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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冶》读罢轻山水。|退藏

2017-10-23 胡胡思 退藏

明末有个有趣的人,名计成,他写了本有趣的书,叫《园冶》。


书成于崇祯七年(1634年),是我国第一部全面阐述造园法则的书,内容丰富,文笔优美。谓其全面,实则已巨细无遗,后来者只有领会学习的份,切莫做补充和超越想。


作者计成,特立独行,学而有成,造园无数,积而成书,惠泽千古——正是一幅下凡尘世的古人高致相。



《园冶》日本抄本


古人著书忠实厚道,孔子《论语》用了一生,老子《道德经》用了一生,司马迁写《史记》,也是一生。


一生一部著作,都在里面了,能读懂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不能读懂的再多聒噪也只是聒噪。


古人不为著述而著述,是真著述。大略写文章只是讲真话,问题是许多人讲不了真话。一是学识所限,二是修养所限,故所讲的只是自己一套臆想情解而鲜少真知灼见,因其是身心不能自由的“假人”,如何有真话可讲?


园冶三卷


计成造园十数年后闭门著述,故《园冶》信息量极大,字字句句皆可使人受益。读《园冶》而知计成造园,诚然最标准“中国风”,亦是众多古圣先贤共通一致的思想,不仅可借鉴于建筑,借鉴于家具,亦可借鉴于我们的处世为人。



逃名却成名

The Gardener



明万历十年(1582年),计成出生松陵(今江苏吴江),字无否,后自号否道人。


从字号中可知,这又是个对尘世独立思考的人。他“少有林下趣,逃名丘壑中”,极其钟爱山水。


《园冶》成书时计成已52岁,造园十几年,正在江苏仪征县为一名叫汪士衡的中书令筑造寤园,是利用造园的间隙写下了这本书。


书名原为《园牧》,正要成稿时,姑苏名士曹元甫来访,对窹园赞不绝口,说身在园中,所见仿佛一幅幅荆浩和关仝的山水画,云山烟水,美不胜收。


黄公望《江山无尽图卷》,江南园林,常取法黄公望画意

黄公望《云山渔隐》手卷 设色绢本


曹元甫的称赞亦深得计成之心。计成“少以绘名,性好搜奇,最喜荆浩、关仝笔意,每宗之”,是荆浩、关仝山水画的粉丝,筑造园林正是有意无意中深受两位大画家的影响。


两人一见如故,曹元甫问计成可否把造园林的方法用文字著述,计成于是将所写《园牧》给他看。


曹元甫读后大赞:“斯千古未闻见者,何以云‘牧’?斯乃君之开辟,改之曰‘冶’可矣!”如此千古未闻的创造,不应叫《园牧》,应该叫《园冶》——冶者,精造也。


计成涉足造园亦颇有趣。他家境一般,因此没能在绘画道路上走远,但性喜山水的他,也早早把祖国大好河山游了个遍。


年近中年定居镇江,有次偶然见到许多人在那筑山叠石,计成见其乱盖不入流,不觉为之一笑。


人们问他何故发笑,难道你懂?计成便为他们叠了座峭壁山,外观气质令所有人叹服。


荆浩《春山行旅》立轴,计成崇拜荆浩,造园常取其画意


计成一举成名,远近的人们纷纷请他造园。


所造第一园,是为慕名而来的常州布政使吴又于建造东第园。这是计成极富盛名的得意之作,他因地制宜,模仿司马光的独乐园,园中处处体现山水画意境,使得吴又于十分高兴,连称“江南之胜,惟吾独收矣”。


自此计成名号传遍大江南北,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造园师,陆续建造了许多园林和片山斗室。例如为兵部尚书阮大钺建造了石巢园(阮大钺,号石巢),为画家郑元勋建造了扬州影园,等等。


一心“逃名丘壑中”的他似乎命中注定,恰成造园的代名词。



《园冶》的命运

The Gardener



《园冶》成书后的命运也颇为奇特。


大力资助刊行的便是计成为他建造石巢园的阮大钺。阮大钺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和戏曲家,陈寅恪先生谓其为“有明一代诗什之佼佼者”。


但讽刺的是,他又是明末毫无气节、投降满清的奸臣。受他牵累,《园冶》成书后三百年一直被列为禁书,不仅晚明政权如此,满清入关后也禁止刊行——“卖国贼”与奸臣在哪个朝代都是最不受欢迎的。


明钱榖《求志园图》(故宫博物院藏)


值得一提的是,阮大钺为《园冶》写了一篇文采斐然的序。


文中细述归隐山林的热望,对计成人品的认可和造园艺术的欣赏,说正是计成掇山理水的才华,极大弥补了他因为官位在身无法归卧林泉的遗憾。


阮大钺写计成所造寤园“乐其取佳丘壑,置诸篱落许;北垞南陔(意为身居山水的同时可以孝养双亲),可无易地,将嗤彼云装烟驾者汗漫耳!”,写计成则说其“最质直,臆绝灵奇,侬气客习,对之而尽。所为诗画,甚如其人,宜乎元甫深嗜之。”


