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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 在四川的西藏好人

新潮 新潮 2022-06-13

尼玛是藏族人很常见的名字译为太阳


1月1日


正逢元旦假日,门诊楼早已不像平日一般的热闹。7:30,华西医院第二门诊楼神经内科病房,尼玛已经早早前来报道。“外面凉。穿厚一点出门。”尼玛帮病人把衣服扣好,这是她在异乡的第5760天但她已记不清这是她帮助过的第几位病人了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是离西藏最近的可以诊断并治疗重症疾病的医院。由于西藏医疗水平相对滞后,很多疾病必须到成都进行治疗,其中有些藏族病人无法用汉语进行交流,简单的体检都变的十分困难。生活在成都的尼玛,长期义务帮助藏族病人,“很多人觉得我是票贩子不信任我但是我从不收钱我已经在佛前发过誓了。”


尼玛微胖,面色红润,在医院里忙里忙外,看不出来是患过癌症的患者。上一秒和医生了解完病人身体状况,下一秒又来到护士站,和护士解释病人情况,“老师,不好意思,25床不会说汉语。如果有任何情况,麻烦您打电话给我。”接着又跑到病床前教病人说一些简单汉语的日常表达,病人记不住,她也不急,就在那里一遍一遍地重复。她说话声音大,手里动作也大。患者家属是一位康巴大叔,弯着腰吐着舌头,站在尼玛边上安静地听着。


1月2日


凌晨4:30,天还没亮,尼玛租的单间灯已亮起,因为她要帮病人挂号。尼玛从冰箱里舀了一勺糌粑到碗里,用小勺子舀着干吃,呛到就喝口水压下去。几分钟后,就迈着大步走下楼,到医院走路几分钟的路程,她却开了一辆共享单车。“凌晨出门,一个人多少有点害怕,我一般骑车到医院,就不那么怕了。”华西医院门诊楼前,挂号机旁已经挤满了人,尼玛小跑排到了队伍后。对于如果经济水平较好的家庭,尼玛通常推荐她们找黄牛买票,那样就可以很快看上病。但是对于那些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花钱买票会造成一定经济负担,尼玛便早起带上他们的诊疗卡替他们排队挂号。


8:30,终于轮到尼玛了。尼玛走到挂号机前,熟练地触摸着屏幕。几秒后,白色的挂号单被打出来了。尼玛快速抽出单子,大步向着二门诊方向走去。


8:40,尼玛气喘吁吁地走到3楼神经内科病房内。到护士站一问,知道查房医生来没来,松了一口气,坐到了住院部的长椅上,这是她时隔四个小时后第一次坐下来。


9:30,查房结束后。尼玛又回到一公里外的门诊楼。


这是元旦假后的第一天,华西医院里熙来攘往。尼玛不矮,但在人群里行走依旧显得很费劲。这一天她需要帮助的病人有三位,分别是帮助患眼球癌症的一岁小男孩办理住院手续、带一位来自德仲寺院的尼姑看疼痛科专家、还要领一位来自嘉黎县的中年男子做脑髓穿刺检查。麻烦的是,三个不同病症的检查治疗分布在华西不同分院,但在尼玛的脸上看不出焦虑或烦躁。“最多的时候有过一天要去帮6个病人,时间安排好,也能应付得来。”因为这个医院她太熟了


异地行


2004年,由于身体无法适应高原气候,无奈之下,尼玛只身一人来到成都。退休前,尼玛曾是一名导游,经常带着外国团在藏区进行徒步旅行。当时她是徒步团中唯一一位女导游,在带游客探险珠峰时,爬到海拔6700米时身体还没有什么反应。“那时我都不知道缺氧是什么感觉”, 尼玛笑得有些苦涩。


尼玛尝试过不同娱乐活动来丰富自己的生活。“跳过舞、找人打过麻将、也去养老院帮过忙。”每次去医院时,见到搞不清医院流程的人,尼玛都会热心地帮他们指指路。不管在医院还是在家,尼玛总爱大嗓门地喊上一口。“我这个人就爱多管闲事”,尼玛笑着说,“我是家里的长女,父母、丈夫、弟弟、孩子的事都是我来料理,甚至一些远亲的事情也是我去照料。”


渐渐地在异乡带不会汉语的藏族病人就成为了尼玛的生活。电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多有病却因为语言问题不敢来成都看病的藏族病人联系上了尼玛。“我不怕人来的多,就怕来的不及时。很多时候一些可以治疗的病,由于(西藏)医院的经验不足,被拖久了,到华西(医院)也很困难了。”


尼玛每个月拿4000元的退休工资,没有其他收入来源。除去每个月1000多元的房租和其他生活费,尼玛每个月还在为孩子存钱,闲来喝一杯咖啡看个新上映的电影,都是很奢侈的生活了。有时,尼玛在看到一些困难的家庭付不了诊疗费,总会于心不忍贴一些钱进去。“大的钱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帮他们申请医疗水滴筹,再多帮他们转发一下。”


56岁,本是到了子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但她的生活却比年轻时还要忙碌。很难定义她做的工作是志愿者?还是行善者?因为她做到事情覆盖面太广了。在料理病人的事情上,尼玛总是操心个不停,跑机场接病人、到医院看病、送病人到机场,都成为尼玛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有时还应病人的要求,带他们到文殊院去朝拜,还带病人去过春熙路逛街。有些病人后期还需要吃药,她就去买药、寄药,也有需要复查却来不了的病人,她在笔记本上记着复诊时间去向医生咨询。“其实我也觉得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想帮助更多人还是需要一个志愿团队,所以也和西南民大的藏族学生联系过,但他们缺乏经验,比不上我亲力亲为。”尼玛步子快、劲头足,做起事来仿佛能抵一个队伍。


