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亚运路——专访杭州亚组委法务部负责人、90级校友张海平

编者按

2023年9月23日，杭州2022年第19届亚运会在浙江省杭州市盛大开幕。从33年前在北京唱响的一曲《亚洲雄风》，到如今萦绕在西子湖畔的《同爱同在》，跨过大山大河、穿越时代变迁，浓烈的亚运情怀犹盛。

正如运动员们训练已久，只为赛场上一朝扬眉，在一场国际体育盛事赛事成功举办的背后，离不开那些不懈耕耘、勇立潮头的法律人，他们为保障杭州亚运会各项工作依法顺利开展，贡献了坚实的法治力量。

值此契机，本刊专访杭州亚组委法律服务部负责人、中国政法大学1990级校友张海平，走进杭州亚组委法律服务一线，探寻其中的故事，开启关注亚运会的法治视角。

“海平，你上！”

2023年8月31日，浙江杭州。这是杭州2022年第19届亚运会组委会（以下简称杭州亚组委）法律事务部处长张海平来到杭州亚组委工作的第2393天。

提起与亚运会，或者说与体育的结缘，张海平笑着说，这得回溯到2014年。当时，杭州市人民政府在申办2018年世界短池游泳锦标赛，张海平作为法律专家加入申办组，负责《主办城市合同》的谈判和文本修改。

在与国际游泳联合会（2023年1月更名为世界游泳联合会，以下简称国际泳联）面对面的全英文谈判中，她凭借扎实的法律功底、出色的谈判水平和上佳的英语表达能力，给与会的市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当国际泳联要求由政府官员以英文做申办主陈述时，市领导当即拍板：“海平，你上！”张海平不负众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就这样，当杭州申办第19届亚运会时，张海平成了《主办城市合同》谈判和英文审查工作的不二人选。

2017年2月，张海平被“点名”要到杭州亚组委办公室负责法律事务工作。一切都从零开始。从规划确定法务部的部室设置、职责定位、人员组成及结构，到制定合同管理办法、起草各类合同模板、建立健全杭州亚运会知识产权管理体系……张海平大胆创新，创设性地开展工作，从头开始谋划。

张海平是一个喜欢学习和探索，不怕挑战，甚至喜欢不断挑战自己的人。来到杭州亚组委之前，张海平在杭州市人民政府法律顾问室工作，为市委、市政府重大决策提供法律服务，主要处理的都是政府事务、政府重大投资项目、民生项目等。面对各类复杂法律问题，她总是能巧妙地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妥善化解矛盾。

而在杭州亚组委，虽然还是从事法律工作，但大型体育赛事组织工作是一项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客户群不仅包括亚奥理事会、国际各单项运动组织、各国家或地区奥委会，以及赞助企业、主播机构、持权转播商、特许生产企业、特许零售企业、运动员、技术官员、媒体记者，还包括观众、志愿者、工作人员等，涉及的业务领域包括场馆建设、竞赛组织、人员管理、交通指挥、亚运村管理、法律事务、市场开发、宣传、信息技术、开闭幕式、火炬传递……杭州亚组委的所有合同都需要法务部进行审查，有些还需要参与前期谈判和指导，这对法务部负责人的管理能力、专业水平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和挑战。

张海平怀着强烈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根据杭州亚运会筹办不同阶段的工作重心和任务特点，开拓思路，大胆实践，为杭州亚组委的各项工作顺利开展提供了坚实有力的法律保障。

特别的部门和特别的处长

张海平说，杭州亚组委法务部是个特别的部门，她是个特别的处长。

说法务部特别，是因为杭州亚组委最初的机构设置是“一办十九部”（一个办公室，十九个部门），其中并没有法务部，而只是将其设置为办公室里的一个处室。2017年11月，杭州亚运会第二次执委会暨全委会会议召开，根据亚奥理事会建议，杭州亚组委单独设置法务部（暂由亚组委办公室代管），负责杭州亚组委法制建设、法律风险防范、合同管理、知识产权保护，以及法律宣传、教育、培训等相关工作。

说张海平是个特别的处长，是因为法务部共有两个业务领域：合同审查和知识产权保护。作为法务部唯一的处长，领导希望张海平把两个业务领域的工作都管起来，所以她的干部任命也成了杭州亚组委唯一一个特别的任命——“亚组委法务部处长”。

