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贫穷富贵，养老都得靠运气
“对于自己未来的老年生活，都有哪些野生的养生思路？”
在好奇心研究所的小调查里，年轻人心目中的第一选择，是和一堆老朋友合租在别墅或者公寓里。
在描绘未来生活图景时，我们常常容易把事情想得简单浪漫。事实上，我们勤勤恳恳工作几十年，积累起来的“财富”都未必能够支付一个自由宽松的老年。
而更让人无奈的情况是，钱还没攒够，就已经被薅走了。2019年12月，长沙发生多起养老机构爆雷事件。
湖南省公安机关提示，2018年全省养老领域非法集资案45起，涉案金额35亿元。/@梨视频
“高大上”的养老机构，打着“为老人家服务”的漂亮口号，本质上却是非法集资。资金链一断裂，雷声便响作一片。事件中，单个公司的涉案金额就高达14亿元，上万人受害。
养老，这个本为大众关注盲点的小领域，随着老龄化的加速，逐渐成为一片新的热土。
这块难啃的硬骨头似乎颇有成长为香饽饽的潜力。
世界银行数据显示，1980年中国人的人均预期寿命为66.52岁，而到了2015年为75.99岁。三十五年间，中国人的预期寿命延长了近10年。
而据2010年人口普查，出生于1961年到1970年的人口接近3亿，是中国数量最庞大的一代人。而这一批人，将在2020年之后进入老龄人口的统计范围之中。
带着对掘金的美丽想象，人们开始关注它、开发它。
养老是片蓝海。/图虫创意
照顾你的后半生？
我看是毁掉后半生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有饭吃！”
2019年11月18日，长沙爱之心养老公寓里，一位老人向另一位老人“通风报信”。这一晚，他们终于等到了街道工作人员买来的盒饭。
8月份，“爱之心”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警方立案调查。11月17日，好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的食堂员工闹事，导致200多名老人被迫停餐。
驻扎在该公寓的街道工作人员发现及时，买来盒饭，才勉强对付了三餐。
这些平均交了十几万元会员费，每个月还要再交两三千元生活费的老人家们，在住进来之前，大概从来没有想象过会遭受这样的待遇。
什么样的晚年，不由自己说了算。/图虫创意
“位于风景秀丽的湘江河畔，周围环境清幽、绿草如茵、交通方便”；
“私人秘书长久陪伴在你的身旁，私人教练让青春始终洋溢在你的脸庞，私人厨师尽量满足你对美味的向往，私人医生时刻呵护你的健康”。
宣传片里，老人家们漫步在高尔夫球场，拿着红酒杯端坐在邮轮上，写字、摄影、聊天，老年生活悠闲欢乐，一派祥和。
2016年，位于长沙市天心区的爱之心老年公寓正式开业。这个号称是长沙“唯一一家江景房养老风水宝地”的新生物，曾一度受到当地老人的关注和赞扬。
“它有两栋豪华的大楼，有很多老人已经住在里面，是重点工程，领导都来视察过，怎么会出事呢？”
那些没饭吃的老人家虽说是遭了罪，但好歹也算是住进去了。很多老人连床都没摸到，钱就被骗光了。
和很多受害的老人家一样，湖南株洲66岁的鲁女士一开始也对“爱之心”相当信任。
因为不想给孩子添麻烦，鲁女士一直和姐妹们筹划着要找一家养老院。2018年4月，鲁女士在大街上接到“爱之心”的推销广告。留下联系方式之后，马上就有工作人员上门介绍，领着老人们到实地考察。
“公寓已经建成了，是一座大厦，里面住了几百号人，素质比较高，全是长沙市教师、公务员退休之类的，有玩智能手机的、唱歌、玩音乐的。里面还砌了亭子，都是一流的，门口还有门岗，穿着制服，我们去的那一车人就觉得可以，没有怀疑。”
亲眼看过之后，老人们都心动了。听说预定床位付定金可以“优先排队”获得租住权、住宿费打折的优惠，还能享受高年利率回报，鲁女士当场就拍板，做了决定。
人生的末端，为何总是如此狼狈？/@梨视频
一年之后，合同到期。按照承诺，可选择取回本金或将利息兑换成住宿费到“爱之心”住。鲁女士想退钱，公司却说没钱了。一直推脱，拖了七个月都没有兑付，鲁女士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爱之心”公寓案发后，长沙市天心区将该案定性为以养老为名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相关涉案人员被刑拘35人、取保候审4人、监视居住1人。截至11月26日，爱之心涉案金额达5.05亿元，涉及受害人数达3972人。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敢让儿子知道。”
