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伤痕|八部半
文|费里尼
本文属于“海上伤痕体”标志性文本,里边可能有一些密语甚至费里尼式黑话,请读者注意甄别。文字一旦由作者发表,除版权之外的所有解释权均归人民所有,作者并无责任和义务做任何注释。所以,真看不懂我也没办法。
特意避开昨天的传统纪念节日,以免给相关描述客体造成不良印象。因为接下来的文字里的一些人,肉身还在,逝去的不过是某种气质、情绪、器官功能。
1.
老徐死特好几年了。
每次路过宝庆路淮海路转角老徐老早屋里厢,都要有意无意朝里张一眼。和老徐生前的破败冷清相比,现在山青水绿多了,门口还立一个神气威武的保安。但是,还是感觉,阴气比较重。唐代柳老师的散文哪能讲?——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老徐曾经用糯里糯气的上海话讲:让我离开此地,我是要死特的呀。就像电影《1900》里的海上钢琴师,离开那艘巨轮,不仅路走不来,钢琴弹得翘个愣登,人也是会马上死掉的。
老徐死之前,我有机会进去白相,拒绝了,因为感觉吓牢牢;现在只要手机预约,随便进,我还是不进——老徐活着,我都不想去,伊跑特了,我再去做啥呢。
老徐和他用整个生命的精气神努力去hold都没hold住的老宅就是一记耳光,刮在努力积攒财富传给后人的人们面孔上。它像一道励志符,提醒人们:活在当下,不要留太多东西,以免祸害子孙。
老徐和他被夺走的房子也是此地连接纳尼亚世界的那个衣橱。老徐带走了密语和钥匙。新世界的图卷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老徐和他克勒战友们的老人味,也blowing in the wind了。
2.
某音上,昔日FZJ一栋绿门独栋大别墅在叫卖。那是我熟人曾经的家。赉安设计,四面临空,1920年代建造。那是我知晓的为数不多从落成开始就由原主人居住的上海洋房。
房子多年由熟人自住。熟人众多姐妹各地开枝散叶。终于有人提出:不要把难题留给下一代,大家坐下来,算一算,分一分吧。
霸道总裁带他的北鼻爱人来看过,超超带他的上海太太lily来看过。熟人对lily印象很好,和我讲:个子小小非常有礼貌,叫我爷叔的。
超超嫌鄙房子开面略小,小孩的东西摆不开。霸道总裁正要下单,北边的小C抡起大锤开始夯演艺界。总裁携北鼻遁。
还是讲话带鼻音的D小姐豪气,终于买单。未几,D小姐进去喝茶,再出来,朗读上线,没事。
如今,又在叫卖。穿紧身夹鸟七分裤的中介一口一个“各位总裁,你家的这个大门也是可以打开的”,让人忍不住穿屏伸手进去请伊吃一只大头耳光。
熟人搬去了外环线。
3.
BB也消失好几年了。伊腔调触气,但其实我还是蛮想念伊的。因为,伊还是懂上海的人,还懂表达,撩拨海上伤痕的气氛,伊比我合适。
印象最深在美琪。BB在台上笑谈爱丁堡三十年故事,讲到群众只在乎三只表:水表、电表、煤气表。BB侬晓得的,死腔十足,还有点叼嘴巴。只看到前排“乓”立起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面色阴沉从我面前走过退场,后边一个夹包的中年男人不太情愿地跟上去。还真是领导,老早管牢监的。
听讲BB还被退休CEO请去讲过堂会。老先生还特为关照:涉及我的段子,你不要删,吾要听全本。
BB也是自家作死,从爱丁堡转到萨拉热窝,终于转到爆特,再也回转不来。
今天,在无尽的封印岁月里,我耳边又想起了BB三句话:人不家来,钱家来;钱不家来,人家来;人不家来,钱不家来,我叫人家来。
现在,人都家来了,钱真的没有家来。
4.
Old Bear是迁二代——不是拆迁二代,是上海迁去支内的二代,母亲上海人。十几年前伊回上海工作,看到落户政策,就去填了一个表格。几个月后接到一个电话,说你的申请通过了。Old Bear以为是诈骗电话,给挂了。再打过来,居然是真的。伊不敢相信,啥路子也没通,这就变成上海人了?从此,对上海话“识听唔听讲”的他成为彻底的沪吹。
去年,疫情告一段路之后的某天中午,Old Bear在淮海路和朋友餐聚,吃完走到上街沿,一脚踏空,后脑着地。再醒过来已经在马路对面的徐中心病房了,手机钱包一样不缺,也不晓得哪位热心市民送去的。
无大碍,只是失去了嗅觉,吃么事只有色诱和味觉了。但是,从那天开始,Old Bear在二级市场无往不利见僧杀僧见佛杀佛,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在我的循循善诱下,Old Bear搬离浦东豪宅,每月几十K租在前FZJ联排新里整层。伊讲,每年换一个房子住,彻底感受一下真正的上海市中心生活。伊还请我和一个300多斤的胖子一起吃了很贵的omakase。伊讲,要活在当下。
Old Bear只是失去了嗅觉。
5.
