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前首富陈天桥:开始信佛了……

  【编者按】外媒Medium的撰稿人Bryan Walsh近日发布了对陈天桥的专访。陈天桥在这个采访中谈到了他为什么要投巨资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CalTech)成立“陈天桥和雒芊芊脑科学研究所”,以及他为什么会变得信佛。以下是原文内容:

  陈天桥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位真正的互联网大亨,他在1999年创立了盛大,2004年该公司首次公开募股,陈天桥30岁就成为了亿万富翁。但是之后,他淡出了公众的视线。

  2010年,陈天桥与家人搬到了新加坡,并将盛大私有化,同时出售了他在盛大子公司的股份。退出商界享受财富的互联网亿万富翁并不只他一个。但陈天桥离开商界却另有原因。在2000年代中期,当盛大进入鼎盛期时,陈天桥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而对癌症的恐惧又加剧了焦虑症的症状。 “有些晚上,我醒来时心脏在砰砰砰地跳。”他说。“我知道情况不妙。”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盛大。

  在新加坡,陈天桥花了几年时间来研究下一步行动,然后决定在一个独特的领域开展慈善事业,这个领域就是脑科学。 陈天桥已拨出10亿美元来资助神经科学研究,其中1.15亿美元用来在加州理工学院创立了“陈天桥和雒芊芊脑科学研究所”。这是有史以来致力于基础科学研究的最大捐赠之一。之后陈天桥和太太雒芊芊也搬到硅谷,以监督这些慈善工作的开展。

  陈天桥现年45岁,他很想帮助那些也遭受过焦虑症折磨的人。 “我们侧重在如何减轻这种痛苦上,”他说。但是,更好地理解大脑可以解开一些科学奥秘,这可能会带来一些商机,陈天桥也对这样的前景很着迷。 (他的投资公司已经为数十家先进科技企业提供了资金,对虚拟现实技术特别感兴趣。)在两个小时的访谈中,陈天桥谈到了佛教信仰和大脑研究之间的关系,科技造成的问题需要科技来解决的逻辑,以及他对人工智能的看法。

  以下是访谈摘要:

  问:你曾提到在盛大的时候压力很大。是什么时候你开始感觉情况不妙的?

  我记得在盛大的时候,有些晚上,以及某个早上,我同事拨错了号码,结果电话打给了我。我醒来时心脏在砰砰砰地跳。有一次在飞机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心脏病发作了。但那不是心脏病发作,那是恐慌症发作。所以我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那次恐慌症发作之后,我甚至还被诊断出癌症,到2010年,我们决定搬到一个新的环境。这是一个重大决定,我认为,我的整个生活从那时候就开始改变了。

  问:离开你创办的公司,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吗?

  当然是了。我们搬到新加坡后,花了两三年才适应过来。当我看到一些二线公司蚕食盛大的市场份额时,我想过要回去,即便心里知道不该回去。

  我太太总是鼓励我。她说大多数人只能攀登一座山,但也许你可以攀登第二座或第三座山。我可以选择人生的新篇章。

  许多人沉迷于过去的成功,他们认为这就是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因此,我总是跟同一辈的企业家说,“你的生活不仅仅是这家公司。抬头看看,你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但是由于竞争的原因,我可以看到他们很多人仍在苦苦挣扎。他们的生活压力很大。

  问:现在你信佛了,有什么改变呢?

  之前我没有宗教信仰。我太太倒是会和一些佛教大师交谈,我总是对她说,“这是浪费时间。”但是我36岁生病时,我发现佛陀说得很对。我很富有,我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有了,包括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开心呢?为什么我会发作恐慌症呢?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满足感呢?

  佛陀说我们必须从内在寻求答案。事实上每个人都在受苦。佛说众生皆苦。很多人不相信。但生活就是很痛苦,因为即使有幸福,即使有愉快,即使你有很漂亮的房子,总有一天你也会失去它们。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所以,我们决定开启人生的第二个篇章,把侧重点放在如何减轻这种痛苦上。

  当我们做出这个决定时,有人说:“不,不,不!为什么选择痛苦?这是一种症状。你应该治愈的是疾病,因为如果没有疾病,就不会有痛苦。”我跟他们说:“不是的,疾病也是一种症状。”疾病是死亡的症状。疾病是通向死亡的道路。死亡是我们生命中唯一的疾病。而且我们必须承认,死亡不能治愈。虽然硅谷有一些人认为可以治愈它。

  尽管我不同意他们的看法,但我尊重他们,我愿意出钱资助他们。但我们必须承认,在可预见的未来,死亡是无法治愈的。当你死了,无论是因为什么样的疾病而死,最后一段时间都充满痛苦。恐惧、痛苦,一切都成未知数。所以我认为,治愈死亡的最佳方法,就是治好生命中的痛苦。如果死亡的时候没有痛苦,那它就像睡觉一样,对吧?治愈它的方法是学会接受它。

  最后,我们把侧重点放在死亡和痛苦上。然后我们去见了许多科学家 ——迄今为止接近300名科学家。

  问:你当时知道会侧重在神经科学上吗?

