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最好的时光在路上——楠溪江
又一次一个人出发，选择了心心念念的浙南。
被别人镜头里的山青水绿所吸引，充分挖掘周末的剩余价值，从工作的巨大压力中抽身，带上不重的行李和不多的盘缠，离开石头森林，奔赴心目中的诗和远方。
千里之外，古人眼里的天各一方，在当代人看来，早就缩短为说走就走的距离。五百公里之遥的浙江永嘉楠溪江，喧闹和宁静的两端在这里都可找到典范，我的旅行，就穿行于这外在的丰富和内敛的丰富之间，流连于人文的景点和自然的景观之中，虽没有震撼，也没有遗憾，即便剥离了所有的声色，余下的无声黑白，也值得用文字记录下来。
在浙江大大小小5A级景点的光环照耀下，楠溪江尽管坐拥七大景区，大小八百余景点，却仍然星光黯淡得如同一位隐者。精明的温州人似乎并不热衷将这块中国山水诗的发源地推向世人眼前，这反倒让楠溪江拥有了那种难得的未被斧凿雕琢的淳朴和自然。正是这样的隐者气质，吸引了我这样的好奇者前来探幽。
坐了三个半小时高铁，加一小时的士，终于到达岩头镇。作为楠溪江景区大小景点的中转枢纽，岩头镇一如想象的热闹、杂乱，各色各样的机动车随意穿行，店家和住家门前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什，到处是刺耳的吆喝声和喇叭声，街上正在“开膛破肚”埋设管线，城镇管理乏善可陈。这是最生动也最生活的山间乡镇，起初确实有些失望也有些难受，但回头想来，适应这里的过程，其实也是治愈我们城市病的过程。
街上随便吃了一碗猪肝汤面，就急匆匆地去丽水老街参观。弧形的木制长廊呈现在面前，挂着所有古镇的标配——红灯笼，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店面没有太多的修缮，有几处甚至破落得有些摇摇欲坠。木柱和栏杆的油漆已经消失，堤岸的石缝里倔强地伸出一些野草和灌木，也有花，一簇一簇地开放着。长廊中铺着石头，几百年来早已被来来往往的过客磨得亮滑。这是真正的旧，旧得真实，旧得有味道，江南古镇的老味道。
三百多米的长廊，依水而建，堤岸据说建成于明嘉靖年间。放眼望去，远处的戏台上，村民们光着膀子着闲聊，长堤石桥，掩映在柳丝浓荫之中，水面潺潺流动，仿佛一条游动的绿带。此刻，没有任何游客和我争抢这一片恬淡如画的风景，我也成了村民中一员。这样的旅行，才是最好的旅行吧。
以为丽水古街就是这样一条长廊，未曾想走到街尽头，还有更多惊喜。原来，顺着古街，我不知不觉进入了岩头古村。一座花亭，隐于繁茂的樟树之下，亭边是湿湿的小道，渠水欢快流过，一只狗趴在地上打盹，祥和而宁静。
拐个弯，看见石墙上开满蓝色的牵牛花，更妙的是，花丛背后忽然冒出一汪碧水，水边是琴屿，屿上建有塔公庙，远处的文峰塔，映于水中，水对面则是图书馆，一个村妇，骑着三轮车晃悠悠地过来，一种久违的古典美扑面而来。
再向前，一个农家妇女卷着裤管，踩在溪水里洗衣，在她旁边，两只狗似乎一夜未见，此时正欢快地对视。附近就是一座小丘，拾级而上，看到了古村全貌，灰色屋顶一层一层铺展开去，仿佛缩小版的丽江古城。
村中广场上人不多，只有一群鸭子，自在地梳理着羽毛，此刻，连时间都是安静的。两个村姑，刚刚从菜场买菜回来，边走边聊，银铃般的声音，在石板街上洒落一路。
戏台后方是一处很老很老的宅子，二楼已经破落得到处是窟窿，但从它略显突出的体量，周边的厢房，门口的照壁可以看出，过去这里应该是一个显赫的大户人家。此刻，只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坐在庭院之间拣菜，看到我们，抬起头，和我打声招呼。
