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独家专访邓林：后院没着火让他冷静面对现实

“华西都市报独家专访邓小平长女邓林”之一

本报记者专访邓小平长女邓林 摄影 谭曦

　　8月8日，早晨7点，盛夏的光阳尚未显出炽热。

　　阳光洒落在北京景山后街米粮库胡同深处，走进一座青砖灰瓦、绿荫满庭的院落，立刻远离喧嚣。

　　这里就是人们常说的“邓家院子”。自1977年7月1日搬进这里，邓小平晚年在这里度过了整整20个春秋，迄今已过了37年。

　　这座院子里，留下了邓小平一家人最为留恋的记忆。

　　在邓小平诞辰110周年之际，华西都市报记者在这座院宅里，专访了邓小平的长女邓林，地点就在她当年给父亲和孩子们拍《排排坐》的地方。72岁的她在清晨的阳光里回忆父亲最后20年的点点滴滴，并领着我们沿着当年邓小平散步的小道，将发生在这个院子里的那些故事，伴着清风徐徐道来。

1980年春，76岁的邓小平在北京家中“排排坐”。邓林 摄影

谈纪念：

“现在纪念邓小平是很有意义的”

　　华西都市报：今年是邓公诞辰110周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想起邓公，缅怀他老人家。

　　邓林：今年是比较重要的一个纪念日，从我父亲去世那一年1997年算，到现在已经也十几年了，在这十几年的时间国家和全国人民一直是按照前30年开创的改革开放的路一直在往前走。回过头来想一想这30多年的历程，再回想回想我们的经历，觉得这30年真的是很不容易。

　　今年我父亲110周年的诞辰，时间过的是真快，家里也有很大的变化，全中国也有很大的变化，在这时候来纪念邓小平有着特殊的意义。一个是要坚定的按照改革开放的路走下去，就是说再一次让大家温故知新吧，看看这改革开放的路咱们是怎么走过来的，让大家回忆一下历史，然后从历史得到很多启示、借鉴、教训等等。另外一个，这十来年中国的局势和国际局势也有很大的变化，总的来说尤其是我们国内是往好的方向转的，新的领导都是很有力量的，做了很多事情，这点也确实挺不容易的，我们也都看到了，以习近平为首的党中央确实下了很大的力度来把国家发展得更好。我觉得我父亲也会很高兴，因为一段历史会有一段历史的问题，抓住这些问题把它好好的解决了，这是国家的幸事、人民的幸事也是党的幸事。所以现在来纪念邓小平还是很有意义的。

　　华西都市报：这是咱们缅怀邓公的最大意义所在。具体在家里，8月22日这天，全家怎么来纪念?

　　邓林：老爷子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会全家聚一聚。因为现在不住在一起了，姐妹间见面也不像原来天天见，也要借这个机会见个面呗。

　　父亲去世以后，每到他的诞辰纪念日8月22日，全家都保持聚会的习惯。这是是全家共同的节日，全家人搞个大团聚，不请客人，

　　另一个就是我们家也经历了这么多，我曾经也被斗争过，比如说美院的女厕所我都打扫过，我的唯一的罪状就是没有和邓小平划清界线，所以“人下人”我也当过，但是随着老爷子的复出，我的条件好了，“人上人”也当过，我们全家也是一样，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我们就已经处事不惊了。

　　再一个我们也都会在自己的职业上、做人的规范上会比较谨慎、比较自律，反正别做出格的事，不能是因为我们子女的原因给父母的光辉形象带来污点、带来阴影。

　　现在大家小日子也过得不错了，我经常说比上不足但是比下我们余多了，应该知足，知足常乐。所以这样的话就我们家就特别团结，在一起聚一聚也特别高兴。

1984年11月17日 .80岁的邓小平在北京家中。邓林 摄影

谈家庭

“后院没着火，他就可以冷静地面对现实”

　　华西都市报：在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中，开篇的镜头就是复出前邓公和卓琳老给邓朴方擦身子，这个镜头感动了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家庭在邓公生活中有着什么样的特殊意义。