  在理解人类大脑上,神经科学是个瓶颈。但它并不是唯一的组成部分。我一直跟大家说,尽管我们的重点是神经科学,但终究来说,我对“陈天桥和雒芊芊脑科学研究所”的愿景是,对大脑和大脑相关的不同学科进行垂直整合。所以这包括神经科学,以及精神病学、心理学、社会学和哲学。还有神学院。我希望将所有这些不同的学科结合在一起,但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神经科学是个瓶颈,因为我们正试图通过科学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采用了自上而下的方法,以及自下而上的方法。几千年来人类一直在追问: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受苦?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什么是意识?我认为,自上而下的方法来自宗教、哲学、社会学等等。甚至几千年前,哲学家们也在问自己这些问题。没有人能阻止你思考这个问题。但自上而下的方法面临着一些问题,因为现代人会说“展示给我看”。

  他们想看到证据和数据,神经科学则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学科。我拿精神病学来举例,到目前为止,精神病学诊断仍然主要依赖于问诊,非常主观。我和精神病学系的院长交谈过,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安装成像设备?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某种生物标志物来检测抑郁症呢?”我觉得自己有精神障碍,我真的觉得自己脑子中有一些化学物质或者其他东西有些不对劲。例如,在我乘坐飞机时,我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我知道这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我仍然害怕它。可是在服用一种药后,这种恐惧感就突然消失了。这表明所谓的恐惧、精神抑郁、你可以通过科学的方式检测它。但好像精神病学没有这方面的动作。

  我对此非常失望。癌症有许多不同的方法可以检测到。但到目前为止,在大脑和心智领域,这50年来没有什么进步。所以我认为现在是我们做点事情的最佳时机。

  问:你为什么选择做慈善而不是进行投资呢?

  我们对不同方法进行了研究,我认为对于大脑和心智,我们必须选择一种非营利方式,因为我们对大脑的某些基本方面缺乏了解。这是一个瓶颈。所有这些研究仍然在大学或研究所里进行,它们就是非营利性质的。例如,伊隆o马斯克说他希望通过创业公司Neuralink将芯片植入人类大脑。我们和加州理工的神经科学家谈过这事,他们说现在没有办法那么搞,那是50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觉得,我们采取了谦虚低调的做法。我们希望为科学家提供基本的支持,我们希望解决基本问题。我们不满足于赚钱。

  在我们研究所的人脑-机器接口中心,理查德o安德森可以通过操纵瘫痪病人的大脑来模拟触觉和感觉。病人可能本来有些部位没有感觉。但理查德刺激了一些东西后,病人会说,“有人在挠我。”

  这实际上证明了我的一个假设,即世界实际上只是感知。

  我们的另一位科学家大卫o安德森,他可以操纵老鼠的情绪。当他按下一个按钮时,老鼠突然变得非常平静。当他按下另一个时,老鼠就会突然打起架来。所有这些都是由神经元控制的。所以我的另一个假设就是,我们是化学机器人。

  我认为到了现在,科技已经达到了极致水平。我们改变外部世界来满足我们的大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如果还想要更进一步,我们就必须了解人体的内部。所以,下一个阶段就是调理大脑,只有这样做,你才能大大提高满意度和幸福感。

  在谈到第四次工业革命时,很多人都说它是人工智能(AI)革命。但我认为这太狭隘了。AI只是它的一部分。我认为认知科学才是重点。如果连我们自己的智能都不了解,你就无法拥有很高级的AI。我认为目前的AI算不上真正的智能。

  问:在AI领域,目前做法的基础就是收集和挖掘尽可能多的数据。人类的认知不是这样发挥作用的。这个领域的专家已经不再试图让AI模仿人脑了。这么做错了吗?

