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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豫章书院倒下了,别让千千万万个豫章书院站起来

陆一鸣 新周刊 2020-08-17
豫章书院受害者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听我说:这些当事人有话说》

“法治说到底是良心机制,而良心就是社会中绝大部分人认可的社会公理”。2018年9月,豫章书院法制副校长熊心玮在获评全国检察机关刑事执行检察“业务能手”接受采访时这样说道。
2020年7月7日,本应坐在高考考场的“贝贝”,却出现在了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从大连到南昌,他专程过来“讨公道”。

7月7日,“豫章书院”非法拘禁案一审的判决结果公布。/央视网

作为被列入案卷的12名“豫章书院案”受害学生之一,“贝贝”与罗伟、陈某某一起,提出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在诉讼请求的第一项,三人不约而同地写下了“要求豫章书院创办人吴军豹等被告人向被害学生公开道歉”的诉求。
 
“不但是向我们三个人道歉,还要向所有的学员、家长道歉”,“贝贝”这样认为。但很遗憾,三人的民事诉求部分全部被驳回。

也就是说,历时7年,总数超过3000名的以“戒网瘾”为由被鞭打、被拘禁、被虐待的受害学生们,甚至连一句来自施虐方的道歉也得不到。
 
十天之后,“贝贝”的新浪微博账号“薛定谔的猫去哪了3”发布了一条微博,声称同为“豫章书院”受害者的罗伟,在青山湖区检察院遭遇了粗暴对待。

“贝贝”发布微博称另一名原告罗伟与检方因为携带手机问题发生了肢体冲突。/微博
 
震惊、愤怒、担忧……各种情绪裹挟着关注事件发展的网友们,也让一度稍显沉寂的“豫章书院案”,被重新推到风口浪尖。
 
目前,尚未有来自官方的通报或声明,对罗伟在检察院附近发生冲突一事进行说明,具体情况如何并不清晰。然而,受害学生们对青山湖检察院的不信任,却是由来已久了。
 

既是裁判员,也是运动员?
 
“判得太轻了!”
 
任何一个关心“豫章书院”案件进展的人,在看到一审判决的结果时,大概都会这样想。

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认定学院创始人吴军豹等5人构成非法拘禁罪,刑期最多的为2年10个月,另有1人被免予刑事处罚。/@新京报我们视频
 
毕竟,这座臭名昭著的戒网瘾学校,是上千个受害学生的噩梦。
 
全封闭、浑身赤裸、睡在屎尿盆旁边、暴晒、鞭打、无底线体罚……这些是人们对于这所坐落于江西南昌的著名“戒网瘾学校”的共同印象。
 
而根据罗伟的代理律师的叙述,在这起案件中,检察机关就只起诉了一个“非法拘禁罪”,而没有认定殴打、虐待等从重情节。此外,检察机关还认为吴军豹等人具有自首情节。而自首,一般能够降低基准量刑30%以上。

曝光“豫章书院”事件的志愿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对等人自首情节感到莫名其妙。/@温柔JUNZ

据了解,非法拘禁罪的量刑基准,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具有殴打、虐待等情节的从重处罚。但这个从重处罚,如果没有造成重伤、死亡的后果,也是在三年的范围内从重。
 
也就是说,法院在能够选择的范围内,基本上已经是顶格处罚了。

此时,网友们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负责提起公诉的检察院身上。人们对青山湖检察院的质疑,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在事件曝光之前,该检察院和豫章书院有长期业务往来;另一方面,在案件办理过程中,它又被认为有拖延时间、避重就轻的嫌疑。
 
先说当地检察院与豫章书院的“合作”。

青山湖检察院检察官熊心玮被豫章书院聘任为法制副校长,图为熊心玮在做讲座。/微博

早在2014年 2月13日,南昌市西湖区人民检察院在仅成立1年的豫章书院建立了未成年人观护帮教基地,这也是江西全省第一家。同年,青山湖区检察院又联合了其他5个政府部门,推荐豫章书院共同建立阳光学校。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青山湖检察院曾与豫章书院频频互动。/青山湖区检察院官网
 
