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义：我从来不泡枸杞，也没有中年危机
2017年8月29日，北京，赵明义在黑豹乐队演唱会彩排现场。图/IC
文 / 罗屿
赵明义已经用了20年保温杯，只是从来不泡枸杞。他说自己没有所谓中年危机，对摇滚则是“初心不改”。
今年7月，一位摄影记者发了一条本是为玩笑的微博—“不可想象啊！当年铁汉一般的男人，如今端着保温杯向我走来”—让黑豹乐队经纪人兼鼓手、50岁的赵明义忽然体验了一把“网红”的感觉。
面对网友诸如“中年危机的最后倔强，是绝不端泡枸杞的保温杯”“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最终都要一起养生”“不再相信，相信什么道理，杯中已是红枣枸杞”之类的调侃，赵明义倒也不生气，他不仅在排练室举着保温杯拍了张照片，自己发微博：“听说我的保温杯火了？”另外还@妻子：“老婆，有个事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看，你给我买的杯子不知道为什么它就火了。”
保温杯事件的后续效应，除了引出网友关于中年危机的探讨，还让赵明义收到了很多保温杯、枸杞和海参厂家的商业邀约，有商家甚至打算专门生产一款“赵明义牌保温杯”。面对这些找上门的生意，赵明义心态开放：“我觉得都挺好，只是我不愿意做这种事。”
甘肃景泰县的县领导周春材坐了28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了北京，为的是参加第二天9月2日在工体举行的黑豹30周年“本色”演唱会，来演唱会现场推广自己家乡的枸杞。图/sina
“这是我这一生中最舒服的状态。”
9月2日，黑豹乐队三十周年“本色”演唱会在北京举行，虎牌成了黑豹乐队演唱会冠名商，虎牌也推出了黑豹三十周年纪念款保温杯。
演唱会当天，赵明义和老搭档吉他手李彤、贝斯手王文杰，以及黑豹两个年轻成员键盘手惠鹏、主唱张淇在台上一身素黑，赵明义头上还绑上蓝色发带。
台下，兴奋的年轻歌迷举着的不再是荧光棒，而是保温杯。
黑人小伙在演唱会外面摆摊卖起了保温杯。图/视觉中国
场外，既有摆摊卖黑豹同款保温杯的黑人小哥，也有带工作人员赶来的甘肃省景泰县副县长周春材。周春材一行在工人体育场外，拉起写有“甘肃景泰枸杞祝黑豹演唱会成功”“甘肃景泰枸杞，保温杯必配！”的横幅，向来听演唱会的歌迷分发小包装枸杞样品。事后，听说县长如此卖力推销枸杞，赵明义发了一条微博：“让他来后台啊！我们愿意帮忙吆喝。”
赵明义本人倒是从来不泡枸杞，但保温杯是他的“出门必备”。根据季节不同，他的杯里会交替泡茉莉花茶和普洱。“（那位摄影记者）拍照的时候，我喝的是茉莉花茶。”
黑豹乐队鼓手赵明义端着保温杯在喝水。
虽然自己的保温杯掀起一场有关中年危机的讨论，但赵明义不觉得他有所谓中年危机，他反倒很享受目前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这是我这一生中最舒服的状态。”赵明义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谈到房贷、车贷、孩子入学等问题都是引发中年危机的“诱因”。“这些问题我通通没有。”赵明义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目前生活在洛杉矶，在国内工作演出的他，随时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前往美国看望妻儿。
即便是上世纪90年代黑豹处境最艰难时，赵明义承认自己对事业有过担忧、困惑，“但同样没有所谓危机”。
黑豹乐队三十周年演唱会现场。图/视觉中国
社会变了，年纪变了，穿着打扮会变，但对摇滚的心不会变。
黑豹的雏形来自1987年北京大兴县福利工厂的一个电声乐团。江湖人称“四哥”的郭传林是黑豹乐队的奠基者和第一任经纪人。