　　邓林：父亲这一辈子经历了三落三起，最后这一次最厉害、最险恶，但是在这个时候有我妈妈在背后始终不渝的跟着我爸爸，老两口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另外我们子女从来没有和我们老爷子划清界线。所以在这个家庭氛围当中我父亲起码他心里不乱，后院没着火，这样他就可以很冷静的面对现实了。

　　华西都市报：在您拍摄邓公晚年的生活照片中，有很多是他孙子们一起的照片，邓公晚年的时候对这些孙子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邓林：我爸爸从来就喜欢小孩，文革前我妹妹弟弟大一点上小学后，家里就没小孩了，我把我姑姑的孩子弄过来，哪个孩子最小他最喜欢哪个。

　　我觉得我父亲一开始最高兴应该是在江西那一次。他在江西的时候，我妹妹生了一个女儿，你想想我父亲在艰难困苦的地方自己还没有得到解放，但是妹妹生出来一个小生命，一个小玩具，我爸爸特别高兴，在他当时被打倒的时候能有这一个鲜活的生命出来，这对他精神上来说应该是一个很愉快的事情。包括小孩尿尿了他抢着去来倒水，给小孩洗身子。

1986年4月14日，82岁的邓小平在北京家中。父亲常常抱着孙子小弟儿，有时，小弟儿也会尿爷爷一身，这时，我们就会说：又画地图了。邓林 摄影

谈拍照：

“父亲不愿意照相 洗相片都是我妈教我的”

　　华西都市报：当时怎么想到为父亲拍这些照片？

　　邓林：这些照片大部分是抓拍的。有拍照这个想法是因为当时文化大革命把我们分隔开来，限我们两个小时必须搬家。我们家也最会搬家了，搬家的时候怎么搬先收拾什么后收拾什么，怎么打包，我们都搬出经验来了。

　　年年都搬家，跟父母见面不容易。开始就不准探亲，后来又准了，那时候能探亲多珍贵啊！因为不知道这次探了下次还能不能探，确实当时感觉分开就是生离死别，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从那以后我就萌发了想给我爸爸照点照片留点纪念。所以当我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就出了这么一本书纪念我爸爸。

　　华西都市报：当时是自己洗相片吗？

　　邓林：洗相片是我妈教我的。别忘了我妈是北大物理系的。那时候照相、洗照片都是自个儿干。当时我们在小学的时候每星期回来，我妈妈都要给我们讲一个科学知识，那时我妈就给我讲什么叫核裂变。

　　华西都市报：家里的教育主要是妈妈在管的？

　　邓林：对呀。我妹妹邓楠很聪明喜欢做数学题、几何题、物理题，从同事那里借来厚厚的一本书，我妈妈全部给抄下来。我妈妈注重教育，在这个问题上我父亲非常相信她。

　　华西都市报：在您出版的画册中，记录了很多非常有意义的瞬间。

　　邓林：对。在父亲退休那天，就照了一张。当时大家说老爷子今天退休了怎么纪念这一天，经过讨论我们就在墙上贴了一个一行字：1922—1989—永远。1922就是他参加革命那一年到1989退休然后到永远，就是永远革命下去。

　　我编画册最后选的照片名字就叫永不停步，也是对应那个照片。

　　华西都市报：永不停步这个照片是在哪里拍的？

　　邓林：这是在上海，1993年12月。这本书我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对我父亲的解读，把他更立体化了，让老百姓去看他另外一个角度的生活。因为我父亲不愿意照相，所以记者很少来，这些家庭的东西只有通过家人来做。

1989年11月9日，中央正式批准邓小平退休，四个孙子特意为爷爷制作了贺卡，上面写着：“愿爷爷永远和我们一样年青！！”这是爷爷和孙辈们在看贺卡。邓林 摄影

谈生活

“从来就没有走上神坛，所以也用不着走下神坛”