老人们投进去的养老钱，少则几万元，多则十几万元。
而“爱之心”并非个例。2018年至2019年11月底，湖南全省侦破此类案件共45起，涉案资金达35亿元。据不完全统计，湖南全省涉及养老领域非公企业有327家，其中有37家企业涉嫌非法集资，犯罪风险等级极高。
都是钱在作怪
投钱给养老公寓，有的老人是出于刚需、真心想“排队”，更多的则是被那些“高额回报”蒙了眼。
“孩子不知道，我们平时好节省的，要是我的钱就这样没了，他会在旁边讥笑我骂我的。”
湖南鲁女士被骗了5万元，就已经懊悔不已、痛定思痛。而那些投入了十几万元甚至上百万元的老人家，不知道他们的儿女听到消息之后，是否还有“讥笑”的心情。
去年年底，广西映雪堂养老服务有限公司也爆出类似事件。
83岁的谭奶奶，于2017年5月向“映雪堂”缴纳120万元会员费。按照约定等级，补贴为14%/年，合同期为两年。一年后，谭奶奶真的拿到了10万多元的补贴，于是继续投钱，总额达180万元。
2019年5月，“映雪堂”突然停发补贴，许多合同到期的老人本金得不到退还。经过多番交涉，承诺退钱的期限一改再改。截至12月《南国早报》报道时，该公司的答复是“争取在2020年8月解决全部欠款问题”。
一般情况下，钱存到银行里，利息可能只有3%和4%。做理财产品，也许能够达到5%和6%。而这些养老公寓的年利率以8%、9.5%起步，上至12%、14%，都不止翻了一番。这样的买卖，听起来相当诱人。
好的养老院，几乎都是“一床难求”的。而养老需求又放在那里，于是便给了这些机构乘虚而入的机会。
那些上了年纪但身体尚健康，有需求但并不迫切的老人家，是被关注的重点对象。
在一些人眼里，老人=好骗。/图虫创意
对此，养老公寓的话术设置可谓是相当讨巧、“有的放矢”：我们床位这么紧张，您可以先排个队，但是呢要给我们投资。您投5万块，就可以占一个床位，我们再给您10%的年利率，这样您也不亏啊。
既能享受养老服务，又可以投资赚钱，公寓向老人家们兜售的这幅“双赢图景”极具吸引力。别说老人家，定力稍有不足的成年人恐怕都会被套路。
只有200多个床位的公寓，却吸收了近4000名老人的资金，其中有多少是受了那所谓高额回报的蛊惑，这道算术题应该不难解。爆雷？不过是迟早的事。
养老院自由？不敢奢望
“未富先老”“未备已老”，是当下社会一个颇为残酷的难题。
为什么老人家会对那虚幻的高额补贴动心？与其说是他们智商不够、老糊涂了，倒不如说是现实实在苦涩，叫人难保理智。
正如我们无法理解为何老人们总是看不穿电视里那些“头不晕了心不慌了”“好日子都回来了”的保健品广告一样，常人也很难真正感同身受他们的隐忧和焦虑。
骗术再拙劣，也怕它瞄准了你的痛处，正中红心。
子女仍在拼搏，孙息尚待养育。工作、住房、学业、医疗，块块都是大开销。
突然飘来个难得的好机会，可以解决养老还能赚不少钱，能给孩子省多少心啊。很多被骗的老人，都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投钱的。殊不知，这“聪明之举”反而遭致了更大的损失。
2016年重阳节，太原某养老院中，一位老人独自坐在餐桌前。/图虫创意
据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数据，在关于“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1980年前后出生）父母入住养老院意愿”的调查中，有41.6%的父母表示有住养老院的意愿，其中“不好说”的占23.7%，“没有”的占34.7%。
以往老人家们很爱调侃孩子“估计以后肯定得把我扔到养老院去了”。而当初人们避之不及的机构养老模式，如今却越来越收到青睐。
国内常见的养老模式有三种：居家养老、社区养老和机构养老。实际上，中国人往往更倾向于前两者。机构养老需求的上升，或许是迫于现实无人照料或子女无暇分身的无奈。
然而，养老院并非是你想住就能住。
首先，你不一定住得起。其次，你即便攒够了钱，也不一定有地儿住。