当年，郭传林想组一支乐队，四处寻人，王文杰、李彤以及之后组建唐朝乐队的丁武先后加入黑豹。1988年丁武退出，黑豹主唱空缺，郭传林在一次演出时发现了“天生摇滚嗓”的窦唯。1989年，赵明义从部队转业加入黑豹，担任鼓手。
正式加盟前，赵明义就已和黑豹有了交集。李彤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提到，当年赵明义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打击乐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军乐团工作，有食堂、宿舍、军衔以及每个月140元工资的他偏偏爱上了摇滚乐。赵明义学的本是古典乐，从事的也是传统打击乐，但他说，只有摇滚“会让人从心里面觉得震撼”。每天下班后，赵明义都骑着自行车往返数十公里找李彤他们排练，李彤也常去赵明义的食堂蹭吃软炸虾仁。
保温杯这个梗之所以火了，赵明义觉得是因为“颠覆了很多人心中摇滚乐手的形象”。
江湖人称“郭四”“四哥”的郭传林是黑豹乐队的“奠基者”和第一任经纪人。图/南都人物周刊
当年黑豹走在马路上绝对是一道风景，破烂的细腿牛仔裤、撕开洞的T恤衫、皮靴、哐当作响的项链、齐腰长发，这些是他们的标配。如今黑豹成员们都剪去了长发，保持着十分日常的打扮。曾经的“侠客”如今看到客人会笑出皱纹，热情地打招呼，如同一个个慈祥的长辈。
《深港书评》主编刘忆斯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及赵明义，他认为手捧保温杯的赵明义之所以让大众或悲或嗔或讥或喷，原因就在于人们无法接受昔日的“摇滚英雄”变成了邻家大叔。“摇滚乐手只能攥着吉他鼓槌，不能是保温杯。就算喝东西，也只能是烈酒，不许泡枸杞。这是典型的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刘忆斯这样写道。
谈及外表的变化，赵明义觉得，人到了一定年龄后，会觉得很多外在的东西都不重要了，舒服和真实最好。“社会变了，年纪变了，穿着打扮一定会变，但我们对摇滚的心不变。”
1991年3月，黑豹乐队首先在香港、台湾发行了首张专辑《黑豹》，其中包括歌曲《Don't Break My Heart》、《无地自容》；同年，主唱窦唯离开黑豹，键盘手栾树接任主唱一职。
免费给黑豹做了二十多年经纪人，如今还只是赚着一份鼓手钱。
今年4月，黑豹发行了新专辑《本色》。“在专辑这个载体快要消失的年代，我们仍愿意花费一百多万，耗时一年半去做一张专辑。”赵明义说，可能是因为“老摇滚”们都“有点守旧、有点迂腐，就爱较这个劲，就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在赵明义看来，人应该顺应时代更新自己的思想。
但人也不能太忘本。“现在的年轻人不愿意听你怎么艰苦奋斗吃苦耐劳，大部分年轻人都在渴求速成。可没有这样的路，没有强大的后劲是很容易被淘汰的。”
黑豹最风光时，团队成员每月拿着2000港元的薪水，而那时北京职工的年平均工资是2877元人民币。最黯淡时，大概是1994年，那一年不知是谁传了一句话—“让摇滚乐自生自灭”，于是突然间，黑豹的演出审批变得异常困难。
1993年4月，黑豹乐队在北京首都体育馆演唱。图/卢北峰/视觉中国
其实，在1994年以前，政策就已经有了限制和压制。1993年的“穿刺”巡演，是黑豹迄今在国内规模最大的巡演。但有报道称，当年在北京办演出申请，困难重重。彼时作为乐队经纪人的郭传林不得已，找老龄委的退休干部帮忙。老太太和相关部门的人说：“这么好的青年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1995年，郭传林离开黑豹另起炉灶，“有一段时间我们是没有经纪人的”，赵明义记得，那时每个人都想办法找演出机会，给乐队谋生路。
那么为何最后是自己成了经纪人？“因为我在乐队里是鼓手，永远都在后面看乐队，相对其他人更能清楚地知道每个成员的想法。”赵明义这样解释，但在别人看来，这是因为赵明义脑子最灵。
1988年，窦唯加入黑豹乐队。