病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很多人在尼玛的帮助下治好了病


在华西医院附近,尼玛租了一间约40平米的公寓,卧室兼客厅,放着两张床。尼玛说一张是她的,一张备用给没来得及租到房的病人。尼玛见多了这种来成都治病,却没有地方住的情况。她说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曾有过十几个人挤着睡觉的情况,都是被尼玛带回来的病人家属。


“当第一次见到有自己帮助的病人去世的时候,真的难过得做不下去了。”在第一位患者去世时,尼玛在家里点满了酥油灯祈福,一晚上失眠,“闭上眼全是孩子的脸浮现在我眼前。”她当晚决定要放弃这个志愿者的工作。第二天,有患者打来电话,尼玛犹豫了片刻,还是肿着眼睛去了医院。


在公寓沙发上,有一本英文杂志,尼玛说:“前段时间一位病人被医生确诊为恶性肿瘤晚期,他能听懂一点汉语,我就对医生说:Don’t tell him the fact that he got cancer” 尼玛笑得很得意。


但对尼玛善良迟迟未来


08年,在一段时间的胃部不适后,一天早晨尼玛突然吐血,被检查出是胃癌。朋友介绍了北京一位有名医生,尼玛决定去北京治疗。走之前,她给孩子买了155、160、165三个不同型号的短袖、保暖衣裤,给妈妈做了几套藏装,最后在录音带里留了遗言便离开了。“那时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健康的回来。”


在北京治疗期间,检查单的巨额数字把她吓到了,7个项目费用为17000元。听旁边人聊到治疗费至少要20万时,尼玛把单子扔进了垃圾桶,买了当晚的飞机票回了成都。“我孩子还那么小,身体也不好,与其给她留下债务,不如放弃治疗。”


到成都后,她闷在宾馆里,两天没有出门。直到第三天饿得难受才犹豫着出了门,在门口的小吃店点了一碗抄手,吃了没几口就开始吐,但肚子又饿得难受,一吃又吐,尼玛不由得哭出了声。旁边烧烤摊一群孩子看到尼玛觉得有些奇怪,一个男孩走过来询问,在男孩的再三追问下,尼玛告诉了他自己的病情。他劝尼玛不要放弃希望,想想家中的亲人,要振作起来。在男孩的鼓励下,第二天,尼玛来到了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在医院做完全面检查后,尼玛被判断为胃癌初期。在肿瘤切除手术和化疗治疗后,身体一天天转好。


大家都觉得我很坚强但我也彷徨过害怕过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不是吗?”


1月2日早晨


10:30,尼玛在门诊楼挂号机上帮曲珍挂了疼痛科的号,但曲珍迟到了。20分钟后,曲珍到了,她朝尼玛吐了吐舌头表示歉意,尼玛朝她笑了笑。“我看不懂汉字,不敢坐公交,走过来的。”曲珍的暂时住处在2公里开外的藏族聚居区。“那里吃饭方便,也有地方说话。”


曲珍是德仲寺院的尼姑,人看起来清秀和善,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她说自己做过三次手术:两次阑尾炎手术、一次胆囊切除手术。一年前,腰部开始疼痛,久病无医,认识的尼姑把尼玛的电话给了她,联系上尼玛后,第一次离开西藏来到成都。“我来了(成都)有半个月了,阿佳(尼玛)来机场接我,陪我去了四五趟医院了。我很感激她。”曲珍说道。


曲珍转向尼玛,诉说着昨晚恶化的疼痛感,尼玛说:“那你昨晚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去看看你呀。”曲珍吐了几下舌头,没说话。在曲珍来之前,尼玛向我描述曲珍的情况:骨密度、B超、CT检查都做了,内脏、骨头都没有问题,所以医生怀疑她的疼痛感来自心理问题。“但她难得来一趟,还是要带她查清,好让她安心回家。”


12:30,看完门诊,尼玛带着曲珍去附近吃饭。饭还没吃,接了个电话又离开了,坐上了去5公里外犀浦分院的地铁。


尼玛帮过很多人,但“很多人回去了就没有再联系了。”


前段时间连帮了几个凌晨的急诊后,因为劳累过度,尼玛心脏病犯了。她大口呼吸着,很镇定地打了120,“我有冠心病,三医院可以查到我的诊疗记录,现在头很晕,我住在XX,麻烦您尽快来接我。”


尼玛说现在过得很好,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会觉得感谢。前段时间,她还在华西医院签署了遗体捐献书。她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死亡后本应该要天葬,身体要齐全,不能散。但她说:“经历过生死后一切都看淡了。”


今年新年还没有计划,没有和家人商量过,希望丈夫孩子可以来成都看她。


尼玛说她最喜欢看电影看书但今天她又没顾上看了


尼玛反复叮嘱,不要放她的照片。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有时候生活都是无奈之举。“我只想要平平淡淡的。”


“25床现在可以去做核磁共振了!”护士喊道,尼玛又跑去帮忙了。


作者| 次丹白珍 新闻传播学院2017级本科生 
美编| 梁键强 信息管理学院2018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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