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里尼码字了』1996，我所知道的戴厚英被杀案

文／费里尼

1996年8月25日，上海大学文学院最具社会知名度的教师、著名作家戴厚英在上海凉城新村寓所被杀，同时遇难的还有她年仅19岁的侄女戴惠。特意说到上大文学院是因为，我就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戴老师当时教的本科学生都是双数年入学的，我属于89级中文系，正好跳过。

戴遇难后，上海警方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侦破，仅仅涉及被调查的人数就达2000之巨。而我，就是这2000人中的一名。虽然在校期间，戴老师并未教过我班，803探员还是在这一年的9月初找到了我。当时我在《劳动报》经济周刊任记者，离开政法条线已经半年多，跑政法时对口的市级政法单位恰恰就是上海市刑事侦察总队——民间俗称的刑警803。

那天天很好，问讯地点就在劳动报二楼办公室。便衣警探很年轻，也很客气，详细地询问了在校期间我和戴厚英老师的交往——可以说毫无交集，我甚至不记得我在学校见过这位著名作家。看得出803的同学很疲惫，手底下在笔记本上潦草地涂抹着，神情讪讪地。"你不晓得吗，半年前我就是跑你们803的。"快结束时，我突然说了一句。年轻的刑警吃了一惊，停下笔看着我。"侬工作有点不到位啊。"我嘻嘻哈哈调笑着。刑警合上笔记本，打算起身告别。我倒来了兴趣，拉他继续神聊了一会儿。其中我问的一个问题至今还记得——如果我，一个跑你们803的记者是凶手，平时跟你们混的很熟，甚至还去过现场采访，你们能抓住我嘛？刑警很认真地想了几秒钟，摇摇头：还真的不一定。

案发一个月后，1996年9月25日，杀害戴厚英的疑凶在安徽界首落网。亲自上去把他摁到地上的刑警之一，就是我在采访803时结识的朋友、重案支队副队长陈申东。

疑凶名字叫陶锋，和我一位朋友同名同姓，当时我还很是感慨了一番。我的陶锋朋友风度翩翩白面书生一枚，杀人的陶锋秃头、络腮胡、穿一件脏兮兮的红衬衫。

坏人陶锋是戴厚英的同乡，安徽颍上人。戴厚英在家乡中学念书时，陶锋的祖父是戴的老师。1996年4月，22岁的陶锋带着祖父写给戴厚英的一张纸条敲开了戴在凉城新村的住所房门。据调查，当时戴厚英虽然没有满足陶锋替他落实一份工作的愿望，还是在钱物上给了一定的帮助。

4个月后，在上海找工作不顺的陶锋再次叩响戴宅大门。开门的是戴厚英的侄女戴惠。因为上一次见面戴惠也在场，见到老乡上门，小姑娘就把人放了进来。这一刻，据警方后来公布的材料，是8月25日下午3时20分。去超市购物的戴厚英于当天下午4时许回到家中时，陶锋已经将戴惠掐昏，开始翻箱倒柜觅财。在戴厚英的质问下，陶锋杀心顿起，用厨房菜刀将戴杀害。据陶锋落网后交代，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将来要后悔的。匪夷所思的是，陶锋完成杀戮后，居然对着戴的遗体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了一句：戴老师，对不起。

戴厚英死亡后，戴惠从昏迷中苏醒。陶锋遂将戴惠一并杀死后逃走。戴厚英虽然当时颇有声望，但家境相当贫寒，陶锋被擒后，起获的赃物仅仅是2000元现金，一张500美元的存折，几件首饰，还有戴惠平时用的"爱华"随身听——陶锋逃回家乡第一次出现在乡人面前时，耳机插的就是这件"爱华"。

戴厚英老师写给她的纸条"我的孙子小锋在五角场工作，望多多关照"被夹在戴厚英的日记本里，这最终成为侦破的突破口。陶锋被擒的这一天正是戴厚英的女儿戴醒从美国奔丧回来之后返程的日子。在上海的803探员赶去通知戴醒时，邻居告知戴醒已在去虹桥机场的路上。探员一路警灯狂奔，终于在虹桥机场候机厅内找到了戴醒。

戴厚英如今的读者可能十分陌生，在1980年代她的《人啊，人！》和《诗人之死》曾经作为唤醒人性的优秀作品风靡一时。然而她却最终倒在了人性之恶的血泊中。1964年，戴厚英经人介绍认识了当时著名的诗人闻捷。俩人当时仅为普通诗人与读者的关系。文革开始后，闻捷惨遭厄运，而当时整他的专案组负责人之一就是戴厚英。不久，闻捷妻子不堪折磨跳楼自尽。戴厚英闻讯前去宽慰，最终俩人相知相爱。未几，组织强行拆散俩人，并开展对闻捷的批判，闻捷愤而自尽。

看到这篇文字的80后、90后小朋友们，上边的故事不是神话，也不是韩剧般的剧情，而是在这片土地上真实发生过的。对，余生也晚，我并未目击，但我多少还和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们有着直接间接的关联。不把我知道的写出来，怎么说呢，就像戴老师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我"将来是要后悔的"。

戴厚英去世时年仅58岁。

1997年10月18日，陶锋在上海被判处死刑。几天后执行了枪决。

20年过去了，除了我们这些读者和差点做了她学生的人，能够知道戴厚英的人真的不多了。希望我正在写的这篇东西能够永远留在云端，留在搜索引擎的快照中，在未来某个遥远的时间线上，被一双懵懂的眼睛抓取。

没有人能在所有时间，在所有人的那里擦掉所有他不想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