据谷雨数据整理，以北京为例，要想在养老院住20年，你得至少准备好近100万元的资金。
而这还是公办的，要想住条件好一点的民营养老院，收费将要高出更多。据悉，调查范围中，收费最高的一家养老院，单月要价超6万元，20年住下来至少需要花费1440万元。
广州荔湾，老人们在等待志愿者前来表演节目。/图虫创意
而在老龄化的大潮下，养老资源短缺是个棘手的问题。2016年，中国每千名老人仅拥有31.6张床位，为近年来最高。但实际上，距离发达国家50-70张的水平线仍有很大差距。
“十三五规划”提出“每千名老人拥有养老床位35-45张”的目标，如果要达到45张的标准，据谷雨数据估计，2017年底的养老床位缺口仍然超过200万张。
而以上关于资金、资源的讨论只是基于普通情况下展开的。对于那些高龄、失能、失智等的老人，他们接受的评估会更严格，对于硬件资源和服务的需求更高，需要支付的费用也更加昂贵。
养老这道题，没人能避开
老了以后，谁来供养？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样严峻的社会问题，其实人类还是第一次面临。
20世纪之前，医学发展尚未完备，疾病轻易就能夺人性命。彼时，长寿仍是个“奇迹”，真正能活到老年的人并不多。
美国商务部曾做过统计，1900年，美国人口约为7904万人，其中65岁以上的只占总人口不到4%的比例。1970年，65岁以上人口数量才超过2000万，占比约10%。
而在中国，据联合国数据，1950年至1955年，中国人均寿命为41岁。直至1960年代末期，才逐渐上升至60岁左右的水平。
人能变得更老，老人变得越来越多，已经是后来的事。
年轻时一切都有可能，当你老了，人生又该如何度过？/图虫创意
养老的确是个遥远的话题，但它终归会来到你的面前。
“之前为了学区房，我们卖掉郊区160平方米的房子，换到城里6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如今算上房贷，每月的花销有2万多块。”临近退休年龄的李女士，在剔除这些费用之后，还要在女儿升学、夫妻二人的意外保障以及父母的晚年保障之间做平衡。
在她看来，即便不考虑自己未来的生活，父母的养老问题也将和女儿的教育问题产生冲突。
一个在北京打拼20年，已婚有房贷有孩子的独生白领，即便夫妻二人月入四五万、老爸老妈的退休金尚属全国一般水平，养老困局依然难解。
而当下的年轻人，连支付房子首付都相当吃力，甚至可以说是无能为力，若再把双方父母养老、自己未来养老事宜的考量摆到他们的面前，那将是多么可怖的究问。
我们的以后，会是怎样的？没人能回答。/图虫创意
2017年底，中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为2.41亿人，占总人口的17.3%。2018年，新增老年人口突破1000万。预计到2050年前后，中国老年人口将达到4.87亿的峰值。
据全国老龄办测算的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失能老年人将达4200万，80岁以上高龄老年人将达到2900万，空巢和独居老人将达到1.18亿。
晚景顺遂并非每个老年人的生活写照，少病少痛、能跳能吃已属幸运，更多的是冷暖自顾，甚至如走钢索般艰辛。
而存折里本就难以覆盖生活医疗开销的养老钱，还得提防着不能被骗子抢去。
这似近若远的养老命题，要如何书写，又有谁能够给一个答案。
[1]《“坑老”围城：长沙多家养老机构因非吸爆雷，行业亟需监管》澎湃新闻.2019-11-29
[2]《长沙爱之心老年公寓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近四千名老人损失超5亿》央广网.2019-11-30
[3]《承诺高回报养老公司突然停发钱，逾900老人已交3500万》南国早报.2019-12-26
[4]《攒够100万，就能在北京拥有养老院自由？》谷雨数据.2019-09-04
[5]《春节归来话养老》凤凰周刊智库.2019-02-15
[6]《昂贵的晚年：当退休金付不起养老院里的一张床》三联生活周刊.2018-08-31
[7]《养老金这个全球性难题，需要思考这7个问题 》好奇心日报.2019-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