  AI领域取得了很多成功,比如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没有人否认这一点,但我们不应满足于此。我总是用我两岁的儿子当例子。他能认出街上的叔叔或阿姨,永远不会弄错。但计算机必须经过数百万次培训才会认出“这是一只小猫,这是一块饼干。”

  现在我们对机器的唯一导向就是“效率”。机器优化了效率。机器知道如何快速找到最佳方法。但如果机器统治了世界,它们可能就会说:“因为资源很重要,所有的老人和病人都需要死掉。”因此,我们必须给机器灌输公平性和同情心。但是,当我们不知道如何定义它们的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做呢?

  回到精神病学上,医生的判断是建立在主观问诊上的,但我们如何将这种经验传递给机器呢?

  问:机器人会接管一切吗?

  我认为有两种类型的威胁。一个是它抢走人们的工作。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威胁。科技发展会带来新的就业机会。可能会些人需要时间接受教育或培训,但人类是有适应能力的。

  第二个担心是机器可能发展出意识,超越人类。这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它们计算的速度已经比人类快得多,但它们仍然没有任何意识。肯定缺少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神秘事物,就像计算机缺少合适软件的情况一样。

  有人说,也许有一天,机器会变得拥有自我意识,那么它们应该拥有自己的权利。我想,也许吧。但那将是一个新物种。我们为什么要费心去创造一个新物种呢?我们有这么多人仍在挨饿,地球上的许多物种仍然面临灭绝。为什么要创造新的物种呢?我认为目前关于这个问题的辩论非常混乱。

  问:你还参与了围绕大脑和神经科学的风险投资。在这些区域内,你认为增长点在哪里?制药吗?人脑-机器连接吗?

  正如我所说,重点在基础研究上。这是好奇心驱动的。我们正在寻求真相。但是从基础研究发现的东西来看,我认为它可以满足全人类的三个要求。第一个是脑部治疗 ——精神障碍问题在快速增长——我认为这将是未来的一个重大挑战。不仅是精神障碍,还有神经退行性疾病。人老了容易患上阿尔茨海默氏症和帕金森氏症,诸如此类。

  抑郁症已成为头号疾病。我想这种研究对此可能会非常有帮助。我们确信基础研究将在未来10到20年内为此做出很多贡献。

  第二点,我们称之为大脑发展。我想如果我们真的想要造福人类,我们就必须了解自己,然后我们就可以给世界、汽车、房子和一切事物赋予目标,这样世界就可以读懂你的想法,知道你想要什么,让世界来满足你。通过基因编辑来破解自己并改变自己的身体。我认为这是未来的杀手级应用。

  第三个则是我们的终极愿景。我们试图回答一些问题,比如什么是意识?我们是谁?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拟的?这些讨论可能看起来太过学术性,但对我来说这很重要,而且我认为对很多人来说也是如此。几千年来,这些都是全人类一直在问的终极问题。我想如果幸运的话,我们这一代人可能会发现真相。

  问:谈到抑郁症,如今自杀率正在上升。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我认为这是因为科技。我认为科技发展得太快,许多人无法接受。

  你手里拿着一部可以连接任何人的电话。10年或20年前你需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的事情,现在可以在一两分钟内做好。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节奏。但我相信人们的“连接容量”是有限的。你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连接,信息的速度太快,短时间有大量信息涌入你的大脑,你的大脑必须做出判断,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在科技爆炸的帮助下也拥有了发言权。你的大脑中有太多不同的观点,你必须判断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但是你又不能放弃科技。所以我们必须使用科技来解决它带来的问题。这就是研究大脑的认知科学如此重要的原因。人们说,“哦,科技是这样的,一个疯狂的家伙按下核按钮,世界就会消失。”他们说,“这是科技。”但我们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那个人要按下那个按钮?

  问:那我们要调整自己的大脑,来适应科技发展吗?

  我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我认为,我们对大脑越是了解,我们就越能够减少这些精神障碍。

  问:那么在未来,我们不仅仅是治疗精神障碍和抑郁症,还要积极塑造我们的大脑,让自己更聪明,意志力更强呢?这是人类前进的方向吗?

  我不知道。很难说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异常的。也许有一天,如果我们的科技足够发达,那么我们会把异常的大脑调整到正常状态。但问题是:什么才是正常的?即使是现在,所谓的正常人对同一事物也持有许多不同的看法。

  但是,随着对人类大脑的理解增多,至少我们可以减少那些每个人都认为错误的行为,从而减少对社会的伤害。例如自杀或恐怖主义,我们可以减少这些类型的东西。但在正常的社会中,我们很难进行全面改善,因为我们必须保持灵活性和大脑的多样性。

  例如韩国人非常擅长整形手术。所有漂亮女人看起来都一样!这是我们想要的吗?这也是一种价值判断,而且在我看来,保持多样性会更好。

  问:你觉得虚拟现实(VR)将如何塑造未来?