据央视新闻报道,青山湖区检察院还曾送8名青少年嫌疑犯到豫章书院,进行教育矫治。而新闻中接受采访的这位检察官黄剑霞,正是“豫章书院”案的公诉人。
 
原告律师质疑黄剑霞应该自行申请回避,但却成为公诉人之一。/微博
 
如果说事件曝光前检察院是蒙在鼓里,那么在审查阶段的各种小动作则更加值得注意。
 
罗伟的代理律师张程查阅案卷发现,案子之所以拖了两年多,是因为18年公安机关第一次启动侦查的时候,被检察机关给否决了。对犯罪嫌疑人不予批捕。
 
这个案子在当初立案的时候,被害人方面希望能立四个罪名: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罪、非法拘禁罪、虐待被监护、被看护人罪,以及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关于“招摇撞骗罪”,指的是豫章书院的那些工作人员,去抓学生的时候,是穿着警服冒充警察去的,理由就是“我们是某某部门的,你涉嫌违法犯罪,跟我们走一趟”,然后把学生骗到书院进行拘禁。

新生报道第一步,小黑屋里关七天。/《法治在线》
 
这一点,不但当事人承认,家长承认,甚至于有的教官已经明确的说出他们穿的那个警察的制服就放在书院的哪个办公室的哪个地方。
 
然而,律师在网络上公开表示,“在公安机关的起诉意见书里,看到有写到这些犯罪嫌疑人是冒充警察将学生带到豫章书院,但是在检察院递交给法院的起诉书里面,这些内容都没有了。”
 
诸如此类的疑点,弥漫在这件无头公案里,等待着谜底揭晓的那一天。
 
“法治说到底是良心机制,而良心就是社会中绝大部分人认可的社会公理”。2018年9月,豫章书院法制副校长熊心玮在获评全国检察机关刑事执行检察“业务能手”接受采访时这样说道。

 
“惹了吴军豹,你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七年换两年十个月,你囚禁一个孩子是三年,囚禁3000个孩子依然是顶多三年。”一审判决结果出炉后,“温柔JUNZ”不无灰心地在微博上表示对判罚过轻的不满。
 
三年前,凭借一篇《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刷屏,“温柔JUNZ”至今仍是在豫章书院事件中卖力奔走的志愿者之一。而豫章书院的办学,还要追溯到七年前。
 
2013年,豫章书院在江西南昌开办,它宣称以“国学教育”帮助问题少年戒除网瘾,甚至不只是网瘾。
 
“面向全国常年招收沉迷网络游戏、厌学辍学、离家出走、早恋叛逆、习惯不良、性格缺陷、暴力倾向、心理偏差等家长和传统学校难以教育和引导的一般不良行为青少年”,豫章书院的招生简章曾这样写道。

豫章学院所谓的教育和引导,其实就是体罚。/@三联生活周刊

 互联网的宣传让全国各地的“问题少年”被送来进行再教育。当时,20岁的罗伟也是其中一员。因为,家里的一句“为了你好”被送入其中。
 
从豫章出来后,重度抑郁、多重人格,豫章书院像“噩梦”一样仍旧困扰着当年的学生。而对于罗伟来说,从20岁到27岁,这场“噩梦”仍旧没有结束。于是他选择上诉,尽管在这过程中,还会受人威胁。
 
2019年5月,豫章书院创始人吴军豹闯入罗伟家的店铺,罗伟赶紧报警。罗伟说,吴军豹自称在当地认识很多大人物,甚至当着警察的面劝他放弃。
 
由于担心发生冲突,罗伟喊来隔壁的舅舅,但舅舅却跟他说——
 
“不要在当地惹事,吴军豹是地头蛇,你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去年年5月,吴军豹上门威胁前学员罗伟。/@凤凰网

尽管“豫章书院”案的受害者普遍对判决结果不满意,决心继续上诉,但“温柔JUNZ”仍然希望这个案件能成为一个分水岭,能够震慑到其他的戒网瘾学校。
 
“警告那些遍布在这片土地各个地方的戒网瘾学校,让他们恐惧,让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是要进监狱的。”
 
