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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中的送分题,都是直男的送命题

卢楠 新周刊 2019-03-02


在韩剧《机智牢房生活》里,男主角是一个耿直的傻大个,因为多次忽略女友感受而被甩。


从“你觉得我闺蜜人怎么样”到“今天中午吃什么”,看似简单的“送分题”往往是终极之问,相当于男孩手握一把剪刀同时面对“直男”“渣男”“怂男”三根定时炸弹引线,剪哪根都可能灰飞烟灭。


 

 

2018年1月,微博号“撩妹翻车现场”晒出一组由“作死式表白”引发的“聊天血案”。

 

所谓“作死式表白”,即将“我爱你”以藏头诗形式嵌进三句抱怨中——“我再也受不了你了”“爱咋样就咋样吧”“你有时候真让我无语”。如获至宝的“直男”们跃跃欲试,或因为打字速度不够,在第二句结束后就毫无悬念地收获红色感叹号;或因为太过紧张导致手滑,把“每句第一个字连起来读”打成了“每句最后一个字连起来读”,造成了更为“沙雕”的视觉效果。

 

在一个微笑、一串省略号都能让人揣摩得脊背发凉的微信时代,这种狂轰滥炸式操作堪称自掘坟墓,却暴露了困扰中国人已久的“爱情失能症”——你永远不知道说出“我爱你”的最合适时机与方式,与之相关的考验却无处不在;谈论爱情永远使你感到肉麻,但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你往往已置身于重大危机中。被标记为“直”“土”“傻”乃至“渣”的中国男人大面积背锅,但为爱求生却是全民焦虑。


直男的土味情话备遭嫌弃。

 

是谁出的题这么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

 

不知从何时起,中国式恋爱的画风开始朝着生存游戏转变,“直男”在这场生存游戏中所处的劣势地位,可以追溯到2014年豆瓣、知乎上掀起的“直男癌大批判”。

 

这场批判将恋爱关系中男性所表现出的自我中心主义、漠视女性价值的言行逐条展示,在以咪蒙为代表的一众女性公号大V的加持下,升格为女孩们规训另一半的参考标准。这套标准的合理性并不重要,位高多金,又喜欢随时挥洒雄性荷尔蒙的“霸道总裁”们也不在被规训范围内,重要的是,对于那些忠厚、老实但严重不解风情的“潜在直男”来说,“一‘直’毁所有”绝非危言耸听。

 

于是,“潜在直男”将自救希望寄托于林林总总的“聊天指南”,结果证明太幼稚。毕竟,能试出真本事的测验从不会事先通知,雷区却埋伏在生活中的各个角落


他们得在妹子宠爱的小鲜肉面前保持微笑,并强力抑制住内心翻滚的OS ——“娘炮”;他们得对妹子释放出的“姨妈痛”信号作出“双开花”回应——必须在今后每月的相似日期好吃好喝伺候着,而绝不在吵架时脱口而出“我记得你这两天又该来了”,就像看完电影被告知“没带家门钥匙”时,绝不能死心眼地打电话往妹子家派一个锁匠;他们得防止无知的自己把妹子的CPB散粉拍在长满痱子的屁股上,用洁面皂洗袜子、内裤,馋劲上来的时候,还就着冰箱里的资生堂肌水吞下几颗娇兰幻彩流星粉球,并由衷感叹“这糖味儿真怪”。


“多喝热水”已成直男标志。


与此同时,从“你觉得我闺蜜人怎么样”到“今天中午吃什么”,看似简单的“送分题”往往是终极之问,相当于男孩手握一把剪刀同时面对“直男”“渣男”“怂男”三根定时炸弹引线,剪哪根都可能灰飞烟灭,照抄“聊天指南”标准答案则必是个作弊被抓的下场。


“你就不能陪陪我吗?”“陪你多了是不是又要说我没事业心!!!”“我和你妈掉水里……”“掉什么掉!河都被你们这些女人填满了!!!”在抖音博主“暴躁的小磊”自制的系列视频中,上述终极之问被一个随时会对发问女生挥舞纸扇作抽打状的胖子悉数终结,单看评论区“画面引起极度舒适”的出现频率,就可以大致脑补出“潜在直男”在其中遭受的折磨。


网友调侃“我和你妈掉水里……”的千古难题。

 

但对于女孩们来说,如果另一半的表现真的滴水不漏,严丝合缝,有时反而意味着担忧的开端,正如知乎上一篇“聊天指南”的评论所言——“回答得那么好的男友是多少前任训练出来的”