  我总是说,VR的终极版本就是“做梦”。

  我们的大脑足够强大,可以创造出能够模仿现实声音和感觉的虚拟现实。

  所以我想,为什么我们必须用谷歌VR头盔呢?我们对大脑知之甚少。我们是不是可以操纵我们的大脑,继续做我们的梦呢?当我从一个美好的梦中醒来时,我总是很失望。如果晚上能接着做头一天的梦该多好。如果你能让人们做梦,那将是一个巨大的产业。我一直说,这将成为娱乐业的终结者。

  我问过一些科学家是否可以模仿知觉。目前还只能模仿声音和视觉效果。如果你能感觉到各种东西,那么大脑就可以模仿各种东西。所以我认为VR的最终版本应该来自我们的大脑本身。它就有那么强。

  问:我们谈到过科技影响人们的幸福感,那么VR是否也有这个风险呢?

  这是个趋势,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我小时候喜欢去朋友家看碟,父母说这会影响我学习,会让我上瘾。我们这一代就是这么过的。而我在盛大的时候,用户的父母也每天都批评我,说我们的产品让人上瘾。

  我认为,如果科技提供了更加生动的刺激,这种趋势将会增强。你总会发现有些人沉迷于它。就像毒品,如此强大,可以控制你的大脑,让你感到快乐。但如果它与药物具有相同的影响,一些规定就会出台。我认为,即使VR会带来更多令人上瘾的东西,我们也可以把药物监管当作参考,对它进行监管。

  问:你对科技和大脑领域的发展感到乐观吗?我们能让自己变得更健康更快乐吗?

  我找不到答案。这就是为什么我有点悲观的原因。我认为科技带来了很多问题。我能做的是尝试用科学的方法来缓解这些科技的可能后果。但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可能就会导致非常糟糕的后果。(来源:腾讯科技 编译/Kathy)


创办盛大的前首富陈天桥,

现在正醉心于研究脑科学,因为他想知道“我是谁”


来源:中国慈善家 作者:白筱 


人有离苦得乐的愿望,所以佛教说“五蕴皆空”“无我”,教人“破我执”,以逃离苦厄。


陈天桥信仰佛教,相信“无我”。从最初希望减轻人类病痛,到好奇人类意识、感知的产生和作用方式,再到起心动念要用科学去“证无我”,经历三年前期研究,2016年年底,他和太太雒芊芊向美国加州理工学院(Caltech)捐赠1.15亿美元,成立陈天桥雒芊芊脑科学研究院(Tianqiao and Chrissy Chen Institute for Neuroscience at Caltech),用于研究人脑。


他告诉《中国慈善家》,针对脑科学研究,第一阶段预计捐出10亿美元,并且,他打算为此全力以赴,已经做好了倾己所有的准备。


“除了留百分之二到三的钱给我的孩子们,我会全部捐光。”陈天桥说。


倾己所有去证明自己原本就笃信的结果,妻子雒芊芊说他悲壮。


陈天桥觉得,这可能是以科学为工具的一次“最大的讲法”,他想证明给世人看,所有迷乱人眼,让人执着、争执,让人产生贪嗔痴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世界应该变得更加友好,这是我们要追求的。”


相比于人们对佛法未必可靠的解读,他更相信科学。“如果科学的发现和它(佛教“无我”)是不一样的,那我会选择科学。”


有我无我是两种可能的终极结论,或许永远没法证明,陈天桥并不执著,他都能接受。好奇心、宗教不是他驱动力的全部。在解密人脑的过程中,科技突破带来的无限可能已足够让他兴奋。


《中国慈善家》2017年7月刊封面



第一个故事已讲完



陈天桥可以为脑科学研究倾己所有,前提是他有机会看破某些角度的“我”。


电影《一代宗师》里,叶问寻到丁连山,想看八卦门的“宫家六十四手”,求的是术。年迈的丁连山有段话说给叶问,“人生最难看破的只有四件事,生死、是非、成败、荣辱。其实就一个字,我。”


