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告诉你，为什么地铁要设立男性车厢？

日本，京王线列车上的女性专用车厢。图/gekiyaku

本周三（6月28日），中国内地第一列开设女性车厢的地铁，将从广州一号线开出。近年来，发生在公共交通工具上的性骚扰事件引起了很多关注，增设女性车厢能否解决问题？

日本的经验告诉我们，女性的投诉应该得到社会和法律的重视，让痴汉得到该有的惩罚。但是，过分的政治正确也使所有男人都成了痴汉嫌疑人，通勤列车上的男性不得不想尽千方百计避嫌，恨不得有一个男性车厢：“生活已经够苦了，至少让我们在通勤的路上轻松一点吧！”

文/库索

隔三岔五就会在电视上看到关于“电车痴汉”的新闻，尽管已见怪不怪，但最近发生的一桩，还是称得上大事件：5月15日晚上8点20分，横滨市东急田园线的青叶站站台上，一位34岁的男性因被指证是痴汉，飞快冲向铁轨企图逃跑，随后被飞驰而来的电车撞上，当场身亡。

《幼女战记》剧照。

指证他的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女性，证言如下：总觉得右腰附近有被什么东西磨蹭的感觉，转头一看，站在身后的男性立即小声说道：“对不起！”正是这样一句话，令女性坚信自己遭遇了痴汉行为，立即大喊出来，并在周围男性乘客的帮助下将“痴汉嫌疑人”押送下车，按响了站台上的警报铃。

接到通知的车站工作人员简单听取情况后，像处理以往的同类事件一样例行公事地说道：“能来一趟车站办公室吗？”男性听闻此言大惊失色，大喊着“不是我”跳下站台——事到如今，也没人能证明这名男性到底有没有性骚扰，而认定自己是被害人的女性，也因无意中卷入死亡事故而倍感困扰。

台北捷运设立了“夜间妇女候车区”（现已改名“夜间安心候车区”）。

若被当成痴汉抓住，人生就完蛋了

今天的日本男似乎有个共通理念：一旦被怀疑是“痴汉”，即便是冤枉的，也不能轻易去车站办公室，在那里十有八九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简直是堪称人生终结站一般的恐怖地狱——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安度余生只有一个办法：跑为上策。

据统计，仅在东京都内，今年3月至今就发生了9起被怀疑是痴汉的男性跳下站台逃走，从而导致电车延迟的事件——这9个事件中的8个，最终并未抓到逃跑男性。

为什么男人们总是从车站逃跑呢？在日本，经常满员的通勤电车是痴汉的温床。2015年，日本警视厅记录了大约1800件痴汉事件，其中30%发生在早上７～９点的电车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另外一个调查，作为调查对象的2221个女性中有304人表示自己过去一年中在电车内遭遇了咸猪手，而其中9成的人只是默默忍受，并未报警。

冲绳都市单轨电车站月台上的告示：性骚扰是犯罪行为。图/Mk2010

然而，并不只是女人对电车痴汉心有余悸，现在看来男人们更为恐惧。这种集体心理情绪，大约是从2007年周防正行导演的电影《即便这样也不是我做的》开始大规模爆发的。在这个故事中，一个过着再平凡不过生活的男性，某天突然被卷进痴汉事件，一路被告上法庭并宣判有罪，历经五年才终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其过程之艰难和无法自证的绝望场面，令观者无不捏一把冷汗。

这遭遇并非过去时态，就在今年3月放送的综艺节目《行列法律相谈所》中，一个名叫北村晴男的律师在讨论中直接给出了“如果被错认是痴汉，就赶紧逃跑吧”的建议，现场4个律师中的3个表示赞同此观点，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依日本如今的社会状况，若被当成痴汉抓住的话，人生就完蛋了——这是电影和律师都试图表达的观点。大多数痴汉嫌疑人因为无法自证会被短暂拘留，消息传出去，即便不会被公司解雇，也终会被职场压力逼得主动辞职，接下来便是：没有收入来源、妻离子散，失去社会信用，在邻居的指指点点之下，不得不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再也找不到新工作，彻底沦为社会底层——只要一次被当成痴汉逮捕，恐怕一生都难以回归社会了。

电影《即便这样也不是我做的》讲述了男主角金子彻平被指认为是“痴汉”后，艰难而漫长的维权之路。

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一条这样的新闻：JR西日本的某位高层，因为被女高中生指控是痴汉，本人据理力争，声称自己绝对没做，次日还是直白地出现在电视和报纸新闻中，很快被人肉搜索出来，屈辱之下，他选择在公园厕所里自杀身亡。

日本网友总结过“被怀疑是痴汉从而终结人生的几种方式”，大约分为几种路径：被怀疑→被带去车站工作人员办公室→人生终了；被怀疑→留下名片离开→人生终了；被怀疑→按照律师说的那样跳下站台逃跑→导致电车运行停止→被铁道公司要求赔偿→人生终了；被怀疑→委托律师打官司→99%被判定有罪→人生终了。

也难怪日本会诞生一个新兴热词——“痴汉冤罪”，指的是那些实际上没有性骚扰行为，也被断定为痴汉，从而遭到警察、司法机关和社会的不公平对待，或是被判刑，或是被毁掉人生的一种冤案。