即便头脑灵活，赵明义也和乐队一起经历过很多惨痛教训：他曾因为说错话，让整个乐队遭到《同一首歌》的封杀；他也曾遇到过无良举办商，票卖得不好，却把责任推到乐队身上；他家里欠条一摞一摞，都是主办方没有支付的尾款；当整个摇滚乐处于谷底时，他每次去申请演出批文，回来都垂头丧气……赵明义自觉在处理突发事件上能力还不错，尤其是经历过失败，就更有经验。“于是就免费给黑豹做了二十多年的经纪人，直到如今还只是赚着一份鼓手的钱。”
“黑豹三十年经历过太多风雨，我们早已处乱不惊。”赵明义记得，出完《黑豹V》后乐队和麒麟童公司解约。作为经纪人，赵明义陆续谈了几家新公司，对方听说是老乐队，纷纷婉拒。
没了“组织”的黑豹干脆自己做单曲。他们买了三百多张小光盘，在中关村印了封面，独立录了三首单曲。几个人一张一张地把光盘装进塑料盒，再把封套放进盒里。之后，他们找到所有有音乐节目的电台，按照地址把光盘一张张快递过去。
beyond乐队和黑豹乐队合影，黄贯中、李彤、峦树、窦唯、黄家驹、郭传林、黄家强、王文杰。
年轻人，再装你就真平淡了。
2013年，作为第十任主唱的张淇加盟黑豹。1981年出生的张淇学过舞蹈、做过酒吧音乐总监和电台DJ、给电影《寻枪》做音乐，还曾是“快男”西安赛区十强。加入少年时代的偶像乐队，张淇的压力不言而喻。赵明义嘱咐张淇：“给你100场演出的时间，演出完，你慢慢就会有自己的风格，你也能在这个行业立得住。不用急，也不用去模仿，唱好你自己。”
虽然乐队成员有“60后”也有“80后”，但在赵明义看来，“如今我们哥几个已经非常默契。大家在台上不用互相看都知道对方今天是什么状态”。
赵明义同时认为，现在惠鹏和张淇是黑豹创作的中坚力量：“因为他们年轻，有新的概念。我和李彤、王文杰有几十年的沉淀。我们将自己的特点结合在音乐中，会很有力量。即便在创作中我们有不同看法，也会很快统一起来。”
2014年在综艺节目《我为歌狂》第二季，黑豹乐队夺冠。图/南方网
9月“本色”演唱会结束后，赵明义叮嘱工作人员庆功宴上一定要专门留一桌给黑豹歌迷。
“我以为黑豹三十年，来的应当都是老歌迷，但这一桌，甚至演出现场，更多的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对黑豹历史如数家珍。”赵明义觉得，也许很多老歌迷被生活所累，甚至有了自己的中年危机，看演唱会已不是他们生活的必须。
“我年轻的时候，有时也觉得自己老了，反倒现在50岁，我认为自己还很年轻，愿意尝试各种新的东西。”之前，大鹏电影《缝纫机乐队》上映，赵明义在其中客串了“钉子户”一角，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影视剧中露脸。“周末没事，去给人家帮帮忙，就是个玩。”
《缝纫机乐队》几乎覆盖了整个中国摇滚乐史上重要乐队乐手的客串，其中包括赵明义（左二）。
黑豹三十年，总有人拿现在的乐队与窦唯时期的比较。有人说，经历过太多风雨，赵明义们身上的棱角早已被磨平。面对各种讽刺、挖苦，甚至恶意人身攻击，他们已能处之淡然。
但有时你又会觉得，赵明义骨子里还有年轻时的那股血气方刚。有一天，他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了张嘉佳《老情书》里一段话：“我就特别看不起你们这帮年轻人，二三十岁就叨逼叨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你们配吗？我上山下乡，知青当过，饥荒挨过，这你们没办法经历。但我今儿个平安喜乐，没事打几圈牌，早睡早起，你以为凭空得来的心静自然凉？老和尚说终归要见山是山，但你们经历见山不是山了吗？不乘着年轻拔腿就走，去刀山火海，不入世就自以为出世，以为自己活佛涅槃来的？我的平平淡淡是苦出来的，你们的平平淡淡是懒惰，是害怕，是贪图安逸，是一条不敢见世面的土狗。”
赵明义转发时不忘加上一句自己的点评：“年轻人，再装你就真平淡了。”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50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