丁连山的高论因何得来,故事未及展开,观者无法领会深意。台湾作家张大春为此作文交代背景。


关东张作霖治下,日本恶徒被释放出狱,以刀画地为界,当街行凶,杀戮无辜。八卦门大师兄丁连山明知是政治圈套,背景错综复杂、牵连深广,仍出头诛杀此人。杀人易,掌门难,为免八卦门葬身于凶险时局,丁连山将八卦门托予师弟宫宝森掌管,自己则隐去姓名出身,生死流亡几十载,成了“鬼”。故事与《史记·赵世家》中公孙杵臼赴死、程婴立孤的情节雷同,连对话都有七分相似。不同的是,公孙杵臼死了,丁连山活着,得以同时体验到了赴死与负重的人生,有机会且有时间从“舍己”悟到“无我”。叶问见到丁连山时,求的是术,收获的是道。


陈天桥不是叶问,哪怕中国互联网江湖中有一个丁连山,他也不需走这一遭。陈天桥今年才44岁,但生死、是非、成败、荣辱这四件事,他都体验过高饱和度的版本。这些经历,都对他如今的价值选择产生着作用。


1999年,26岁的陈天桥近乎白手起家创立盛大。盛大代理的韩国游戏《传奇》像是个天赐的故事标题,死死贴在陈天桥身上。2004年,他31岁,缺少资源,没有经验,凭借敢打敢拼和过人才智,让《传奇》运营获得巨大成功,率盛大登陆纳斯达克,上市三个月,陈天桥所持盛大股票便达到90亿人民币市值,一跃成为中国最年轻的首富。2005年,陈天桥宣布《传奇世界》《梦幻国度》《热血传奇》全面转向免费运营模式,将购买点卡变成了“内购”。在网民人手一枚QQ的当年,盛大的游戏运营业绩远远超过腾讯。巨人网络创始人史玉柱曾当面称赞陈天桥为“中国网游教父”。


开拓行业、商业创新,同时热心公益,陈天桥为自己和盛大赢得了巨大声誉,国内外各种官办及非官办的表彰、奖项、排名纷至沓来,有个人荣誉,也有企业荣誉。2002年到2006年中,文明单位、最优企业、杰出企业家等称号粗略统计便有60项之多。与此同时,质疑与批评也被他猬集一身。在网络游戏被视为精神毒品的公众舆论中,陈天桥当年是家长和一些媒体瞄准的最大靶子之一。


2008年,陈天桥将起点中文网、红袖添香、晋江原创网整合,成立盛大文学有限公司。不同于“网游”,人们更愿意看到企业的“文学”光环。但在价值判断上,陈天桥不认为“网游”错了,也就无所谓“文学”的正确。


自创业以来,陈天桥对赚钱便表现得兴味索然,他要证明的是自己的才华和能力。


陈天桥喜欢事事为先,他曾为盛大设立“网络迪士尼”计划,一路高歌猛进。2004年,“盛大盒子”在内部被提出,2005年正式推向市场,陈天桥希望借此App平台,将信息从电脑带入客厅。这时,距离首款“苹果TV”在美国面世尚且早了1年。陈天桥在中国打开“盛大盒子”时,还无人有意识去望一望其项背,他好像不合时宜地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因过于超前,触到政策“逆鳞”,“盛大盒子”不得不与市场挥手作别,致使盛大的“家庭战略”失败。在“电视盒子”随处可见的今天,越发令人扼腕。


2009年,盛大发展进入巅峰期,陈天桥通过分拆“盛大游戏”上市融资,持有现金近20亿美元,傲居中国互联网江湖第一把交椅。


陈天桥以惊人的速度和气魄在互联网行业取得巨大成功,但他却突然转身,移居新加坡,带领盛大转型为投资公司。


2012年,他在新加坡设立了盛大国际总部。完成盛大网络、盛大游戏、酷六的私有化退市,逐渐“淡出”互联网主战场。即便盛大近年不乏互联网相关项目投资,但已不在大陆公众视线范围内。


在大众眼中,陈天桥离开时留下的是一个悲情背影——被迷雾笼罩着。人们疑惑,陈天桥分明看到了互联网的未来,他长于战略布局,且能迅速达成目标,何以在互联网行业的巅峰期抽身离开?