“每次我向别人介绍自己是杭州亚组委法务部处长，总会被人追问，是哪个处？我就回答，没有处的处长！”讲到这里，张海平笑得越发灿烂明媚。

从0到1，亚运会法律服务大家庭的组建

为打造一支能够高质、高效做好杭州亚运会法律服务工作的队伍，张海平从谋划整个亚运会法律服务体系建设开始，通过多种方式，挖掘、储备、锻炼、借用人才，最终形成了由专职选派人员、选调律师、社会专业人员、赞助律所、驻场律师、特聘专家等共同组成的亚运会法律服务大家庭，严谨、优质、高效地为杭州亚运会依法、顺畅地筹办和组织提供了重要法律保障。

根据张海平的建议，杭州亚组委与杭州市司法局、杭州市律师协会合作，以保证律师正常参加年检但暂停执业的方式，先后分四次选调10名执业律师到杭州亚组委法务部工作，既充实了法务部的工作力量，也为杭州锻炼和储备了体育法律人才。

2019年，在总结一年的政府采购外聘律师事务所提供法律服务的实践经验和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张海平在国内首创性提出，可以将法律服务纳入亚运会赞助体系，把法律服务和赛事赞助相结合，开发法律服务类别的赞助，让律师事务所成为亚运会的赞助商。

在她的积极推动下，2020年，三家全国性的大型律师事务所成为杭州亚运会的法律服务供应商，为杭州亚组委提供价值1000万元的法律服务和30万元的现金赞助，其中两家律师事务所还成为杭州亚残运会的法律服务供应商。赞助律所积极履行《赞助合同》义务，派律师驻场服务，充分发挥了法律支撑作用。

审查4000件法律文件，形成24套合同模板

为了规范杭州亚组委的各类合同，张海平制定《合同管理办法》，带头起草各类合同的中、英文模板，把杭州亚组委所有部门的法律事务纳入统一管理。张海平亲自负责重要法律事务的处理、管理，以及政策层面的研究工作，例如，重大及涉外合同谈判，亚运会影视剧、纪录片的知识产权授权工作，亚运会歌曲征集，赞助项目的法律冲突化解，赞助商的赞助协议履行等，并与省高级人民法院、省人民检察院、省司法厅、省市场监管局，以及多个市级政府部门和司法部门建立了常态化工作联系。

为了规范杭州亚组委合同履行和监督管理工作，张海平制定《合同履行和监督管理办法》，有效防范和规避合同法律风险。目前，她和同事们审查的各类合同和法律文件已超过4000件，并在2018年版的合同模板基础上，四次迭代合同模板文库，最终形成24个合同模板文库，供杭州亚组委各部门谈判签约时参考使用。

2019年年初，根据杭州亚组委指派，张海平负责杭州第4届亚残运会主办城市合同的谈判工作。她用3个多月时间，从整理谈判要点到与亚残奥委会首席执行官多次邮件、电话沟通，再到最终面对面谈判，一个人完成了此次谈判工作，促成了《亚残运会主办城市合同》的顺利签约。

在电信服务类别合作伙伴赞助协议进入谈判僵持阶段，张海平根据领导要求介入谈判，以自己的专业赢得了对方律师的尊重，顺利推进了工作进度，为杭州亚组委引进赞助资金3亿元。

亚运会知识产权保护创下多个“第一”

2023年4月26日是第23个世界知识产权日，杭州亚组委举办杭州亚运会知识产权保护高峰论坛。

亚运会知识产权保护是一项全新的工作，相当具有挑战性。张海平主动挑起这副担子，通过努力学习，让自己迅速成为大型赛事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的专家。

她和同事们一起推动出台《浙江省第19届亚运会知识产权保护规定》；制定《杭州2022年第19届亚运会知识产权保护方案》《亚运会知识产权非商业使用管理办法》；在“3·15”“4·26”等特殊时间节点组织法治宣传活动；完成了包括杭州亚运会、亚残运会的中英文名称、会徽、吉祥物等特殊标志登记，还在日本、新加坡、泰国、科威特等6个国家和中国港澳台地区完成了会徽和吉祥物的商标注册；依法维权、处置各种侵犯杭州亚组委知识产权案件190多起。

张海平善于借助典型案例进行亚运会知识产权宣传，在杭州亚运会知识产权保护工作中创下多个国内“第一”。

第一例非商业使用授权：为了让“杭州亚运会知识产权的非商业使用需要适格主体申请授权”相关规定深入人心，在她的积极推动下，杭州亚运村法庭成为第一例申请杭州亚运会知识产权非商业使用授权的申请人，并举行了简单而庄重的授权仪式。

