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光抓走的女人｜八部半·故事新编
文｜费里尼
本文是八部半·故事新编第四篇，原故事刊载于《续玄怪录卷一》首篇《杨敬真》。
县里的一把手老李头哈昏。底下人刚来报告，属下长寿乡天仙村的一名村妇昨晚失踪了。村妇姓杨，平常仪态端庄，只会埋头做生活，听到别人开车都会翻毛腔（翻脸），所以，似可以排除轧姘头私奔的嫌疑。
管刑侦的长脚讲：听邻居反映，天上射下来一道光，伊就消失了。我跑去房间里勘查，只看到一身衣裳留在炕上，就像蝉蜕皮的壳，房间里勿晓得喷过啥么事，哈香。
老李管理的业务范围在虢州阌县。这个地理坐标如今在河南灵宝，南依秦岭，东靠函谷关，西连潼关，传统的兵家必争之地。
长脚带了老李下基层。杨的老公老王和四个孩子“乓”一记齐齐跪下来磕头：阿拉从来没看到过介大的领导，李先生侬一定要把阿拉家主婆寻转来啊。
老李哈烦，摆摆手：讲讲，哪回事体？
老王讲：阿拉屋里厢小杨，平常就欢喜静坐冥想，昨天下半天和我讲，最近心情烦躁，听到有人耳边旁边讲话就头疼，今天夜道想一家头住，所以我就带了小人旁边厢房去了。结果上半天伊一直没出门，靠近中午我屏勿牢了推门进去，就……
老王没讲好眼泪鼻涕就趿出来，长脚隔手冲上去一只头挞：好好讲，哭只卵！
老李眼乌珠一弹：啥工作作风，对群众介粗暴！
长脚不响，又拖了两个人上来：搿是邻居，昨天的目击者。
邻居思路比较清爽，讲：昨天半夜，我还没困着，就听到外头哈吵，天上有人奏乐，规模大概交响乐团起板，我门缝里看出去，是隔壁老王屋里厢，后来看到一束光biu蹿上去，就啥也没了。
妖的是，交关（很多）邻居侪听到了奏乐和光，但老王和几个小孩木知木觉啥也没看到听到。
香味道已经 漫到了整个村子。
老李关照：房间封起来，外头黄线拉好，保护现场，我先回县里厢商量工作。
只不过隔了两天，天还没亮，老李还在困觉，就听长脚乓乓乓拍门：老大，老大，天仙村有消息了，几个钟头前，天光奏乐又来了一套，味道比之前更加香了！
老李从床上跳起来：走，阿拉去看看！
老李到底从政多年经验丰富，吃不准啥路道，索性道士和尚尼姑能带的宗教人士侪带了几个，一脚踢开老王屋里厢的门。只看到杨已经坐了床沿，衣裳还是原来那套，举止邪气优雅，神采非常。
老李哈客气：小杨啊，侬消失的搿几天，各方面侪老牵记侬呃，讲讲到底发生了啥事体？
以下的叙述来自杨的笔录，长脚记录——
我消失的前头一天，做梦梦到一个人骑马来寻我，讲：稍微收作收作，明朝夜道跟我跑。我讲：侬啥人我就跟侬跑，派司有伐，掼出来看看。伊微微一笑，讲：夫人应该成仙了，云鹤明朝来接侬，准备静室等候。于是我跟老王讲要一家头蹲一间。结果半夜，真的来人了，排场哈大，仪仗队奏弦乐，彩旗飘飘，祥云笼罩，老王在隔壁困得跟死人差不多，我也就没叫伊。
带队的人跟我讲：夫人按照仙籍薄册应当成仙，我来接侬，去西岳集合。隔手有人让我换了仙界服饰，牵出一只长脚白鹭鸶让我坐。我坐上去，哈稳。长脚鹭鸶飞起来，到华山云台峰降落。已经有四个女人在等我了，侪是搿趟被选中成仙的，我问了伊拉，一个湖北人，一个和我一样河南人，一个山东人，还有一个北京人。
后来有个仙人和阿拉五个人讲：你们都舍弃了虚幻的人间，做了真仙，所以要取一个新的名字，名字里必须有一个“真”，我就给自家起了“杨敬真”。名字起好，五个人侪老开心的，一边吃从来没吃过的仙果，一边听仙乐伴奏，真格是“仙乐声飘处处闻”哦。还没吃够，有人过来讲：要出发，去蓬莱参拜大仙伯。
我问伊：大仙伯啥人啊？伊讲：就是茅君嘛（传说中在句容句曲山成仙的茅氏兄弟）。
又坐长脚鹭鸶，转眼就到了蓬莱。蓬莱勿要太赞，宫殿侪是金银的，花木楼台一看就不是地球人能造出来的。大仙伯看到五个小姑娘老开心的，讲：哪能来得介晏（这么晚）啊？隔手大仙伯安排阿拉换新的服装，比先前的还要赞，一看就是手工高定，喫老酒的杯子也是白玉的。等其他四个女人跑特，我上去和大仙伯讲：我公公年事已高，没人服侍伊不来赛啊，是不是等我公公去世之后，我再回来升仙呢？大仙伯讲：小杨，侬要珍惜啊，你们村子名字叫天仙村，但是1000年才出一个仙子，就是侬啊，搿是侬人生重大抉择，不要自我堕落在凡尘世俗里厢啊。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个人奋斗，但主要还是历史的选择，我劝侬三思。
我还是讲，不想因为自己开心就忘记我的公公没人照顾，不忍心。大仙伯叹了口气，就派人送我回来了。
老李看过笔录眼乌珠轱辘轱辘转：侬就搿能回转来啦，搿么侬如果再想去有办法伐啦？
小杨讲：我又没道术的，人家派长脚鹭鸶来接我，我就能跑，不来接，我也没办法。
老李带长脚离开天仙村的辰光，异香已经飘出了几十里。
那天之后，杨敬真日常穿着黄色道袍道冠，神情愈加庄重，自然也拒绝了丈夫的生理亲近要求。老王哈气，也没办法。还好还有隔壁邻舍。后来，老王就成了民间传说里的“隔壁老王”。
老李回到县里，没屏牢，向领导汇报了天仙村奇遇，领导也没屏牢，向大领导汇报；大领导鲜格格，向最高领导汇报。老大就在宫里召见了杨敬真。老大倒是存心请教道法的，不过杨敬真到底是村妇，呜哩嘛哩（支支吾吾）也讲勿出啥道道。老大没办法，只好让伊回去了。
杨敬真后来号称可以一年不吃主食，平常只吃点水果，偶尔喫两杯老酒，但是面色倒是看起来越来越嫩了。
天仙村后来变成一个网红村，大唐新农村建设试点村，各地游客纷至沓来，还有不少东瀛客。旅游收入赚得盆满钵满。
长脚到底是搞刑侦的，有一天老酒喫跑和兄弟讲：册那，我一直怀疑失踪事体是搿帮刁民自己策划的，还啥大仙伯，牛皮啥人勿会得吹！发侬一张纸一支笔，叫侬写一篇《蓬莱见闻》，500字起板，分分秒秒。
搿么几十里飘香哪能解释？
长脚咪了口老酒陷入沉思：要晓得，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群众为了达到目的，也是不怕麻烦的。
兄弟不响了。过了一歇讲：侬和杨敬真熟，下个礼拜去村里帮我讨张肖像签名可以伐，我儿子私塾的先生要，再搞不到，小赤佬日子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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