在商业语境内讨论时,陈天桥不愿对公共的疑惑做出解答,他认为自己没有这个义务。


“我不是政府官员,也不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需要解释,所以我付了很多钱把它下市了。第二,我有很强的自信和我对快乐的独特理解,所以这个东西(外界看法)对我没有任何的影响。”


陈天桥带领的盛大“低调而嚣张”。站上巅峰时,陈天桥没有炫耀的欲望,遇到质疑也并不解释。“我们只做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情,只要我认为正确,我根本不care你怎么看我。”


陈天桥说,他已经用网游、文学、动漫把自己的故事告诉给全世界。大众喜欢戏剧性,他对此却了无兴趣。“故事讲完就可以结束了。如果一个人只是不断讲故事,就可以像郭德纲那样以此谋生了。”


中国最年轻的首富不愿重复“我”,他不想把自己的智慧和才能用在相同的事上。


绿树掩映中的盛大国际总部



Why Me



新加坡是一个城市国家,国土面积719.1平方公里,不及北京通州区大。作为世界第四大国际金融中心,在市区找一处僻静所在并不容易。六月初,新加坡天气如常闷热,旧式洋公馆模样的二层建筑端庄安静,闲适地掩映在绿树中,入眼平添一分清凉。这是盛大国际总部,院门前的路并不宽,看上去,在确保交通方便的前提下,选址很难更远离喧嚣了。


盛大员工迎客入门,内部环境与这栋建筑的外貌风格统一,沙发、桌椅、书架甚至墙壁装潢,都以柔软和松弛表达着友好。如果不是看见几名带着胸牌的年轻员工对着电脑,这里几乎与家无异,全无通常投资公司内随处可捕捉的强烈欲望。


物质财富一贯被陈天桥视为自己商业才能的证明。从创业之初,他就时常公开表达自己对赚钱本身的兴味索然。他不愿重复自己,甚至验证某个商业模式的成功后,他都缺乏“维持”下去的动力。“当我只是需要去维持而不是创造时,我的兴趣就立马掉下来。”


陈天桥不愿附和公共舆论为自己塑造的形象,更不愿帮他们去解释所谓的“悲情背影”,但谈到捐助脑科学项目时,他毫不回避地道出了当年盛大转身的主要原因,这也正是促动他做出人生新选择的原因之一。


陈天桥是全国政协委员,虽移居新加坡,但至今是中国国籍。迁居新加坡前,他生了一场重病。他说,坐飞机甚或一个人待在酒店里,都会加剧自己的痛苦,严重时有濒死感。有两个月,每晚太阳下山,他都会呼吸困难,觉得自己不会再醒来,需要写遗嘱。


陈天桥的弟弟陈大年得了同样的病,陈大年回忆,第一次发病时自己躺在罗山的立交桥下面,以为自己要死了。哥哥陈天桥的情况比他还要严重。


“我必须得离开。一个人一辈子死一次就已经很痛苦了,两个月,几乎每天晚上死一次。”陈天桥说,“哪怕我知道没有任何的风险,比方坐飞机,我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东西,但是我的emotion(情绪、情感)不能控制。”


2009年,陈天桥还患上了另外一种重病,需要住院手术。疾病让陈天桥停下来,催促他思考。


《中国慈善家》专访时,陈天桥并未对再造一个商业神话表现出兴趣。“黄山很美丽,但是去过之后我也想去金字塔看看。你说是么?”


当他31岁站上巅峰,讲出一个漂亮的故事后,他只是越来越多地问自己,“Why me?”


“中国有比我更聪明的人,也有很多比我更勤奋的人,但为什么就我在那么年轻时,获得这么多的财富?这其实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有一次,J.P.摩根公司在盛大总部举办慈善会议,香港恒隆集团主席陈启宗主持。


“他(陈启宗)原话我有点忘了,大概是说,拿了太多的钱,有很大的负罪感或者什么,被驱动着(回馈社会)。当然这个‘负罪感’可能是个玩笑。”


陈启宗的描述相对被动,认为回报社会是成功者的义务,陈天桥的表述则相对积极,更倾向于“使命”。


“我理解就是Why me?我们是通过我们自己个人的资源、能力换来财富,有了财富以后,就要换得对更多人有益的社会价值。”


疾病,是陈天桥选择捐助脑科学领域的原因。这其中包含好奇心的驱使,也有信仰赋予的动力,更是他作为企业家思考后确定的方向。


在他看来,做企业与做慈善逻辑一致,没有本质区别,目的都是用智慧让有限的资源为社会创造最大价值。


带领盛大全力在商海打拼时,陈天桥做过一些“常规”的慈善捐助,如捐助汶川地震灾区,捐助希望工程等。那时,公益慈善更像是陪衬。当他决定将慈善作为下一阶段的主要事业时,他需要寻找一个更根本的着力点,使成果最大化。他将目光放在那些重大社会问题和发展瓶颈上。


“什么东西是根本性的,而且可以让全人类获益的?这个很容易得出来,Fundamental Research(基础研究)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东西。”