但这个愿望在某种程度上要落空了,甚至于连事件本身的豫章书院都没有被震慑到。
 
据报道,在庭审中,吴军豹发言积极,还多次因“跑题”被法官打断。他请求法院驳回三名原告人的所有诉求,并拒绝法院进行调解。

7月3日,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中国庭审公开网视频截图

吴军豹认为,自己涉及非法拘禁具有某种“特殊性”,是为了教育纠正孩子的不良行为,且得到家长默许。
 
“温柔JUNZ”还希望能借这个案子鼓励无数个曾经遭受过这一切的孩子们,“你们是可以去报警的,可以让那些伤害你们的人付出代价。”
 
但别忘了,豫章书院事件中还有完美隐身的一方——家长。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狗狗送到宠物学校会不会受虐待?”
 
在这一提问下,不少网友都给出过肯定的答案——
 
“我们家的去过基地训练过,回家那个乖,一看就知道不是吃一点点苦头就可以训出来的,心痛”

“我朋友的狗回来以后胆子特别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真是花钱买罪”

“完全被糟蹋了,太可惜了”
 
人类对宠物尚且如此怜惜,但豫章书院3000余名学生的家长,似乎从未有过这种担忧。

央视2017年关于豫章书院的专题报道:“问题少年”怎能交给“问题学校”/《新闻1+1》20171103期

还记得豫章书院体罚学生事件被曝光导致停办后,家长们纷纷拉横幅呼吁豫章书院重新办学的魔幻新闻吗?在“温柔JUNZ”看来,这些人里很大一部分是学院找来的“托儿”。
 
但事实上,家长们的真实意愿,未见得新闻中的场面好到哪里去。会为把孩子送到豫章书院而感到后悔的家长,十不足一。
 
罗伟的代理律师查阅案卷发现,参加了警方笔录的绝大多数家长都是支持豫章书院,而非自己的孩子。部分父母甚至明确知道小黑屋的存在,还去参观过,但是他们觉得这个“就是好”,可以让他孩子静心,“我小孩回来之后更加礼貌跟听话了”。
 
笔录中,当被警察问到“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有家长表示,政府应该加强对网吧的管理,不能让小孩去网吧上网。

讽刺的是,在靠戒网瘾学校发家前,吴军豹就是一家网吧老板。/@凤凰网

引发众怒的“豫章书院”绝不是个案,而是冰山一角。搜索“地名+戒网瘾”,你会发现这种封闭式的戒网瘾学校遍及全国。每一家都声称自己能将“问题少年”感化成乖乖仔。然而事实如何呢?
 
交到戒网瘾学校里的孩子,非死即残——
 
2009年,广西一少年被送至“南宁某训练营”戒治网瘾。入营半天,营内四名教官多次持木板、竹条等或用拳脚对邓森山进行体罚、殴打,导致他抢救无效死亡,年仅15岁;
 
2014年,河南19岁少女在戒网瘾学校内死亡,死的时候遍体鳞伤,而事件发生后校方继续招生;
 
上个月,河南一少年被送到郑州戒网瘾学校仅三天,全身多处淤青,牙齿被打落。
 
而相关新闻的评论区下,最让网友们感到惊讶的是,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相信戒网瘾学校这种东西?
 

在互联网时代大谈戒网瘾的必要性,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事情。
《起底豫章书院恶霸山长,靠开网吧发家,学生频遭绑架囚禁毒打》,AI财经社,2020-07-08

《“豫章书院”一案宣判,受害人还在等待一个道歉》,南方人物周刊,2020-07-16

《“豫章书院”非法拘禁案再开庭,创办者拒绝公开道歉》,澎湃新闻,2020-07-04

《软禁洗脑殴打致死,靠残害孩子发财的网瘾学校为何遍地开花?》,凤凰WEEKLY,2017-10-31
《豫章书院办学资格将被注销 部分家长拉横幅盼复学》,法制晚报,2017-11-06 
✎作者 | 陆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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