一位诗画在心、清灵绝尘的匠人——这或许是最真实形象的计成肖像画。


《园冶》研究论著书影

《园冶》插图


《园冶》在国内只在民间少量流传,但与其他许多我国文化瑰宝一样,《园冶》也传到日本,并在日本大受欢迎,成为其造园艺术的教科书。


日本人大量出版《园冶》,但都改了名字,一个版本叫《夺天工》,另一版叫《木经全书》。


直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经我国著名造园学家陈植的推荐,《园冶》才重新传回国内。如今,《园冶》已译成多国语言流传世界,计成心中的诗画园林,正成西方了解中国的一个浪漫美好的“媒体”。



三分匠、七分主人

The Gardener



很难在短短一篇文章中呈现一本才华横溢的名著。


面对计成的毕生心血,我想相比坐落各地的精致园林,《园冶》或许还更值得我们珍惜和尊重。


明 仇英《王氏拙政园记》手卷,设色纸本


物态的东西是一时浮华,往往经不起岁月剥夺散若云烟,唯精神上的向往与追求是生命生生不息的永恒。


反观自心,我们的“追求”,除了那一份对生命完全合理地解释的安宁,还有什么呢?


《园冶》的第一篇“兴造论”,便扫却我心中许多旧有的阴霾。


“世之兴造,专主鸠匠,独不闻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谚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古公输巧,陆云精艺,其人岂执斧斤者哉?若匠惟雕镂是巧,排架是精,一梁一柱,定不可移,俗以‘无窍之人’呼之,甚确也。”


建房造园,许多人全凭工匠们做主,可是不听闻“三分匠人,七分主人”吗?


这里的“主人”,不是指房子或园林的主人,实际指的是督导建造的“主持人”。名匠鲁班和陆云,造出那么多巧夺天工的作品,难道他们只是手持工具干活的人吗?


当然不是了。


他们是人格修养走向完满的人,是志趣清雅诗画在心的“道人”,他们明白什么是美,什么是善,也明白什么是真正符合人心安宁的空间架构和物件组合。


正是由于他们的主持,才有中国建筑、园林和家具的俊逸典雅、美轮美奂。建造园林之因地借景、得体合宜,以及取法山水画的布局和意境,这些,岂是一般按图纸施工的工匠之所能胜任?


明 佚名《拙政园行乐图》手卷


时下常有人讲匠心,许多人因为有个“匠”字在,就胡乱想象和解释,乃至于牵强附会地套到手工的价值甚至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认识中来。匠心不是个容易解释的词,于我而言,实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然横生出这样一个奇怪的词来。



精美小品

The Gardener



《园冶》书分三卷,字约一万四千,附有楼阁亭榭、轩廊栏杆、屋宇梁架、窗墙砖石等各类插图二百余张。


卷一除三篇序言外,有六篇正文《兴造论》《园说》《相地》《立基》《屋宇》和《装折》,卷二仅一篇,专讲《栏杆》,卷三亦是六篇《门窗》《墙垣》《铺地》《掇山》《选石》《借景》。


关于园林建造的所有内容,都在里面了。


拙政园老照片


许多人常说中国园林兼具功能性和艺术审美,这么说不痛不痒。如计成一般的造园师,建造园林时,内心是诗意的,没有所谓的功能性与实用性。实用性还用得着说吗?


计成是诗意的,故《园冶》之美,也美在文字,全书每篇皆是浪漫别致的小品文。不妨一起来欣赏几段:


径缘三益,业拟三秋。围墙隐约于萝间,架屋蜿蜒于木末。山楼凭远,纵目皆然;竹坞寻幽,醉心即是。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熳。梧阴匝地,槐荫当庭;插柳沿堤,栽梅绕屋;结茅竹里,浚一派之长源;锦嶂山屏,列千寻之耸翠。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园说》  


悠悠烟水,澹澹云山;泛泛渔舟,闲闲鸥鸟。漏层阴而藏阁,迎先月以登台。拍起云流,觞飞霞伫,何如缑玲,堪谐子晋吹箫?欲拟瑶池,若待穆王侍宴。寻闲是福,知享即仙。

——《江湖地》


池上理山,园中第一胜也。若大若小,更有妙境。就水点其步石,从巅架以飞梁;洞穴潜藏,穿岩径水;峰峦飘渺,漏云招月;莫言世上无仙,斯住世之瀛壶也。

——《池山》 


幽人即韵于松寮,逸士弹琴于篁里。红衣新浴,碧玉轻敲。看竹溪湾,观鱼濠上。山容蔼蔼,行云故落凭栏;水面鳞鳞,爽气觉来欹枕。

——《借景》 


如此这般,我们纵然无法置身园林,纵然对园林知识一窍不通,亦不妨细读《园冶》。


因为计成讲园林又不局限于园林,似是坐在云端介绍园林建造之方法与道理,其文字本身就是一幅画卷,读着就使人有身临其境地悠游园林的轻松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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