陈天桥说,创立盛大,他想了三天,投入脑科学研究,他想了三年。三天的思考,成就了盛大十年传奇,做脑科学研究,他可以生死与之。


图为陈天桥雒芊芊夫妇与加州理工学院签约合影。雒芊芊右手边为加州理工学院校长Thomas Rosenbaum;陈天桥左手边是加州理工学院陈天桥雒芊芊脑科学研究院主任David Anderson教授。



Right Timing



陈天桥投入脑科学研究有三个驱动力,信仰、科学、好奇心。


佛说众生皆苦,包含肉体的痛苦和心理层面的痛苦。在佛教信仰的驱动下,陈天桥起初希望研制出一种无副作用的止痛药,减轻人类痛感。他进一步了解,发现痛感由人脑决定。


“要解决佛学的问题,必须要用科学的方法,不能就痛而痛地去研究,你要去搞清楚痛产生的根源,也就是大脑。如果疼痛是由大脑决定的,那快乐也是大脑决定的,所有认知是否都是大脑决定的?”


盛大网游风行时,陈天桥以上帝视角打量那些在虚拟世界里满足欲望的数千万玩家。他说他不关注玩家的躯体,而是关注他们的认知和行为。


游戏中有矿洞,需要虚拟蜡烛照亮。有人过来手起刀落,抢夺别人的蜡烛。有人则释放善意,与人分享。也有人主动赠与他人蜡烛。“我就默默地看着这些人,同样的Input(输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同?甚至你去看他游戏外的人生,上来动刀抢蜡烛的人,听说还是《中国慈善家》的编辑,那个主动分享蜡烛的人,听说他是个小流氓。”


陈天桥对人脑支配下人的行为感到好奇,当他锁定基础研究时,解密人脑自然就成了他的兴奋点。这使得他自己的病看上去更像是上天给的提示。


社会快速发展,心理问题、精神类疾病造成的社会问题也随之增多。同时,陈天桥也看到老龄化社会带来的老年病数量剧增,如老年痴呆、帕金森氏症等脑退化疾病。


陈天桥研究脑科学相关知识三年多,他向《中国慈善家》长篇大论解释种种大脑相关疾病的研究瓶颈,口中都是些医疗领域的专业英文名词。“这两种病,一种叫做Neuro Degenerative(神经退行),另一种叫做Mental Disorder(精神失常)。离开对大脑的基础理解是不可能解决的。”


当他看到脑科学研究的价值时,“Why me”便多了一项答案。他庆幸自己年轻时早早收获了物质财富,他甚至感谢疾病让他停下来,调整方向。因为他看到,脑科学研究的最佳时机已至。


他说,无论是超级计算机的解码能力、遗传学的发展、超声波的探索等等,一些新技术的出现,已将脑科学研究推向奇点,他相信这一奇点可以迎来突破。


减轻病痛只是脑科学研究可能带来的成果之一。“More than that,真正的第四次科技革命到底在哪里发生?”他将自己的观点与卡内基梅隆大学前校长交流。陈天桥说,第四次科技革命将以认知科学的破译和解码作为发端,“这意味着你对世界的认知可能会从根本上发生改变。”


陈天桥觉得,几千年来,人类一直在解决外部环境,从草履木屐,到飞机高铁,从能源利用,到空间探索。终于,科技发展让人类有可能去改变认知。如果人脑密码可以被破译,就可能被修改,不仅会给娱乐业如VR(虚拟现实) AR(增强现实)带来革命性改变,也可能让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缸中之脑”的假设成为现实,造出一个黑客帝国般让人产生真实体验的虚拟世界。甚至,人类可以让机器人产生自我意识,形成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


陈天桥将人比作电脑,他觉得人类在眉毛以下的部分花了太多精力,将绝大部分精力放在了鼠标、键盘和电源等输入、输出的硬件上,但人类至今对大脑这一核心处理器的运作原理知之甚少,同时,关于脑科学研究的资源投入并不充分。


陈天桥主张用企业家的方式做慈善,他说慈善需要眼光、专注与亲力亲为。眼光用来决策和判断,制定战略和具体任务时需要专注,亲力亲为不但是对自己的投入负责,也是对捐助对象负责。


捐资1.15亿美元,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成立脑科学研究院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围绕脑科学研究,陈天桥会开展与更多相关大学的合作,分别设立脑科学研究所,将资金直接交给年轻科学家。积累足够的科学家和大学资源后,第三阶段,陈天桥希望将来创办一所大学。这所大学里,会有哲学系、心理学系、神学、物理系、化学系、神经学等专业,甚至可能展开对打坐、正念(Mindfulness)等禅修相关的心理学研究。


“整个大学,所有的研究只用来回答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是谁’?”