毕竟,2017年至今发生的两起颇有影响力的杀妻案凶手都曾经拥有极其吸引好感的“反直男”人设:将妻子尸体藏匿在冰柜内整整三个月的朱晓东时尚、个性,曾经参加《我型我秀》;而张轶凡精心塑造“暖男”形象的终极目的,在于保单上的3000万元,当然,将妻子骗到泰国溺毙,最大程度减少作案成本,也是实现这一终极目的的必要环节。

 

至此,女孩们近乎神经质式的“考验癖”似乎有了眉目。伴随着社会原子化程度的增加与人际情感互动的疏离,“外在条件匹配”不再是进行深入交往的最重要前提,取而代之的则是了解、信任、默契、坦诚


对于女孩们而言,与三观严重不合,甚至在生活方式上无法产生交集的“有为青年”强扭在一起是灾难,苦守对自己毫无兴趣的“优质男”也显得荒谬,当然,比起发现同床共枕的那个人有着自己全然不认识的另一张面孔、另一副脾气,以上都称不得致命打击。


换言之,爱情中的考验是以双向形式展开的,“潜在直男”们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线,女孩们同样身处不安中。


《十二夜》剧照。


没有新的力量能够表达新的感情

 

“我爱你”大概是这40年来“渠道下沉”最快,却始终没能找到精准定位的表达。40年前,“我喜欢你”是仅仅存在于译制片中的浪漫,遥远而惊世骇俗;20年前,封面印有超大号“我爱你”的《新周刊》爱情特刊被不少年轻人拿来求婚;在当下,常说“爱你哟”则是求人办事的必备客套,也是代购、淘宝店客服的职业操守。

 

40年间,“我爱你”自带的神秘性与神圣性被消解殆尽,消费主义却在重塑普罗大众的精神世界。对此,英国社会学家柯林·坎贝尔早有论述——正如新教伦理是早期资本主义发展的核心精神,现代消费主义则始终被“浪漫精神”主导。当由此衍生的一套以“生活需要仪式感”“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为代表的话语升格为爱情保鲜密码,“如何以浪漫的方式示爱”就成为中国男人们无法绕过的难题,但这个信息爆炸、价值观瞬息万变的时代却无时不在给他们添堵。


在消费主义时代,”我养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19世纪初的英国,来自市民阶层的男性只需要从《年度通用情人节卡片写作手册》上摘录一小段,把倾诉对象换成他中意的女孩,就可以美美收获一份感动。互联网却可以令各种出处偏门、画风高冷的表白文案在几十秒内现出原形,它的另一大魅力则在于病毒式传播——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地方” 变身人头攒动的“爱情圣地”,一套剑走偏锋、新奇有趣的示爱言行由“土味”变身“真土”,最多也只是一个月的事。


女孩们的权利意识与自我意识在觉醒,模仿世纪之交的偶像剧烂俗桥段,以喊话、放烟火等形式制造公共事件示爱,或者以女孩们个人页面上收集到的信息为依据策划“精准投喂”,很可能收获以下两种回应——“你图自己开心,把我扔给吃瓜群众指指点点,真的好吗?”“你知道什么是个人隐私吗?”“物质安抚”可能是个简单粗暴有奇效的好办法,也可能是另一个无底洞的开端,毕竟,连女孩们自己都深陷“种草如山倒,拔草如抽丝”的怪圈中抽身不得。

 

当信息不对称被技术的更新迭代彻底突破,模仿与复制变得轻而易举,个体的价值观却趋向多元化、碎片化,守护一份独一无二的浪漫只存在于理想中,从一对“别人家的CP”身上提炼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爱情宝典更是难以企及。当物质条件的充盈大大提升个体的满意度底线与欲望水平,资本运作又将幸福、甜蜜、浪漫感本身转化为商品,并以交易作为媒介,使之被轻而易举地贩售,“浪漫示爱”所带来的效果可能并不是“把每一天过成诗”式的所谓“仪式感”,而是完成任务、履行流程的疲惫与麻木,就好像春晚的存在——节目内容会在正月十五之前被彻底淡忘,但除夕夜缺了这出,又好像年没过踏实。

 

不过,与一年折腾一次的春节不同,被各种营销行为赋予特殊意义的时间节点越来越多,与之相关的“浪漫示爱”焦虑也越来越多。对于中国男人而言,他们大可以在女朋友面前作豪迈状高呼“去他的情人节”,然后发现打败他们的并不是女朋友无止境的要求,而是女朋友持续翻新的朋友圈。