　　华西都市报：这些生活化故事，其实也让大家看到一个伟人邓小平平凡的那一面。

　　邓林：我之前说过一句话“邓小平从来就没有走上神坛，也就不需要走下神坛”。我们全家都有这个概念:邓小平是人，不是神，从来就没有走上神坛，所以也用不着走下神坛。

　　父亲是个很接地气的人，父亲的道理都是从老百姓来的，像“摸着石头过河”、“黑猫白猫”，他用了这些民间的谚语说出来，实践发现对的就坚持，错的就改正。

　　我们有的时候跟我父亲出去坐在火车上，他特别爱看就看外头的庄稼和房子，庄稼的颜色就说明今年长的怎么样，庄稼发黄肯定肥料不够，庄稼油绿油绿就是长势好。看房子也能看出细节，当时浙江、江苏那边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富裕得比较快，两层小楼就出来了，所以一看见这样的房子我爸爸也挺高兴。

　　华西都市报：他相信要亲眼看到的事情。

　　邓林：说明这就是事实，真实说明当时的发展情况。当然还是要有更具体的数字啦，比如说到了一个地方要去参观，到了四川我们也跟他到农民家去看过，看沼气还有去看工厂，到了深圳去渔民家看看。

1990年4月，86岁的邓小平拄着拐杖也潇洒。邓林 摄影

谈心愿

“渴望平民生活，向往逛商店”

　　华西都市报：邓公退休以后的晚年生活，是什么状态？

　　邓林：他退休前后都一样。在生活很简单，每天早上起来喝茶，吃早点，然后就是看文件、散步。没有其他内容。他之所以能活到90多岁，也是因为他的生活非常规律，还有他的性格，很少大喜大悲，喜怒不形于色。

　　老爷子总是说，等我退休了以后，要享受一下一个真正平民的生活，上街去买买东西啊，逛逛商店。

　　华西都市报：要做一个普通人。

　　邓林：有一次到上海他真去逛商店，给孩子们买了铅笔和橡皮。

有一年去成都,我们先去杜甫草堂,看到梅花开得特别好,回来就鼓动他也去看看。老爷子同意了。去了以后，想不到又是人山人海,只好到最后面一个小院,地上摆了几个盆景。回来问他，看见梅花了吗,他说看见了,那个院子里有几盆。其实草堂廊子外头的梅树全都开花了,不过全是人,被人群挡上了，他看不见。

1989年1月，85岁的邓小平打桥牌。邓林 摄影

谈乡情

父亲乡音终身未改

　　华西都市报：当年邓公也是九次回过咱们四川，但是一直没回广安。

　　邓林：他不愿意扰民，一回去，就会兴师动众，骚扰地方。

　　华西都市报：邓公他对故乡是一种什么感情？

　　邓林：他对故乡一直是一种想念，一份眷恋，一份感情。我父亲对他的家乡、对他的母亲、父亲还是有很深的怀念的，虽然他经常不说，但有时候能感觉得到。

　　华西都市报：像邓公平时的生活里面，喜欢穿咱们郫县做的布鞋，喜欢吃川菜，听听川剧，日常生活里很多四川元素？

　　邓林：首先语言这一辈子就没变。

1993年12月，89岁的邓小平在散步。

谈亲情

“爸妈骨灰撒在海里 我们在大海里相聚”

　　华西都市报：我们都知道邓公喜欢大海，大海在他心中是不是有着怎样的特殊感情？

　　邓林：我想应该是有的。他16岁的时候就坐着远洋轮去法国，在海上漂泊了那么长时间。我爸爸确实说过他游泳就不愿意在游泳池里，他愿意在海里游，海里有一种非常自由的感觉，浪来了还有点搏击，开阔视野开阔心情，我觉得他的心情会非常舒服，非常开阔，非常愉快。

　　华西都市报：邓公逝世后，新华社社发了一篇特稿叫“在大海中永生”。

　　邓林：是。最后我父亲骨灰怎么办，他在世时家里议论过的。老爷子说扔弃在马桶里，我们说那不行。我妈说埋在门前的石榴树下，我说那石榴树长出那石榴我们都不敢吃了。后来说那就撒大海里吧，就撒在大海了。

　　后来，我母亲的骨灰也洒在大海里，他们在大海里互相扶持。我也说了，将来我死了我的骨灰也到大海，我就陪我爹陪我妈，我们在大海里相聚。

华西都市报记者 王国平 摄影 谭曦 马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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