做科普中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能将复杂的科学问题,用最简单的话讲出去的基础上。


我现在还记得,在2019年的南海大计划研究会议上,我给每个报告人定下的要求就是,让参会的记者们都能听懂。我自己就带了个头,报告的题目就叫《南海演义》,用传统演义小说的形式,把南海的前世今生给编成了故事。



我觉得,越是蹩脚的老师讲课越凶,越喜欢吓唬学生,逼着学生去听。而好老师根本不用这样,他们能把课程讲成故事,让学生高高兴兴的去听,我就是要往这个方向发展。


我在B站讲课也是这样,尽量讲得浅显易懂,能不用专业名词就不用。


我平时很少上网。来B站,也是“被上网”的。当时同济几个年轻的小同学找到我,说要把我放到B站上面去,我就应了他们。毕竟,搞科普怎么样都是好的。


我在B站的视频,都是以问答的形式来进行的,题目由助理来想。我还嫌弃过我的助理,觉得问题不够好,太专业了。我主动帮忙,从《十万个为什么》里面挑问题来答。



这些视频,我都是很认真准备回答的。我当了60年老师,对学生很有感情。现在网上有几十万个人听我的课,我当然要更加认真地准备。


我不大上网,但是有时候看见B站网友的热情反馈,我还是很高兴的。


汪品先讲解深海鱼为何不被海水压扁,受到网友热烈欢迎


中国海洋现在能这么热,孩子们能对科学感兴趣,我觉得很好。老一辈经常讲教育救国,这在以前是很难做的。而现在中国适龄青年有一半都进了大学,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总是对同济大学的老师说,老师的工作,很大程度在后来。


我以前在国外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就是几十年前,听了我的某个科普讲话,才走上了科学研究这条道路,这种经历对我来说,格外鼓舞人心。


如果我五年后身体还允许,那我还是会在科普这条路上走下去的。


汪品先的公开课,让不少网友深受启发



时间越来越紧了


可惜的是,时间对我来说,越来越不够了。


以前,我的生活基本是以工作为主,除了吃饭睡觉没有别的事情。


我马上就要到85岁。前几年我得了前列腺癌,当时为了能下海深潜,没有开刀。尽管看着没事,但抵抗力是下降了。去年疫情期间,我没办法上课,就花了77天写了《深海浅说》。


结果交稿不久我就病了,住院38天。大夫跟我说,这是太拼命工作的结果。


打这之后,我就改变了我的工作方式。


现在,我基本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半到办公室。中午也会午休一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习惯。晚上九点半就必须回家,这是我太太给我规定的时间。


我没有周六日的概念,也不放假。所以总的来说,工作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汪品先与夫人孙湘君


我是1936年生的。我们这些抗战期间生的人,跟现在年轻人区别还是很大的。那时候是国难期间,从小就觉得要想办法珍惜时间精力,因为我们什么也没有。


我真正开始搞科研的岁月,开始的太晚。


你想,我从1960年回国,真正开始深海钻探都已经63岁了。在这之前的浅海研究虽然也做了很多工作,但终究还是太平淡,没有什么特别的突破。


汪品先在莫斯科大学读书期间留影


我的时间一直抓得很紧,这倒也是我这一辈子的习惯了。但这一点也不辛苦。假如你的爱好就是你的工作,那就是最大的幸福。没有什么比搞研究更让你兴趣,那就对了。


我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我觉得做科学家得先有个题目。这个题目,你不解开就难受,觉都睡不着。解开了,高兴得不行;解不开,你就一直停不下来。这个,我觉得才叫科学家。



我以前定了个85岁计划,规划好了85岁前做什么,85岁后要做什么。


如果我能活到90岁,我大概要做三件事。


一个就是我在同济大学上的《科学与文化》公开课,我要把它写成一本书。原来我计划半年就能写成,但现在发现远远不够,我要追问一些问题,拜访一些人,这起码要花掉我一年时间。


汪品先给学生上公开课中


另一个就是我要解决“气候演变”这个大的科学问题。欧美人认为,现在气候变化的根本驱动力在北极高纬度地区,但我认为应该是在亚热带地区,我要推翻欧美人的观念。


第三件事,我要写个自传,反映我们这个时代。


如果我能再活五年,这三件事我一定都能完成。


如果活不了,那么前面两个先做。毕竟,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的。



P.S.欢迎大家关注汪老先生的B站账号“汪品先院士”,为他送上一键三连。



作者  |  豆角

编辑  |  边条

         运营  |  阿古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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