围墙上，长着一簇巨大的芦荟，平静不语，它应该见证过这里曾经的荣耀、衰败和如今的平淡如水吧。最开心的是在一户老宅里，看到刚出生不久的几只小猫，花的、纯白的，用萌萌而又警觉的眼神看着我们。
一年又一年，我们走过了太多的古镇，同里、木渎、乌镇、周庄、西塘……错误地以为古镇就是那些刻意做出的青砖、灰瓦、白墙，窄窄小河上摇过的乌篷船，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特产小店。然而，在现在的老街，我们终于没再看到拥挤的游客，无精打采的船夫，修饰过的爬山虎和精巧的庭院，这里有的是活泼的渠水，本色的建筑，真实的村民和那些鲜活的鸡鸭猫狗，这样的场景似乎平淡，却保留了生活该有的模样。
穿过曲折的鹅卵石小路，眼前忽然冒出一座古建筑，上写“水亭祠”，处在如此江南的巷弄里，却一点也不突兀。
水亭祠的边上就是我要住宿的民宿“楠园”， 它位于闹市的尽头，难得的一份清静，内饰散发着淡淡的禅意。老板是个当地中年妇女，不温不火，烫着时尚的黄色卷发，与民宿的装饰和氛围有些不太协调，也许也是一种“混搭”吧。
在房间午睡了一会儿。下午三点多了，丽水老街照样是热气腾腾，热情的阳光到处追逐着行人，大家避之犹恐不及，然而既然是旅行，一直窝在酒店房间里睡觉也不是法子，接受宿命把，便果敢地选择站到太阳底下，去苍坡古村游览。
对于苍坡古村好像没什么印象，到了古村才知道别有洞天，处处有惊喜。为了节约银子，请了边上做买卖的老大爷帮我做导游，他跟我说，别小看这个门楼，它建于公元1178年，有800多年历史了！我再三问这个门楼有没有有过，老大爷用当地土话一口咬定是原汁原味的，那不简单了！
古村的大门呈牌楼式，始建于南宋年间，全由木料构筑而成，以大斗、小斗、托梁、挑檐建造，六层斗拱没有用一枚钉子，屋顶为重檐悬山式结构，显得端庄古朴。门楼上悬牌匾，上书四个大字：苍坡溪门。
苍坡位于浙江南部楠溪江上游岩头镇以北永仙公路西侧，原名叫苍墩，为李姓聚居之地，虽经近千年的沧桑风雨，却旧颜未改，仍然保留有宋代建筑的寨墙、路道、住宅、亭榭、祠庙、水池以及古柏等，处处显示出浓郁的古意。村中街巷呈八卦形，以方形环状的鼓盘巷为中心，向东南西北四方开八条路，经村寨的八道门通向村外，村庄是以 "文房四宝" 来进行布局。走进木结构的村落大门，一条直线的石板道纵贯全村，为笔，称为 "笔街"；石道中间过一桥，由五块大小匀称的石条搭成，为墨；整座村落占地面积最大的为石道两侧的莲池，为砚；而呈长方形的村子则为纸。这种文房四宝的布局方式，很好的诠释了耕读文化。特别神奇的是，村后的几座山峰正好如古代的“山”字形笔架，很好和呼应了村庄的格局。
除了这些古建筑，古村的民居也让人流连。笔街两侧的民居布局整齐，鹅卵石砌筑的围墙将古村隔成一个个院落。徜徉其中，像极古时传说里的 "世外桃源"，山多、林密、交通闭塞，进来了出不去。著名作家汪曾祺，在参观了苍坡古村后曾感慨道："村古民朴，天然不俗。秀外慧中，渔樵耕读。" 可见苍坡古村之魅力所在。
还让我惊喜的是，居然永嘉也有昆曲，村里还建了一个昆曲纪念馆。另外，村里还都供奉周处，据说温州的乡村都把周处作为神来供奉，而周处就是我们宜兴人。
顺着老大爷的指引，我们沿着笔街前往后村，那里矗立着村子引以为傲的文化礼堂，宏大的内设，簇新的装饰，却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就在古村一家野味农家乐用餐，请那个兼职“导游”老大爷也一起吃。楠溪江小石斑鱼、小虾、丝瓜青豆，桑叶菜，紫菜汤，外加黄酒一杯，小资生活，美意不能收拾。
从苍坡出来已经不早了，村民们吃好晚饭，三三两两沿着村口的道路一边散步，一边闲聊，夕阳染红了天边的晚霞，也染红了我们的思绪。