陈天桥说他不需要成立基金会,他捐出每一笔钱都是真金白银,直接交给捐助对象。


与加州理工学院合作只是陈天桥推动脑科学研究的开始,与更多名牌大学、研究机构的合作也正在洽谈、推进。



我可能是谁?



陈天桥说,每个人脑都是一台超级计算机,若短期内便有可商业利用的研究成果,很可能会创造一个比谷歌更伟大的企业。他说这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我是慈善家,我没有那么在乎。”


做慈善,让陈天桥进入了一个“无我”之境,入此境者,皆为伙伴。在这方世界里,不再有门户壁垒和资源争夺,更多的可能是合作和共赢。


“如果有另外一个人,比如马化腾,他也愿意把钱全部捐掉做脑科学,我只有高兴。因为我想知道这个秘密,不用我的钱我就能解开奥秘,不是挺好么?”


不久前,他与美国一家慈善机构主席谈及脑科学研究,对方羡慕他年轻有成,早早开始做慈善。哪怕再等二十年、三十年,他能看到自己的投入为社会带来的变化,陈天桥说,这对慈善家来说,是最大的犒赏。


陈天桥认为自己正处于“第二次生命”中。他的人生体验是被“快进”过的,赢得时间后,他可以体验更多可能,井喷似的新奇想法便有机会付诸实施。


以前,他每季度要发一次季报,如今,他有精力嫌弃旅行包功能不够完善。“现在一个包又要放iPad,又要放手机什么的,乱七八糟。我想能不能把包做成模块组合式的,每个包咔咔咔拎在一起,我就可以拼出大旅行箱。”


他甚至自己动手,将心中设想的包画出来,交给专业的设计公司完善。


弟弟的岳母要换膝关节,他突发奇想,思考是否要研究一个智能膝关节,内置芯片,根据人体走动的习惯和发力大小,提供相应推力。“能够让你走得更快更远,可能你一跳就能跳到三米,为什么不让你自己在退化的过程中突然就变成一个超人呢?”


陈天桥最近要种三颗牙齿,这段时间他在认真构思,打算去跟美国UCSF牙科研究商议,看能否顺便在每颗牙齿里内置某种设备,让三颗牙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智齿”。“种牙反正已经打桩进去了,为什么不在牙里装个麦克风?我哒哒敲两下牙齿,就可以跟别人通话。反正要种的嘛!”


电影《燃情岁月》中有兄弟三人,二弟特里斯坦狂放自由,喜欢挑战未知,最终死在猎熊的路上。陈天桥的朋友说他像特里斯坦。


慈善未必会是陈天桥下半生的惟一选择。他31岁达成了别人50岁才可能达到的成就,43岁开始了老迈企业家退居二线时才有机会全力投入的慈善事业。“很多老同志,80岁做慈善,去世时仍未能完成,留下很多遗憾。我50岁时,可以做那些他们无法做到的事。”


陈天桥甫一进入慈善领域便站上了高起点,他说未来他还很可能是社会活动家。


他打算继续回馈家乡,但不想再做常规的慈善捐助。他正在思考捐给老家一支慈善基金,用这支基金来做乡建,彻底改造一片村庄,甚至探索出中国现代化农村的模板,涉及大病医保、环境卫生、文化留存等方面。


他还有更疯狂的想法,他说他很可能成为一个市长,比如去美国。“美国可以Incorporate(组建)一个城市,我们可不可以在美国创建一个Next Generation(新一代)的China Town(中国城),城里有独立的警察,独立的法院,我们选出独立的市长,完全按照法律办事,去注册一个城市。作为一个平台,向世界做文化价值的输出。”


陈天桥已经向世界讲了一个传奇的故事,他说,当时大家都以零为起点,他得以狂奔出线,算是时势造就。如今时移世易,富二代起跑便已接近终点,零起点的人再难赶超,不会再出现同样的故事。至于那个传奇陈天桥,“我觉得它是一个符号,未必是‘我’。当大家看这个陈天桥的时候,我也在远远欣赏这个陈天桥,我们看的是同一个角色。”


现在,陈天桥正在讲第二个故事。有我、无我,他都赢了。


本文来自《中国慈善家》(ID:chinaphilanthropist)


每天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
重构思维方式,
AI+时代,读互联网思想
(wanging0123)

联系方式:投稿及内容合作|271684300@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