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不识嘿嘿嘿,对话唯有呵呵呵
装了那么久,你累了没有?拒绝正襟危坐,也拒绝低俗猥琐,新语境下包含“去污”内涵的污文化,在网络形成狂欢。它虽无可能成为主流话语,却是对主流叙事的迂回抵抗。
文/邓娟
“你好污”——时至今日,你是否还分得清这是骂、是夸?是嘲笑、是享受?
原本,污的中文意思是脏,日文意思是猥琐、小气,没有其他意味深长的内涵。直到被与“优雅”组合,两种词义发生反应,触发了网民难以捉摸的G点。
没有一点点防备,污文化就这样掀起了狂欢。从费玉清到费玉污,“过气歌手”变身新晋网红,全凭“谦谦君子,又逗又污”的反差萌。我们忍着粗糙画质,欢乐地看完54分钟“污段子合集”,脑海前一刻还是老艺术家曲项向天歌“真情像草原广阔”的中国风,下一秒就被“嘿嘿嘿”魔性节奏带跑。
小哥费玉清在台湾有两个外号,一个叫“圣人”,一个叫“黄帝”。费玉清八九十年代就开始在综艺节目上大讲黄段子,去年开始被大陆观众知道他这一面,遂得名“费玉污。
还有那部情节天雷滚滚、三观刷新下限、逻辑不堪一击的《太子妃升职记》,污得重口味又污出小清新。女儿身、汉子心的人设带来了新鲜观感,观众乐见的还不是女主对男主的腹肌上下其手——谁稀罕一根公用黄瓜?观众稀罕的,是女主满格的撩妹技能,是她对软萌宫女和大胸妃子油嘴滑舌、毛手毛脚:“你就是那春茶,我就是那烧开的水,我想泡你啊!”
朝气蓬勃、脑洞大开的网民,嚷嚷着“人不污和咸鱼有什么分别”,把弹幕、P图与视频剪辑玩得风生水起,将雷人、恶搞和屌丝精神融为一体。于是,污成了机智、赞赏,成了新新人类津津乐道的文化卖点和社交技能。
懂一点污文化,有助于成为社交达人。在社交场合,并非任何话题都安全有效,社会学家戈夫曼说:“你也许正对着一个其父被绞死的人风趣地谈论绞刑。”那么问题来了,有什么是人人带感又具备对等信息量、能让氛围high起来又不至于越界的?
优雅的污文化当然是最优选择。出来混,总得懂点梗,聊天不识嘿嘿嘿,对话唯有呵呵呵。
私底下放浪形骸,台面上正襟危坐
狂欢是压抑之后的爆发。古今中外,最禁忌又最诱人的莫过于性与政治。但政治毕竟危险,所以性成为民间叙事里宣泄各种情绪的出口。
但中国文化长期缺乏狂欢传统,对性的压抑倒是源远流长。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变态。奇技淫巧的禁书和地摊文学,打擦边球的荤段子,在各个时代应需而生,提供“隐秘的快感”。私底下放浪形骸,台面上正襟危坐。久而久之,增加精神负担的还不是性的苦闷,而是“装”的疲惫。真善美,最首要的是真;假丑恶,最惹人厌的是假。
也只有在传统框架之外的互联网才能建构一个“污托邦”。网络时代的语境刷新了污文化内涵,不同于以往的荤段子或软色情,污文化理应包含一种自我净化的“去污”要求。
佐伯俊男的作品结合了日本怪谈、浮世绘和性相等元素。
高明的污是一种艺术,区分优雅与猥琐——这里分别有例子两则,一为聂鲁达“我想在你身上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这份含蓄的挑逗、矜持的使坏,至今仍可为文艺男青年的撩妹圣经;二是阿Q那句和聂鲁达相同诉求的“吴妈,我想和你困觉”。
能玩转该技能的“大污师”,多半还是有学问、见识、情趣也有底线的老炮儿。古代污文化的收集者冯梦龙,对偷情的引述相当精彩: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其中“偷不着”三个字最令人叫绝,那种求之不得、抓耳挠腮、心痒难耐的情态跃然纸上。高明的污不带脏字,反而是对人生经验的高度总结。
少一分则无趣,多一分则无耻
一个微妙现象是,这场污文化狂欢中,女性似乎更为先锋,更享受污的快感。
她们在王思聪微博下留言“老公”,对着宋仲基照片没羞没臊喊“跪舔”,口无遮拦使用“帅得合不拢腿”和“耳朵都要怀孕了”。每隔一阵,“女孩子污一点才可爱”就会登上热搜。
先别急于批判“犬儒主义”,网络亚文化规则之一是不必较真。粉丝虽然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物种,却也花心、善变。她们的“老公”今天可以是宁泽涛,明天就可能换成窦靖童。自我矮化不过是表象,表达赞赏才是关键。
这种感受对女性而言其实很新鲜。过去她们只是餐桌和职场“黄文化”的被骚扰者,这种尴尬至今存在。包贝尔婚礼事件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衣冠楚楚背后的滑稽,新郎和他的伴郎们不明白为什么玩笑不好笑,故事倒变成事故。
某种意义上,污文化来得恰到好处。它是女性主义的逆袭,反转了女性的主被动地位,在一种污得光明正大的气氛中,女人们肆意点评男人的手指、腹肌和人鱼线,与其说是男性魅力的追随者,不如说是男色时代的消费者。反过来,面对男性不受欢迎的骚扰,女人还可以用“颜值高才叫污,颜值低叫耍流氓”给予温柔一刀。
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但这真诚又不能傻里傻气,最好有一种“嘴上说好污,心里很诚实”的趣味。污文化最关键的还不是优雅,而是分寸。少一分则无聊,多一分则无耻。
今天的污文化就像咸菜或甜点,可开胃、解闷,不可当主餐,但如同美国未来学家托夫勒的预言:“一个社会里所谓亚文化的派别越多,个人的潜在自由也就越大。这就是为什么工业社会以前的人虽多浪漫的神话,却因选择无门而饱尝禁锢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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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奉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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