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同的《今天》| 韩东
今天杂志四十周年专辑
2018年是《今天》杂志创立四十周年,今天文学将精选李陀、李欧梵、韩东、宋琳、林道群等多人的主题文章编发。今天分享的文章摘编自韩东的《我认同的<今天>》,刊于今天杂志第100期。
二
我是老《今天》的读者,这本刊物对我们来说是非常特别的,几乎就是文学独立的旗帜。就我个人浅见,文学的独立是本体要求,无任何条件可言,尤其是在中国的政治现实中,它的表达是颠覆性的。文学是超越,是另一维,如此才可能有新质的产生。它既不应为政治服务,也不因为抗议强权而具有根本意义。《今天》自打办刊之日起,便承受了来自政权的高压,但它并没有因此滑向另一端,以政治抗议为己任。老《今天》的抗争发生在外围(刊物的生死存亡),而内容始终是文学为大的,坚持标准、酝酿美学创新。《今天》不是普通的作品发表平台、园地,也是一座堡垒,对文学异端进行了有效的保护或保存。将抗争的质量直接移植到作品中并形成倾向的确是一曲挽歌,需要哀悼之事。《今天》之后再无《今天》,或者说,我宁愿再无《今天》也不要有政治异见但美学平庸的《今天》。
好在复刊后的《今天》对抗者的姿态没有进一步延续,当初办刊方针的波动可理解成突发事件造成的良心压力作祟。特别是大部分编者身处海外,对同胞命运的关怀让他们不免有点急功近利。几期之后,《今天》才接受了像我这样的作者,我也才对新《今天》产生了久违的认同感。
我从老《今天》的读者变成了新《今天》的作者,《今天》对我的帮助说到底是很实际的。不仅在国内无法刊发的作品可以在《今天》上发了,所得稿酬也远远高于国内的期刊。当时国内的稿费标准大约在千字40元左右,《今天》开出的却是千字20美元,按当时的汇率兑换就是160元人民币,高出国内整四倍。这些钱对我来说是相当重要的,身在体制之外,凭我写的那些东西也无望赢得市场,而且当时我已在酝酿辞职。由于时空关系,稿酬常常无法按时寄达,记得我曾多次写信询问。及至收到支票,按当时规定,所得外币得在中国银行里存上三个月。于是我又去找前女友开后门(她恰好在中国银行上班),让她帮忙及时取出这笔钱。
1993年,一切准备就绪,我用积攒的《今天》稿费买了一台电脑(共计9000人民币)就彻底离开了原单位,专事写作。除此之外,面对如此人生转折便再无准备了。我可以吃住在母亲那里,但一支笔无论如何是需要的。计算机就是我的笔,我将它当成打字机使用,自己则变成了写作机器。
辞职的第一年,我所得的国内稿酬是90元人民币,来自我和朱文在杂志上发表的一篇对话,一共是180元,对半分我得90。提及这些只是说明写作为生的不易,《今天》对我的帮助是具体而及时的。
这以后,我把朱文、李冯、吴晨骏等几个年轻作者介绍给万之、查建英,他们的作品也陆续在《今天》上刊发。没问过朱文等人的感受,但可以想见,刺激或激励一定不小。首次发表作品,而且是在《今天》这样一本特别的杂志上。相对很高的稿酬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某种认同。《今天》独立于国内的所有期刊,有其神话般的自由传统,历史虽然不长,但却是唯一的。《今天》始终是一本地下刊物,无论是老《今天》还是新《今天》都属于“非法出版物”。如此气息及其秘密传播在立志文学的年轻人中,魅力自然不容置疑。
面对《今天》的这种特殊存在,国内作者的态度截然有别。一是一些功成名就者,屡被约稿但心存疑虑,生怕被境外势力沾上。他们有意识地回避而不及。另一方面是一些年轻作者的心向往之。身处国外的编者可能不清楚,但我们却看得甚为分明。因此有一度,我对《今天》偏向国内热门作家的做法不禁疑惑。人家躲得远远的,你这又是何苦?但后来也释然了。稿源缺乏、信息交流不畅,加上新《今天》较之老《今天》更加包容,格局更大,不以作者的社会地位政治态度为取舍。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最终,《今天》没有成为政治异见者的策源地、反对派的文艺工具,我觉得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为过。
三
2007年,我加盟《今天》担任小说编辑。对个人来说,此事具有纪念意义,我完成了从《今天》的读者到作者再到编者的成长之路。自然很高兴,也深感荣幸,第一时间就将这事写进了我的写作年表。我有某种“根正苗红”的感觉,有一种终于抵达的兴奋。