此时几乎没有游客了，路边一位老人，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听着戏曲。落日的余晖从笔架山顶洒下，古村陷入诗一般的宁静。
微醺着回到丽水老街，只见风雨长廊的红灯笼已经亮起，倒影在水中，还有游人坐着乌篷船行走于河水，一时竟不知是在哪个时代了，或许今夜已经穿越。谁知我是谁，谁又是我。
每当夜色缓缓落下帷幕，游客退去，丽水老街才回归本来的状态。小巷用鹅卵石铺就，在村民年复一年的行走后，打磨的越发光滑，走上去，隐约有钝钝的触感。仍然暑热的夜晚，家家几乎倾巢而出，有的靠着竹椅闭目养神，有的把桌椅摆好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着麻将，有的勤劳的妇女在剥着毛豆，准备明天的菜肴，许多老年村民光着身子坐在大树下乘凉，户户飘出人间烟火的味道，长廊里孩子们的嬉闹声让人不禁心中一暖。
第二天中午，按计划去了芙蓉古村。三轮车大爷好心指给我一条小道，说从这里进去不收钱，大概是回报我乘他的车吧。可是我还是决定大摇大摆地从正面进去，不就十元钱门票吗？犯不着。
由于天热，我匆匆沿着古村的主道如意街走了一圈。村口的陈家宗祠是座礼制建筑，格局严谨，形制完备。虽然地面已经稀稀疏疏长着些野草，但仍然能看出旧时的端庄、威严，以及对礼教和文化的崇仰。
如意街中部凿有内池，池中是一座两层楼阁式的方亭，算是古村的标志性建筑。亭子飞檐翘角，空透玲珑，像是一朵盛开的芙蓉。村里的老人们聚集于此，纳凉憩歇，一旁的几个村姑，蹲在池边捣衣。墙角的紫薇花盛开了，村里的日子，似乎也像这些花儿，平凡，却又不失灿烂。两个孩子，从池边飞奔而过，他们的影子映在明镜般的水中，沉静的古意和活泼的未来，相映成趣。
以为就这些了，顺着村里的沟渠折回，老房子和新建的房子错落比邻，青苔布满石墙，猫儿在门口的藤椅上兀自玩耍，一个光着膀子的村夫，蹬着三轮车运猪草回家。没有苏浙古镇处处可见的仿古商店，这里的石板街上，只有阳光的影子，以及淡淡的旧时光。
走出古村，来到江边。两岸绿树甚是养眼，不时还有几只白鹭从头顶掠过。水中处处可见细碎的卵石，柔美的草滩，间或有一排树木，就生长在水流之中，枝杈伸向天空。景色并不壮美，却无比清新。
江水碧蓝，天色深蔚，这种水天一色、阳光澄彻的场景，总给人一种明朗畅快感觉。于是我主动和对面行来的游客打招呼，陌生的人我也祝福你。楠溪江里有许多人在游泳凉快，孩子们在水里用水枪汲满水射向天空。看着欢快的水花四溅，酷爱游泳的我多么想沉浸其中啊，由于时间较紧，这次只能做一次观众了。
接下来租了一辆车去崖下库景区。所谓崖下库是当地人的称呼，实际上是两个壁立千仞巨崖间的一条长长的窄窄的峡谷，这儿悬崖峭壁似板障般竖立，气势逼人，景观奇特。南朝“山中宰相”陶弘景在《答谢中书书》中曾这样描写楠溪江的山水：“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离陶公洞约5公里的崖下库就是这样一个以崖见长、山水俱佳的景点。景区半山腰新修了一个栈道，确实当得起“崖下库酷”四个字，还有高空的铁索桥、空中玻璃观景台，配以奇山秀水多瀑布。
一踏进崖下库大门，迎面峭壁千仞，一字排开，强大的气势和气场似乎要逼人倒退两步，让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在我胆大心细，气定神闲之后义无反顾地沿着深谷小道向上攀爬。台阶盘旋在高300余米的两个陡壁之间，仅露一线蓝天。由于阳光强烈，气温很高，为了防晒，又要顾及天热，我一会儿穿上长袖户外服，一会儿又脱下来休息，就在这穿脱之间，我这个运动“老牛” 也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孩，轻步而上，不时对着下面高喊：“妈妈加油！” 顺声望去，一位妇女在后面倚着栏杆筋疲力尽的样子。我也振作精神，迈步前行，终于到达那横悬于悬崖峭壁上的栈道。