油墩子阿婆死特了。
说死特了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我们上海人说一个人的死,哪怕再尊贵,也是可以非常接地气地说一句:搿额人死特了。
去年深秋,在局门路,我还最后吃过一次阿婆的油墩子。那会儿阿婆看不出有什么病容,我也没好意思问她:还要氽多少只油墩子就能把债还清?
几年前给阿婆拍过一个小纪录片。审片的时候,我删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阿婆回忆起她最困难的辰光,讲自己想自杀,但是想到GCDY不能自杀,就没死。我想了一会儿,让剪辑师删了。还有就是片子结尾,阿婆讲余生的心愿就是去北京,看一下那谁的纪念堂。我想了一会儿,让剪辑师保留了“去北京”。
阿婆终究没能去成北京。
其实她最让我感动的是片子里的那句话:我自己的儿子,我不救,谁救?
6.
老娘舅也死掉好几年了。仔细想想其实就是两年前疫情刚冒头的辰光。
在几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伊一直是本埠电视银屏上毫无疑义的“老娘舅”首选。他的个人形象就是“老娘舅”logo的最佳代言:中老年男子,上海话流利,普通话洋泾浜,毛发稀疏,尊重女性,善于自嘲,讲起道理煞根,言语鲜活绝无官话的暮气;他来自卢湾或者静安哪条僻静马路的弄堂,既不草根也不克勒。我印象中,他几乎从未像怒汉万峰那般仿佛占据了某种道德高地似的对人大加鞭笞——后者自有一种语言粗暴的快意,但仅此而已。老娘舅不是包打天下的道德判官,也不是自我膨胀的电视明星,他就是实实惠惠的一个在上海生活了一辈子的,直接、二三手生活经验丰富,懂得厘清分寸的“老头帮”。
那是上海最好的时光。
我一直有一个幻想:做一款老娘舅的周边,就是那种带一个弹簧屁股,可以粘在司机右手仪表盘上方的那种玩偶小人,会随车子颠簸上下抖动。
世事如棋,世事纷乱。玩偶小人脸上一直带着老娘舅招牌式的尴尬,当倒车速度太快的时候,老娘舅还会来一句:“一天世界,一天世界……”
7.
ZZ社死半年了吧,人们几乎忘记了他。
一个演艺界最老实的孩子没有之一(我一个圈内朋友言),一个被心机婊设计陷害的牺牲品,一个表现出的道德水准远高于吃瓜群众平均值的有点才华清清爽爽的年轻人,就这样了么?
瓜实在太多了,ZZ的冤屈又算什么呢?是吧。他一生的事情,不过是观众案板上的一爿瓜。而且,现在只能算瓜皮了。
ZZ也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那个代价,不过这句话的主语是我们。
8.
不见Boss G很久了,前几年还在文化广场的音乐剧活动上见过他,瘦成一道闪电——哦不,用上海话说就是一道“忽显”了。据说生过大病。
Boss G性情中人,当年视察游水队,有相熟的教练撒娇:G Boss,阿拉没办法,人家吃Y的呀。G眼乌珠一弹:册那,奈帮戆大,人家吃侬不会也吃啊!真是坍台,游不过人家,吃Y也吃不过人家!
G有很多故事,真不是存心拗出来的人设,而是,一个讲实惠办实事的人,他的气场是无法掩饰得住的。
只有名字没有段子的Boss,不好玩。
9.
爷叔不见很久了,那次黄金联赛颁奖礼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我离爷叔最近的辰光,只有不到两公尺。那年议会选举出新的mayor,伊按程序出来和媒体见面。不过也是第一次哦,伊还没等议会派人正式介绍,就上去站到了话筒前。议会的人上去耳语,伊面孔红了一下,底下媒体乱笑。
后来,就只在电视里看到长一码大一码的爷叔了。我一直在想,如果爷叔不是在这个位置,大概按照惯例,我们是可以叫伊“长脚”的。电视镜头里,爷叔穿着套鞋走在没过脚馒头的水里,眼镜片有时有反光,但并不显得阴郁。
后来。后来。
爷叔现在待的地方,应该是刚喝过明前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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