在日本，被当成痴汉抓住的话，是很严重的事情。图/《即便这样也不是我做的》

取证难，男性想尽千方百计自保

因为痴汉冤案备受困扰的不仅是当事人，连警察也被卷了进来。由于高发的纵跳铁轨事件以及因此导致的死亡事故，令那些在车站前派出所工作的警察不得不高度戒备，随时准备奔赴现场，哀嚎自己也像是在地狱里打工。

听闻今年5月下旬，日本警视厅颁发了名为“关于卑猥行为事发生时的留意事项”的文件，其中有长达10页的“痴汉搜查指南”，主旨是为防止痴汉冤罪而要求警察谨慎搜查，其中分为7个具体搜查方向，能看出警察的庞大工作量：确保目击证人、调取监视摄录像、再现犯罪现场取证、嫌疑人和受害人的身体测定、实地调查中取证、嫌疑人指纹采取和制作受害人供述文书——要知道，日本几乎所有的电车车厢都没有安装摄像头，而传说中的目击证人，早在警察到达现场之前就赶回家吃饭了。

日本警视厅推出的犯罪抑止APP——Digi Police，点击“痴汉击退”后，手机上就会显示“有痴汉，请救我”大字。如果还是没有人肯挺身而出，可以再次点击画面，这时手机就会重复播放“请停手”的广播。图/ANN

读过一篇文章，找到从业警察对这份文件做了详细解读，十分像一场排演周全的舞台剧。例如要再现犯罪现场，就要先制作虚拟人型，从受害人的身高体重、随身物品到裙子长度，都要忠实再现，不仅是受害人和嫌疑人，周边乘客的位置也要情景再现。

至于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身体测定，精确到从地面到受侵犯部位的高度、嫌疑人的手指、手腕、胳膊和肩膀高度，一一拍下照片，做成报告文件。为保万无一失，甚至还会租借同样车型的电车，安排乘客扮演者站在其中，测定嫌疑人和受害人的位置关系，试图以物理知识来分析痴汉行为的可能性。

尽管如此，还是很难得到一个定论。痴汉冤罪的无法避免，关键在于无法获取人证和物证。形势紧迫，每天都要搭电车通勤的日本男性开始思考各种自保手段。如果你恰好在首都圈的通勤时段出搭电车，兴许会看见一副奇异光景：一些男人高举两手紧紧抓住吊环，像是不放过仅有的救命稻草（他们的内心OS一定是：这下我总算没有犯罪工具了吧？）。

在拥挤的电车上，为了避嫌，男乘客只好高举双手。图/qbnoco

因为举着双手很像是日本人高喊“万岁”的样子，此种景象又被称为“万岁通勤”，据说是远离是非的最有效手段——最好还要抓得越夸张越好，这样身边就会有人留意到你的举动，从而成为你的证人，证明你不过是怪人。其余的辅助对策还有：为了防止恶意敲诈事件，站得离女性越远越好，尤以那些穿着暴露的为警惕；尽量不要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移动，尽量避开满员电车；不要带大型行李乘坐电车，以免触碰到对方被误作是性骚扰……

对于那些根本没打算要做痴汉的男性来说，被逼成这样是不是很可怜？这也是一种社会既定判断。“在被指控是痴汉的场景里，男性一方处于压倒性的弱势，首先周围的乘客就会对你抛几个白眼，认定你相貌堂堂之下藏着一颗猥琐的心，你越是大声辩解，在他们眼中就愈发猥琐。”

2014年6月，日本关东地区的铁路公司，联同警察厅、警视厅以及埼玉、千叶、神奈川3县的警方展开“扑灭痴汉”活动。图为活动海报。

“请增开男性专用车厢吧！”

难道就没有任何社会保证吗？还真有。最近一个名为“痴汉冤罪保险”的商品横空出世，主要内容是：加入此份保险后，一旦被冤枉是痴汉，立即在手机上登录，就能向全国各地的支援律师发出紧急邮件和位置情报，离你最近的律师将会马上致电给你，甚至安排立即见面，从专家角度给予最快的支援。如果确认是冤罪，事件发生的48小时内律师费全免。

据说保险公司的社长就是从周防正行的电影中得来的灵感，“电影已经过去10年了，希望大家从‘跑为上策’的风险回避神话中走出来，转为‘别跑！找律师’的正常模式。”据说截至今年4月，这个保险每月还只能吸引几十名新契约者，随着5月跳轨事件的高发，当月签约数竟然高达百件，翻了足足10倍！

部分男士刊登意见广告，呼吁设立“男性专用车厢”。

最近的早间新闻中，还看到男性们呼吁“既然有女性专用车厢，也请增开男性专用车厢吧”，说是如果这样的话，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乘坐电车了：“生活已经够苦了，至少让我们在通勤的路上轻松一点吧！”

为了防止电车痴汉和恐怖活动，各铁道公司已经陆续在部分列车安装监控摄像头，未来还有计划在某些线路全线导入摄像头。残念的是，没有任何一家计划要增开一截男性专用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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