第一起侵犯杭州亚运会知识产权行政处罚案件：某美容机构在杭州市中心的一个户外电子屏上，未经授权使用杭州亚运会会徽做广告，侵犯了杭州亚运会标志的专有权，杭州亚组委和市场监管部门一起到现场处置。市场监管部门核实确认了案涉美容机构和科技公司的违法行为，责令其停止侵权行为，对美容机构处以罚款，对科技公司处以罚款并没收违法所得。

第一起因侵犯亚奥理事会知识产权而登报赔礼道歉的案件：某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图书上使用了亚奥理事会的会徽，杭州亚组委出面维权，当事人根据杭州亚组委要求登报赔礼道歉。

第一起杭州亚组委作为权利人就侵犯杭州亚运会著作权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案件：某公司未经杭州亚组委授权，擅自生产杭州亚运会吉祥物雕塑售卖获利，上下游产业链涉及多名犯罪嫌疑人，涉案金额达80余万元。张海平带领团队与办案机关密切配合，在公安、检察机关侦查终结、移送起诉后，对其中一名主犯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第一起杭州亚组委作为知识产权侵权原告的诉讼案件：一家房地产公司委托某广告代理公司，通过设置网页搜索关键词的方式，将搜索“杭州亚运会”关键词的相关公众引流至该房地产公司开发的楼盘广告链接，进行广告宣传。张海平经过充分研究和精心准备，将房地产公司和广告代理公司作为共同被告，起诉至杭州市萧山区人民法院。她作为特别授权代理人，代表杭州亚组委出庭，出色地打赢了首例杭州亚运会知识产权侵权诉讼案。被告在判决生效后主动履行，赔偿了杭州亚组委各项损失90万元。

该案开创了国内大型赛事组委会主动维权的先河——超过1.8万人观看了该案庭审直播，多家新闻媒体进行了报道，不仅受到体育界和法学界的普遍热议，更引起全社会对亚运会知识产权保护的关注，取得了良好的法律宣传效果。

由于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的突出贡献，张海平被评为“2020年度浙江省知识产权保护先进个人”。因为踏实肯干、工作成效显著，2022年她被评为“杭州市担当作为好干部”。

“一个人，一面旗，就可以宣传亚运会”

说起自己的亚运会历程，张海平的眼睛很亮很亮。她做事干脆，说话语速很快。不知这是她长期优质、高效处理那么多繁重工作形成的习惯，还是因为这样的个人特质，才能让她在每天多到令人咋舌的工作量中举重若轻，或者是互为因果。

关于亚运会，张海平有太多的故事和话题。让她选几件印象最深刻的事讲讲，她想了想说：“有段经历独一无二，必须得说。”2019年4月至7月，她被选派到北京冬奥组委法务部挂职学习，并以出色的工作赢得了北京冬奥组委法务部领导的高度评价。挂职结束时，张海平代表杭州亚组委挂职干部接受了多家中央级媒体的采访。“北京冬奥组委给我们做了证件，冬奥会、亚运会两个大型赛事的组委会名称出现在同一张证件上，这个是不是特别珍贵？”她笑得很开心。

对于个人来说，张海平很感谢自己在杭州亚组委的这段工作经历。她身边有一群热爱运动的小伙伴，成立了“2022跑团”，伙伴们拉着她一起跑步。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的热爱，从跑5公里得停下来歇好几次的“跑渣”，变成现在已经完成了10个半程马拉松的“跑者”。

张海平和跑团的伙伴们利用跑步宣传杭州亚运会，不管是出差还是休假、访友，只要有机会跑步，就带着团旗起跑。“一个人，一面旗，就可以宣传亚运会。2020年春节的时候，我们的团旗已经到了海外好几个国家，国内到了160多个城市……我想，杭州亚运会结束后，我也会坚持跑步。”张海平说。

7年时间，张海平与亚运共成长。我问她，作为亚运人，此刻在想什么？她笑了笑，说：“就像为一场重要的考试精心准备了很久，开考的铃声即将敲响，要准备答卷了，我的心情自然又紧张又激动。当然，我相信我们一定能交出一份精彩、圆满的答卷。以后，当人们回想起杭州亚运会，就会想到精彩绝伦、无与伦比、叹为观止这样的形容词。只是，我的心中会有点伤感，很不舍，因为亚运会办完，亚组委的历史使命也就完成了，要和这么多可爱的小伙伴们告别，所有的欢笑、烦恼、焦躁都将过去，那时候，估计哭一场是难免的。”这一次，她说话的语速很慢。

法大微信【第20231011期】

内容来源：《法律与生活》杂志2023年10月刊

排版：徐伟帆

校对：杜嘉兴

责任编辑：谢翔宇

审核：米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