行走在悬空栈道，一边是90度垂直的峭壁，另一边是万丈悬崖，有一种与悬崖共起伏的豪迈感。沿着悬空栈道走到了山顶凉亭，站在凉亭上，三面是万丈深渊，背后是山峦叠嶂，居高临下，峡谷一目了然。在悬空栈道落差最高的地方，是悬空玻璃观景台，玻璃下面是峡谷深渊，有许多游客不敢上去，而我非常则喜欢这种没有钢筋水泥的阻隔，只有赤裸裸的透明的感觉，没有丝毫迟疑信步站了上去，体验了一把气凌霄汉的狂野与刺激。
观景台不远处，就是那条横跨山谷的悬空索桥。风吹过，悬空索道会在半空中晃动，走在上面，真有“高空走钢丝”的感觉。在这悬空索桥上看风景，看小鸟在脚下掠过，像是乘坐直升飞机飞越大峡谷，这时才能真正体会“无限风光在险峰”的豪迈。悬空索桥处有分叉路口，如果穿过悬空索桥，下山的路就不是悬空栈道了。眺望着那段的悬空栈道，沿着悬崖峭壁蜿蜒曲折，看上去更惊险更刺激，我不想错过，于是，我来回走了两遍悬空索桥，再从分叉路口的悬空栈道下山。而悬空栈道一路的风景证明，这次崖下库之行我没有选错。
下得山来，路边找了一家做“李家园”的小餐馆用餐，主要经营楠溪江各色鱼类和本地新鲜菜肴，价廉物美，于是酒足饭饱，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石桅岩。
去过不少浙江的小山小水，一律清秀得仿佛京戏小生，石桅岩的小三峡也有翩翩公子的风姿，却因为遍布峭壁危岩，急流深潭，所以显得更硬朗一些。连续多天的晴天，谷底的溪水较之平日清浅一些，但也更加接近翡翠般的颜色。这时的水，仿佛凝碧的翡翠，从崩落在河床上的大小石块中穿过、漫过、飞出、涌出，虽然不及九寨之水那般惊艳，却自有一番野趣，让人耳目一新。
溪流之中间或生有几丛灌木，凝立不动，散发出淡淡禅意。水面设桥不多，而是用跳岩代替，给人亲水濯足带来了方便。虽然已是初秋，但天气好像还停留在盛夏，我带了条毛巾，不时借着这些跳岩蘸些溪水擦汗洗脸，实在沁人心脾。
越来越开阔，在一片草坪前，终于完整地看到了石桅岩，拔地而起，擎天而立，远望确有几分形似船桅。石桅岩三面环溪，我们先坐船，然后走栈道，路很平整，如果不上到岩石半腰的阁楼，在这306米高的巨型岩石下环行一圈并不费力。景区用奇、秀、险、幽赞美自己，其实也并不过誉，我在这里慢慢地走，移步换景，恍如走进了一幅山水画卷之中。
行走在峡谷两岸，树木茂密，遮天蔽日；江水一直哗哗地流淌，不知疲倦。这是这里最平常的风景，也是最平常的日子，只是这样的平常，我们已经多久没看到了？
总的印象，楠溪江几乎所有景点都是这样，门口疏于打理，服务质量不高，基础设施一般，甚至有些潦倒、破落，带着一点点的失望往里走，它们的韵味才会渐渐氤氲出来，一点点惊喜，再一点点惊喜，甚至给人一种柳暗花明的清朗。“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倒希望楠溪江就这样下去，隐于市井，隐于山水，真切中见意境，自然中现芳华，让天下人真正为寻情怀而来，而非慕名而来。
离开的时候，想起了一本旅行畅销书《最好的时光在路上》，援引其中的一段话作为结尾，也作为对这次旅行的纪念吧：最好的时光在路上——在不同的地方遇见的不同的人，他们各不相同的人性闪烁，在那个与你交错的瞬间，改变、点化、充盈着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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