日本剩男联盟在街头抗议情人节。


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

 

归根结底,需要求生存的显然不止置身恋爱中,却觉得维护无力的焦虑男女,更包括爱情本身。传统认知中构成一段牢固亲密关系的必要因素正在被当下社会的新境况逐一质疑,不安全感也好,“心累”也罢,或许都是对这种剧变产生的应激反应。

 

性学家潘绥铭在《2000—2015年中国人的“全性”(Sexuality)》中公布的调查数据显示,从2000年到2015年,18岁到29岁已婚或同居的中国年轻人里,男性每月性交少于一次的比例从7.6%上升到10.2%,女性则从3.1%上升到14.3%。与此同时,婚内男性自慰比例则翻了一番,女性涨幅也在7.9%。继“低欲望社会”逐渐成为发达国家普遍存在的现象之后,中国也加入了“性爱降级”大军。

 

杜蕾斯公众号曾在2017年年底访问过一批平均两年没有性生活经历的“90后”,“工作太忙”“沉迷游戏”“‘另一半’不懂得如何取悦自己,甚至没有这种意识”“只想和对的人分享肉体”是他们归结出的主要原因。舆论对多元性取向与癖好的认知度在提升,种类繁多的勾搭、约炮软件使“一夜情”轻易可得,制作精良的成人视频和小玩具能越来越准确地召唤性快感……一切看似“性爱黄金时代”的征兆同时在消解笼罩在性爱周围的神秘光环,并对其质量提出更高标准:既然构筑稳定的亲密关系并不是获取性快感的唯一途径,又何必将精力浪费在维护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上?既然性生活的可行性与自拍、慢跑、撸猫、打游戏、品尝美食已无明显区分,为什么不选择一种有意思的方式让日子继续,或者选择一个与自己契合度更高的人,把性生活本身变得有意思?毕竟,在工作压力带来的负能量随时入侵私人空间的当下,快乐是多么短暂而难得啊。


《堕落天使》剧照。

 

处在爱情光谱另一侧的“天长地久”也在面临与“快感”类似的考验。波士顿咨询(BCG)与阿里巴巴共同发布的《2017中国消费趋势报告》显示,中国单身人口数量已近 2 亿,其中 35 岁以上依然单身的人群比 10 年前上涨了 4 倍多,约为 5000 万人。与此同时,珍爱网2016年的数据显示,在月均可支配收入达8000元以上的单身人群中,单身女性的占比高于单身男性。

 

在与之相关的论述中,这个昔日里的“老大难群体”被赋予了更带积极意义的解读——“自由而有存在感的个体”。相反,以法律形式确定“天长地久”关系的婚姻却愈加滑向赤裸裸的物质利益捆绑,当然,这也无可指摘——在个体可以单纯依赖自身能力而非集体庇护走南闯北,却也必须随时独自应对风险的当下,婚姻带来的究竟是“搭伙过日子”的无忧无虑,还是事业发展的阻滞、生活不确定性的叠加,十分值得商榷,不用一个北京户口、几套房子当压舱石,确实令人心里发毛。

 

当肉体关系带来的快感与物质基础营造的稳固感同时解体,证明爱情是否存在就失去了参照物,升格为颇难的哲学命题,甚至“爱情”本身也被当作“虚无”的同义词,就像抖音博主“筐老板”在一段自导自演的街访视频中所言:“大部分女生没有机会选择嫁给金钱,只好选择假装嫁给爱情。毕竟爱情可以装出来,而金钱装不出来。”但人类历史上大部分爱情悲剧的由头,似乎也正是林林总总的“现实”,是本与爱情无关的生存之难,或者仅仅靠生理需求维持着的“凑合着过”。

 

所以,深受爱情生存游戏困扰的中国年轻人也许可以庆幸自己身处一个不错的时代,焦虑与不安全感的来源仅仅在于他们走到了原始冲动与家庭、社会责任的中间地带,前所未有地获得直面纯粹爱情的机会。他们已经有意识地远离了老一辈“好歹找个伴儿”的絮叨,只不过,和世间一切值得珍惜的事物一样,他们渴望的那种自由、自主、自我的亲密关系,总是要在一番痛苦探索之后才能获得。


✎作者 | 卢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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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新周刊》第5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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