至于具体的编稿工作我则遵循自己的理念,倾向于年轻作者、不出名但具有实力的作家。名家的稿子难约,对他们而言在《今天》上刊载也缺乏意义。对《今天》来说就更是这样,作者队伍如果和国内期刊大同小异,小说一栏就可以取消了。由我编发的曹寇、阿乙、乌青、谈波等现在都已成了国内年轻小说家的中坚。此外我还编发了一大批诗人的小说。一来我和诗人熟悉,二来,诗人写小说用心单纯,功利性较弱,在写着无用之诗的同时写着无用的小说。最后,自然是语言优势,经过诗歌训练的小说作者语言过硬。我以为,汉语文学的创造力就是在这些细节处涌现的,而非在执意或故意的意识形态的对抗中。这涉及到我对文学价值的理解,也涉及对《今天》这本特殊刊物的理解。无论我的做法是否恰当,都是忠于自己想法的,也忠于对《今天》独立品质的信念。
2008年底,我前往香港参加纪念《今天》三十周年的有关活动。诗歌音乐晚会现场,北岛将两位《今天》“老人”邀请上台,表达了赞美和感谢。这一幕不禁令我感慨。《今天》不仅是作家、诗人的,也不仅是编辑同仁的,在很长的可以称之为岁月的时间里,很多人做了大量的具体工作。没有他们的默默贡献就不会有《今天》的一路走来。在不同的时间段里由于面临的压力有异,有人曾以性命相搏,亦有人慷慨解囊,出钱出力都大有人在。这真是一本奇特的杂志,从油印打字到堂皇出版,从北京地下到欧洲一隅乃至大洋彼岸,最后落脚香港弹丸之地。参与者甚众,人员更迭频繁,改头换面、跨越时间。从文学革命开始到大概念的文化批判,以至历史评述,从身处极权社会的异端到市场大潮下的中流砥柱⋯⋯这里肯定有什么异常珍贵的东西,使一代乃至几代人为之努力牺牲,也值得为之努力牺牲。
讨论发言中我说道,《今天》在我看来不仅是一本文学期刊,不仅是一群写作的人以及某种文学风貌,更是一种强硬的文学精神。在此我想补充说明,所谓的强硬的文学精神就是指其独立的品质。文学的独立性及其表达,在中国特殊的现实中不是一个概念,更非理论玄谈,即是坚持文学本体的必要、自由创造的可能。在各种强权或势力的干扰冲击下,在交往对垒中显现文学的本心本意和它不可替代的精神价值。
2013.3.15
作者:韩东
题图:Young Woman in Kimono,Reading Emile,Bernard 绘
【今天杂志四十周年专辑】
(点击标题可阅读)
书名:红狐丛书
主编:北岛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红狐丛书”是一套北岛主编的当代国际诗人多语种诗集,汇集各国著名诗人作品,画出当代世界诗歌的最新版图,“让语言和精神的种子在风暴中四海为家”。红狐丛书依地域分为七辑,内容选自参与历届香港国际诗歌之夜的外国诗人作品。
每辑收录5―10名诗人的选作,尽可能展现当代世界诗歌版图的全貌。其中既有被誉为“整个东欧世界先锋诗人代表”的斯洛文尼亚诗人托马斯·萨拉蒙、日本当代著名诗人谷川俊太郎、美国原生态诗人加里·斯奈德、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等;也有在国内并不知名,但在母国的诗歌界却有着十足分量的诗人,如被视作聂鲁达以来最重要的智利诗人劳尔·朱利塔,澳大利亚诗歌界几乎所有诗人都在阅读的彼得·明特,以及优秀的阿拉伯语诗人穆罕默德·贝尼斯,等等。每位诗人的作品独立成册,同时收入诗人原作与中英双语译文。每册诗集以袖珍小开本的形式出版,便于携带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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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镜中丛书
主编:北岛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自2010年起,由北岛主持的“国际诗人在香港”项目,每年邀请一两位著名的国际诗人,分别与优秀的译者合作,除了举办诗歌工作坊、朗诵会等一系列诗歌活动,更重要的是,由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双语对照诗集的丛书。到目前为止,已有八位应邀的国际诗人和译者合作出版了八本诗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传统。这套丛书再从香港到内地,从繁体版到简体版,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取名为“镜中丛书”。按原出版时间顺序,包括谷川俊太郎、迈克·帕尔玛、德拉戈莫申科、盖瑞·施耐德、阿多尼斯和特朗斯特罗默的六本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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